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雪朝笑到上氣不接下氣，一時間捂著嘴咳個不停。趙鳳辭忙停下了話頭，怕聞雪朝又咳出病來。

    天邊氤氳散去，霞光浮在萬家屋頂上，雪漸漸停了。趙鳳辭放下了手中的茶盞，凝神看向聞雪朝：“我該走了。”

    趙鳳辭拾起斗篷披上肩，正欲起身，卻聽見聞雪朝在背后說：“殿下且慢。”

    他轉(zhuǎn)過身，只見聞雪朝伸出手，將一枚冰涼的物件放在了自己的手上。

    聞雪朝遞給他的是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玉上沒有復(fù)雜的紋路，只刻著一個筆法鋒利的“雪”字，下首掛著兩道墨綠色的穗子。

    “今日沒帶什么精致的玉器，身上只有這枚私佩?！甭勓┏f，“若殿下不嫌棄，雪朝便將此佩贈予殿下，充作餞別之禮?！?/br>
    趙鳳辭接過玉佩，并未將玉佩收起，而是直接系在了腰間。聞雪朝微沒料到五殿下會將自己的贈物貼身攜帶，微微有些怔住。

    趙鳳辭翻遍了全身上下，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配飾可回贈，一時陷入了窘迫之中。聞雪朝見五殿下一籌莫展的樣子，忙開口說道：“雪朝不過只是一番心意罷了，殿下無需掛記?！?/br>
    陣陣敲門聲從門前傳來，是聞瀾來給少爺送早膳了。

    趙鳳辭看了眼房門，隨即拔出腰間佩劍，劍身側(cè)略過發(fā)梢，割下了他的一縷長發(fā)。

    “我身無外物，唯有此物可留以為念?！壁w鳳辭避著聞雪朝的目光，將頭發(fā)用細繩捆好，放在聞雪朝手上。

    他此去一別，還不知再見到聞雪朝是何時。聞雪朝是太子一派的中流砥柱，而自己與太子往后定是不死不休，若真如陽疏月所言，待他從東境歸來，或許已搖身一變成了聞氏之敵。

    少爺懵懂的悸動在風(fēng)云變幻的金閨玉堂中，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他不甘心自己對聞雪朝這番赤子之心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他不會讓聞雪朝知道，自己割發(fā)相贈，是將這顆心都贈給了他。

    若多年以后，往事種種煙消云散，他亦不會對聞家手軟。

    聞瀾進門后并未看到昨夜那位不速之客，只見少爺一人坐在案幾前出神，雙手交合擱在膝上，手中好像捧著什么東西。

    “少爺莫不是一夜沒睡……”聞瀾見少爺還穿著昨晚的大髦，桌上的燒酒已經(jīng)放涼了，有些著急地說道。他正欲上前伺候少爺洗漱，聽見少爺說：“瀾郎，給我取個香囊來?！?/br>
    聞瀾有些不知所以，但仍聽從少爺?shù)姆愿?，在玉盒里翻找了半晌，尋了個少爺平日最喜愛的葫蘆樣式，將香囊遞給了少爺。

    聞雪朝接過香囊，將手中攥著的東西塞進了囊里，又用紅繩將囊口仔細系好，方才把小葫蘆掛在腰間。

    “好看不？”聞雪朝問聞瀾。

    聞瀾忙點頭：“好看好看，少爺佩什么都好看。”

    聞雪朝眉間月牙一彎：“那便日日戴著?！?/br>
    第22章 憶帝京【二十一】

    “殿下，晚膳時間到了，將軍請殿下入帳一敘?！毖?xùn)|軍的親衛(wèi)長前來稟報。

    趙鳳辭三日前隨延?xùn)|精兵南下東海，一行人快馬加鞭，離開廣陽都，穿過琊山山脈，今日傍晚已抵達易水河畔。祝梁見天色漸晚，便命令軍隊沿河安營扎寨，原地休整一夜，明日再啟程。

    趙鳳辭剛?cè)胙訓(xùn)|軍時，幾位軍中副將暗中都頗有微詞。行軍路上條件艱苦，容不下嬌生慣養(yǎng)的天潢貴胄。這皇五子雖少時在鎮(zhèn)北經(jīng)過一番歷練，但畢竟明事后就一直長居宮中，興許也染上了不少皇城好逸惡勞的習(xí)性。

    軍士們也大多對這位皇子監(jiān)軍有所耳聞，心中卻仍存有忌憚，每每遇到這位穿一身黑的貴人便繞著走。眾人見到的五殿下總是沉默寡言的，哪怕有人同他行禮，殿下也只是微微頷首了事。后來才聽到巡夜的同僚議論，原來這位五殿下還有些聞雞起舞的雅興，每日天還未亮便跑到大樹底下練劍。

    祝梁初時還擔憂五殿下不習(xí)慣軍中住行，吃不慣軍中的大鍋食。沿途找了兩名來歷干凈的廚子，隨軍為五殿下做些吃食，沒料到人剛來不久就被五殿下遣走了。后來，每到停扎駐營時，五殿下便拿個陶碗，去大鍋前取了自己的飯，坐在帳前啟筷開吃。

    行軍三日，他一聲抱怨都未曾過，反倒日日雞鳴而起，跟著隊伍騎馬疾馳，瞧不出一絲疲態(tài)。就連親衛(wèi)長也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少年人果然精力好啊。

    趙鳳辭聽到背后人聲，作了個收勢，將劍別回腰間，轉(zhuǎn)身說：“勞駕告訴將軍，我馬上便來。”

    他不知祝將軍尋自己是有何事，但見親衛(wèi)長神情肅穆，似是有要事相談。于是隨手用袖子一擦，撫去了練劍時額間浸出的細汗。隨親衛(wèi)長去了祝將軍的帥帳。

    趙鳳辭剛走進帥帳，親衛(wèi)長便合上簾子退了出去，帳中只剩他與祝將軍二人。

    祝梁正在提筆批注著兵法，見趙鳳辭入內(nèi)，忙起身迎他入帳。

    祝梁與涇陽霖師出同門，兩人出身于將門世家，年少時便揚名天下，都是為大芙鎮(zhèn)守邊境的猛將。祝梁比涇陽霖還年輕些，他的須發(fā)未白，看似神采奕奕，適逢壯年。

    趙鳳辭對這位祖父的至交老友行了個后輩禮：“將軍找我有何事？”

    祝梁樂呵呵：“這幾日行軍匆忙，我竟一直找不到機會與殿下坐下來談。明日便要橫渡易水，恰逢此夜與殿下說說心底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