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鳳辭并不太信，他不動聲色地朝聞雪朝看去，只見聞公子正全神貫注地看著場中柳綠花紅的舞女，手持筷子輕輕擊打著酒盞，節(jié)奏跟著琴瑟的音律變換。

    諸人見聞雪朝并無什么異常的反應(yīng)，便紛紛棄了打趣的念頭，沉浸在了場中的歌舞之中。趙啟邈平日與聞雪朝像是雙生子，從早到晚都黏在一起，今日卻未單獨與聞雪朝交談過，反倒有些刻意避開他的意思。

    聞雪朝看起來倒是樂得清閑，宴席從頭到尾，他都沒朝上首的太子妃看上一眼。

    賀宴散場已是午夜子時，世家少爺們家教甚嚴(yán)，許久未如此盡興過，早已喝得爛醉如泥。太子府管事已為賓客們備好了客房，以備不時之需。

    皇子們勾肩搭背地朝客院走去，院內(nèi)隱隱傳來靡靡之音，看來下半夜還有一場樂事。趙鳳辭眼看宮禁時間已過，正躊躇是否要趕回仁明宮，卻見聞雪朝也離了座，悠悠朝自己走來。

    聞雪朝揚起手中扇子，指向了西側(cè)的院子：“趙啟陽他們平日玩的頗大，樓里的花魁怕是請來了不少，所行之事恐會臟了五殿下的眼。若殿下不嫌棄，我院內(nèi)還有空房。”

    “你的院子？”趙鳳辭隨即反應(yīng)過來，聞雪朝是太子的伴讀，太子府自然有他留宿的住處。

    若隨眾皇子一起尋歡作樂，不知自己何時才能脫身。趙鳳辭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了點頭，讓聞雪朝為自己引路。

    只見聞雪朝熟門熟路地繞過幾個院落，走到了西側(cè)的一個小院門口。兩人剛?cè)朐鹤?，便聽到院?nèi)大樹上傳來枝椏抖動的聲響，一道熟悉的身影從樹上一躍而下。

    “五殿下，好久不見。”身穿一襲夜行衣的太子妃說。

    趙鳳辭：“……”

    聞雪朝：“……你們認(rèn)識？”

    趙鳳辭本欲直接轉(zhuǎn)身進屋，見祝容和聞雪朝齊齊盯著自己，只好硬著頭皮說道：“認(rèn)識。”

    “不止認(rèn)識。”祝容道，“我和五殿下訂過娃娃親?！?/br>
    聞雪朝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幾步。

    “殿下，你，你聽我解釋。”他干巴巴道，“我和祝小姐，并未如傳言所說——”

    聞祝風(fēng)流韻事的話本早已傳遍了全京城，誰能想到這深藏不露的五皇子才是這出《祝娘夜聞生相思》的主人公？聞雪朝迅速掃了一遍趙鳳辭全身，看他身上是否帶著趁手的武器，一怒之下便出手砍了自己。他不著痕跡地又往后退了幾步，做好了隨時從院門口跑路的準(zhǔn)備。

    “趙鳳辭，這是我倆之事，與聞玓無關(guān)?！弊Ｈ菅凵裼行├?，“你躲我那么多年，如今我已嫁作人婦，是時候把話說明白了。”

    “當(dāng)年鎮(zhèn)北將軍與我父訂下我倆的婚約，你便被送往塞北，從此以后我們再未見過。”祝容說，“為何我及笄那年，我父寄信去鎮(zhèn)北，欲籌備我們的婚事，你卻誓死不從？”

    聞雪朝偷偷溜到大樹后躲著，生怕兩個武瘋子在院子里動起手來。

    “幼時婚約，未免兒戲。況且我大功未成，有朝一日我若埋骨沙場，豈不是辜負(fù)了你?！壁w鳳辭說。

    祝容冷笑了一聲，好似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我父被陛下召回廣陽，便做好了為皇家當(dāng)馬前卒的準(zhǔn)備。你可知我為何當(dāng)年要鬧出那番糗事？我早知皇后中意我，便想盡各種辦法不嫁進皇家，盼著有朝一日，你回京后能娶我入門。”

    趙鳳辭沉默不答。

    祝容見趙鳳辭還是一言不發(fā)，眼眶已隱隱浮上了水汽：“你可知，我還在為你守著完璧之身?！?/br>
    趙鳳辭抬眼望著她。

    “我與聞玓相識已久，他知我不愿嫁入皇家，當(dāng)年冒著名聲敗壞之險，與我合唱了這一出雙簧，編排了一出始亂終棄的假戲來?！弊Ｈ萋曇粲行╊澏叮翱上]料到天命難違，我終究還是是錯付了。”

    聞雪朝見五皇子沒有要拔刀的意思，從大樹后慢慢挪出了身子。沒想到剛走到兩人身后，便聽祝容說道：“我用藥迷暈了太子，如今他還在昏睡著。”

    “趙鳳辭，你今晚要了我吧。今后無論如何，我也認(rèn)了?！?/br>
    聞雪朝一向知祝大小姐直率灑脫，卻未料到竟如此直率灑脫。

    夜晚春風(fēng)微涼，輕輕掃過樹椏與院墻，只留下滿園的寂靜。

    “祝小姐，我命危淺，朝不慮夕。情愛于我而言，過于奢侈。

    “山高水長，你要多多保重?！壁w鳳辭最后說。

    聞雪朝走進廂房時，趙鳳辭還坐在窗前發(fā)呆。他喊了五殿下幾聲，見這人不應(yīng)，便直接在案幾前坐下了。

    “殿下，”聞雪朝又喊，“已到盥漱歇息的時辰了?！?/br>
    趙鳳辭轉(zhuǎn)過身，發(fā)覺聞雪朝在喊自己，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抱歉，想到了一些舊事?！?/br>
    “殿下方才說，人命危淺，朝不慮夕。然我曾聽朱太傅言，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殿下若已盡力而為，來日便無所畏懼，盡人事聽天命，人生便會快活些?！甭勓┏肓讼?，對趙鳳辭說起了自己的處世之道。

    “我何嘗不知，”趙鳳辭苦笑，“只是經(jīng)此一事，才知這天地之大，你我不過是滄海一粟，萬事由不得自我，有些不甘而已。”

    “太子妃之事還尚未有定數(shù)，若有機遇，殿下與祝小姐說不定來日還有因緣際會。”聞雪朝見趙鳳辭神情仍有些黯然神傷，忙安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