統(tǒng)都官心底有些忐忑。他們今日是奉圣上諭令，前來聞府緝拿罪臣?？扇缃衤勏嘧?zhèn)堂中，刑部便不敢擅自將聞雪朝押了，直接送回大理寺去。

    他又忍不住看了跪在正堂中央的聞雪朝幾眼。聞右丞今日并未著官服，一身長衫潔白勝雪。依大芙律法，有罪之人才著白裳，聞右丞這是不欲伸屈，準(zhǔn)備直接認(rèn)罪了？

    半柱香后，統(tǒng)都官低咳了一聲，終還是拱手上前：“聞大人，下官奉圣上諭令，前來聞府捉拿罪臣，還請大人行個方便?！?/br>
    聞仕珍放下手中茶盞：“圣上旨意，老夫自然不敢不從。不過還請諸位大人稍侯片刻，先讓老夫處理了家事。”

    統(tǒng)都官額角帶汗，口中連稱幾聲“是”，往后退了幾步。

    “聞玓，你若有冤，現(xiàn)在向各位大人辯白就是，為何不發(fā)一言？”聞仕珍盯著自家長子。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甭勓┏下勈苏涞哪抗?，“皇上如今證據(jù)確鑿，要定孩兒的罪，孩兒還有何能說？”

    白紈派羽林衛(wèi)心腹去了王府，同他說起整件事的前因后果。還說五殿下清晨被皇上急召入宮，便是為的這件事。

    待羽林衛(wèi)言畢，聞雪朝腦中只?；奶贫帧?/br>
    靖陽帝近些日子性情大變，不僅冷落皇后，還千方百計(jì)地打壓太子，他對此亦有所耳聞。無人想到，這位懦弱了一生的傀儡國君，竟在遲暮之時幡然醒悟，耗盡殘生也要同聞氏拼個魚死網(wǎng)破。

    身為聞氏嫡子，朝中如日中天的中書右丞，他自然成了第一個被靖陽帝開刀之人。

    想起信筏中所言，聞雪朝心中波瀾漸起，隱隱有些想笑。算計(jì)何人不行，卻偏偏算計(jì)到趙鳳辭頭上。也不知見了這封自己親筆所寫的“通敵”筏子，五殿下面上會是怎樣的神情。

    院中人見聞雪朝垂下眸子，低低淡笑出聲，只當(dāng)聞右丞是因通敵之事敗露，受了刺激，人瘋了。

    “先祖立下聞氏家規(guī)，以容后人效仿。家規(guī)有言，子有失，父縱之。今日聞玓鑄成大錯，亦有我的過錯?！甭勈苏鋵Ρ娙说?，“老夫如今已無地自容，不日便向圣上提出辭官之情?！?/br>
    聽及此處，聞雪朝抬起頭，冷冷望著端坐上首的父親。

    勾連外族，刺殺親王，皇上若真怪罪下來，這可是誅九族的罪名。也不知聞仕珍當(dāng)著眾人面，又在做什么戲。

    “聞氏蒙羞，有愧于先帝?！甭勈苏漕D了頓，繼續(xù)道，“老夫身為聞氏第七代家主。今日便當(dāng)著先帝賜下的匾額，將逆子杖打三十，剔除族譜，逐出我聞氏家門?！?/br>
    院中人紛紛大駭。白紈上前一步，肅然道：“聞大人，通敵一案當(dāng)由刑部攜同大理寺審理，擅用私刑甚為不妥?！?/br>
    聞仕珍皺眉：“白大人，老夫說過，這是我聞家的家事。”

    白紈對刑部統(tǒng)都官使了個眼色，統(tǒng)都官會意，忙差人上前押走聞雪朝。刑部獄丞剛走到聞雪朝身邊，便聽聞雪朝道：“聞玓領(lǐng)罰。”

    語罷，他拋下衣擺，朝聞仕珍深深拜了下去，行了一個父子禮。

    聞仕珍長嘆一聲，面上露出痛心疾首的神色：“取鞭來?！?/br>
    白紈見聞雪朝神色平靜，仿佛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心中沉了一下。他匆匆喊過身旁的羽林衛(wèi)：“速去懷王府，將此事告與懷王殿下?！?/br>
    “是！”

    聞雪朝卸下身上白裳，露出了光滑的脊背。執(zhí)鞭的管事已走到聞雪朝背后，鞭子擊打在青石板上，發(fā)出刺耳的脆響。管事是聽從老爺吩咐，手還微微有些打顫。他剛揚(yáng)起手中長鞭，聽到少爺突然開口：“這也是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意思？”

    聞仕珍身軀微微一震，眼睛死死盯著地上的聞雪朝。還未等他開口，便見聞雪朝了然一笑，避開了目光。

    看到聞仕珍聽他提及皇后和趙啟邈時的神情，聞雪朝便什么都明白了。

    聞氏百年清譽(yù)，不能因莫須有的通敵之罪毀于一旦。太子稱尊之道，亦不能因母族犯下的過錯出任何差池。聞家背后的太子派若要明哲保身，不被株連，便要與他這個罪臣斷絕一切關(guān)系。

    長鞭呼嘯著劃過半空，鞭尾落在白皙的肌膚上，刻下深淺不一的血痕。執(zhí)鞭的管事并無太多經(jīng)驗(yàn)，控制不住手上力道，一道重鞭朝頸下掃來，所經(jīng)之處立時溢出了細(xì)密血珠。

    汗珠順著鬢角滴落下來，聞雪朝終是忍不住背上劇痛，向后仰起頭，眼中閃過一抹痛楚。

    他咽下喉中血腥，想起初次見到趙啟邈的時候。

    趙啟邈比他虛長一歲，自小便被當(dāng)作大芙的儲君培養(yǎng)。他入宮給趙啟邈當(dāng)伴讀時只有五歲，小太子見皇后將表弟抱在懷里，心中不平，便對他擺了許久的臉色。趙啟邈性子冷峻，不愛親近人，卻對聞家這便宜表弟卻格外包容。經(jīng)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任著他在宮中橫行霸道。

    是從何時，他與趙啟邈不再以兄弟相稱，開始以君臣之禮相待，他一時也不太記得清了。而對自己漸生提防，不再如從前般推心置腹，大概是在自己去了東境之后。

    聞雪朝咬緊牙關(guān)，只覺眼前一陣發(fā)黑，意識越來越模糊。

    太子疼他，卻從不會對疑心之人心軟。

    恍惚間，他聽到身后人數(shù)鞭的聲音，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大人，家法已畢?！?/br>
    執(zhí)鞭人的聲音從很遙遠(yuǎn)的地方傳來，聞雪朝只覺身后劇痛慢慢散去，整個人好像飄在云霧里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