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這次就饒了我這回吧?！?/br>
    “好?！?/br>
    行吧，都怨自己，五殿下又變回往日惜字如金的模樣了。

    “若無他事，我便回宮了?！摆w鳳辭拍了拍衣袍上的塵土，對聞雪朝說道。

    聞雪朝心中一凜，看來趙鳳辭是真的生氣了。

    見趙鳳辭起身便要上墻，聞雪朝忙說道：“五殿下，等等！”

    趙鳳辭轉(zhuǎn)過身，淡淡看著他，等他開口。

    聞雪朝欲言又止，隔了半晌終于冒出一句：“多謝殿下給我?guī)У乃?。?/br>
    還是想不到要說什么，實在是太過于別扭。

    “只是順路而已，不必言謝?！闭Z畢，趙鳳辭便一躍而起，從院墻上跳了下去，玄黑色的衣擺消失在了墻頭。

    方才五殿下離開時，神情好似隱約有些失落。莫非自己產(chǎn)生了錯覺？

    趙鳳辭走后，聞雪朝一夜無眠。

    生在聞府，長在皇宮，聞雪朝早已看透了這世間的人情世故。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無人能比得上他那套爐火純青的扯謊功夫。

    聞雪朝從不怕得罪人，也無人敢招惹他。今日得罪了趙鳳辭，卻令他心中有些不安。趙鳳辭既不會報復(fù)，也不會憎惡自己。

    趙鳳辭只會用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注視著他，看到聞雪朝無所遁形，逃無可逃。

    每每被趙鳳辭看著，他都覺得自己像是光天化日下被扒光了衣袍。他的每一句謊話，每一次言不由衷，都被五殿下看在眼里。

    方才他拿去趙鳳辭眼睛上的落葉時，趙鳳辭的眼神卻與平時不同。仿佛冰山融化在黑霧中，眸中只剩下柔和的光。

    然而在臨走時，那樣熟悉的眼神便又回來了。那眼神分明在說：“你在撒謊?！?/br>
    趙鳳辭這一夜睡得也并不安分。

    他做了一堆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夢到自己手持虎符率軍直逼廣陽，持劍登上宮中那尊帝王之位。一會夢到自己坐在江南畫舫中，手持杯盞飲酒當(dāng)歌。一會夢到胡人破了雁蕩關(guān)，自己被亂箭釘死在了城墻上。

    夢中所述之事，無論是為國捐軀，避世絕俗，還是九五之尊，他都曾心存向往。然而在所有的夢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都是孤身一人。一人稱帝，一人泛舟，一人戰(zhàn)死。夢中沒有聞雪朝，沒有母妃，沒有涇陽將軍。只有自己孑然一身，了卻此生。

    趙鳳辭從夢中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衣裳已被冷汗打濕。

    他曾經(jīng)孤寂慣了，只覺得京中喧囂浮華吵鬧，如今一覺醒來才發(fā)覺，原來這世上已有人讓他心生牽掛。

    太子大婚已過半年，涇陽昭儀入葬皇陵一事便提上了日程。欽天監(jiān)剛定下日子，朝廷便派人通知了鎮(zhèn)北府。

    涇陽將軍整頓好了鎮(zhèn)北軍務(wù)，帶領(lǐng)著一千精兵啟程南下，來送涇陽昭儀最后一程。

    聞雪朝剛回太子府侍讀不久，宮中便下了諭旨，著眾皇子近日加緊騎射訓(xùn)練。涇陽將軍入京時正值皇家秋獵之際，靖陽帝有意讓皇子與世家子參加圍獵，由大將軍親自?？键c(diǎn)評。

    涇陽將軍馳騁沙場多年，是大芙年高德勛的守國門之將。許多皇子從未見過這位大將軍的真容，聽聞此次秋獵能受將軍親自點(diǎn)撥，紛紛抓緊了騎射訓(xùn)練，鉚足股勁想要在秋獵上名列前茅。

    世家子們也頗有些躍躍欲試，只因這是一次得陛下青眼的大好良機(jī)。沒過幾日功夫，廣陽郊外的馬場便擠滿了前來試練的世家少爺。

    聞雪朝聽到此消息，卻是愁上加愁。

    他身為聞家嫡子，秋獵時自然會受到萬千關(guān)注。人人都知聞公子有匹好馬，卻很少有人知道聞公子實在是騎藝不精。與皇子們玩鬧一番倒還過得去，此次秋獵是要當(dāng)著陛下面配合太子，維護(hù)好趙啟邈的臉面，他心里實在是沒底。

    太子雖不如聞雪朝般擔(dān)憂，但亦是日日抓緊時間訓(xùn)練，時刻不敢懈怠。聞雪朝每日課后都陪著趙啟邈在馬場跑馬，卻從未見到趙鳳辭的身影。

    趙鳳辭如此好騎射，理應(yīng)不會錯過此次秋獵才對。但自從上回在聞府相見，聞雪朝便再也沒有和趙鳳辭碰面過。

    他心里清楚，太子心里的潛在威脅應(yīng)該就是趙鳳辭。一個是自小在外磨練的少年將軍，一個是騎著汗血寶馬的大芙儲君，兩人之間確實難分勝負(fù)。趙啟邈也期待著能在馬場遇上趙鳳辭，與他切磋一番。但此人像是人間蒸發(fā)了一般，自那日以后，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野里。

    第16章 憶帝京【十五】

    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栗兮若在遠(yuǎn)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

    鎮(zhèn)北將軍攜千名精兵南下廣陽，為紅顏薄命的昭儀千里送別。鎮(zhèn)北軍軍紀(jì)嚴(yán)明，沿路并未驚擾百姓。千余人身披素縞，肅然無聲地騎馬急行，不日便將抵京。

    涇陽大將軍帶著先遣部隊先一步抵達(dá)廣陽城下。此次入京不是戰(zhàn)后凱旋，遂靖陽帝并未親自相迎，而是派了皇五子及兵部尚書迎將軍歸來。

    涇陽霖雖已年逾天命之年，但依舊老驥伏櫪，身體矯健。他統(tǒng)領(lǐng)鎮(zhèn)北軍多年，是鎮(zhèn)北數(shù)十萬大軍的定心針，哪怕戰(zhàn)敗時也不會流露出絲毫疲態(tài)。

    副將近日卻一連兩回見到了將軍脆弱的一面。頭一回是將軍收到?jīng)荜栒褍x的死訊時，正在督軍練兵的涇陽將軍失魂落魄地離開練兵場，在鎮(zhèn)北府大院中獨(dú)坐了許久，陣前挺直的臂膀已微微有些佝僂之態(tài)。副將看著獨(dú)坐的將軍，仿佛看到了一個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普通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