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大芙律法，謀逆者皆應(yīng)受凌遲之刑。太子謀逆一案涉案人數(shù)眾多，嚴(yán)格算來要有百余人頭落地。然而如今陛下僅憑太醫(yī)院的珍稀藥材吊著口氣，朝中局勢動蕩不安，誰也不敢當(dāng)那出頭鳥。懷王授權(quán)中樞三院攜三省六部臨時組建政事堂，共同審理太子謀逆案。沒了聞仕珍這統(tǒng)領(lǐng)百官的參知政事，政事堂遲遲未能商討出結(jié)果。

    且這位懷王殿下的監(jiān)國之權(quán)接得并非名正言順。于禮而言，靖陽帝雖已時日無多但尚未駕崩，他一介親王不能對君不敬。于法而言，懷王并非儲君，即使真正的儲君已在上月那場血洗宮廷的風(fēng)波中身隕，這位殿下對朝堂政事也無甚涉獵。

    朝堂之上局勢風(fēng)起云涌，只因懷王握有兵權(quán)而暫時沒人敢輕舉妄動。

    初冬，廣陽都迎來了第一場瑞雪。懷王以大案不宜過冬為由，督促政事堂提早定案，經(jīng)他審閱后正式頒了斬殺令。此次謀逆案只有只手遮天的太子母家被判了滿門抄斬，其余太子派余孽皆被流放塞北，永世不得歸都。

    朝中有大臣給宮中太監(jiān)塞銀錢，想探探這位王爺?shù)目陲L(fēng)。得到的消息卻只是這位冒死救駕的皇五子每日準(zhǔn)時到晉陽帝身前貼身伺候，朝而往暮而歸，沒有任何值得留意的舉動。

    羽林衛(wèi)想到這里，越發(fā)猜不透眼前這位殿下的心思。眼見那流放塞北的隊伍迎著夜色緩慢前行，他擔(dān)憂地開口道：“殿下乃千金之軀，晚上霜寒露重，還是早些回宮的好?！?/br>
    懷王沒有應(yīng)聲。

    他在金閣臺上一動不動站了很久，日光照在他修長的身影上，墨色大氅沾上了清晨的露水。

    琊山山頂升起一片淺淡的霧靄，而流放的隊伍早已消失在地平線外，看不真切了。

    第2章 憶帝京【一】

    關(guān)于聞家的逸聞軼事在廣陽都坊間流傳甚廣，什么仙人化鶴托夢，道士散丹求子，偏門一些的傳言甚至和神鬼怪譚沾邊了。

    茶館酒樓中說書人講的最賣座的奇談，除了聞家庶女飛上枝頭變鳳凰，便是宰相夫人如何托夢得子的故事。

    庶女飛上枝頭變鳳凰，指的是當(dāng)今圣上還在是太子的時候，微服去聞府聽小曲，聞家最貌美的庶女聞杏兒趁嫡姐們不備，買通管家扮成上古神女的模樣上臺獻(xiàn)舞，將當(dāng)年的靖陽帝迷得神魂顛倒，恨不得馬上將她帶回太子府。

    后經(jīng)聞家與宮中引薦，聞杏兒嫁進(jìn)太子府成了明媒正娶的太子妃，靖陽帝即位后自然便成了大芙的皇后。聞家也沒料到最后位及中宮的是自家一位名不見傳的庶女，可見其手段了得。

    宰相夫人托夢得子，說的是聞夫人嫁進(jìn)聞府后久久不孕，家中庶子成群卻一直沒有嫡脈出世。聞宰相派人在各地尋求養(yǎng)胎的方子，府中日日燒香拜佛，甚至請了宮中太醫(yī)前來把脈，皆是無藥可施。直到一日，京城雷雨大作，聞夫人夢到天狗入夢，口中銜一全身光潔的幼嬰。

    夫人驚醒后多日高燒不退，府中請名醫(yī)前來診治，竟是難得的喜脈。懷胎十月，天狗又入夢來，口中嬰孩已不見，只剩一顆晶瑩透亮的玉珠子。次日清晨，冬至后雪，聞夫人誕下聞家的嫡長子，便隨天狗去了。

    世人多信鬼神，傳聞更是愈演愈烈，縱然許多人聽后一笑了之，也無人知道其中幾分真假。

    自大芙定都廣陽伊始，身為簪纓世家的聞氏，就是京城里權(quán)勢僅次趙家的世家望族。嫡長子的出世，使位于風(fēng)口浪尖上的聞家穩(wěn)住了心神，家族連綿百年的血脈終得以延續(xù)。

    這位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小少爺，聞府獨一無二的嫡出子，被取名為聞玓，表字雪朝。引“云容頹玉宇，雪陣絞層霄”之意。自聞雪朝出生后，聞府上下便齊了一條心，圍繞著這位身份尊貴的嫡少爺打轉(zhuǎn)。

    聞小公子生性活潑，愛在宅院里撒歡，跑到哪兒下人便追到哪兒，生怕他出了任何閃失。聞相政事繁忙，不常居于府中，整個聞府便成了聞雪朝的天下。兄弟姐妹們無論年齡大小都不敢不聽從他的指揮，今日踩春泥，明日撈池魚，整日玩得不亦樂乎，鬧得府里十分熱鬧。

    長到齠齔之年，聞小公子開始換牙了。同年，宮里傳來了置伴讀入宮的消息?；侍幽攴狡邭q，正是開蒙的年紀(jì)，聞老爺和老太爺都做過皇帝的伴讀和先生，伴讀的人選自然落在了聞雪朝身上。

    對眾星捧月的聞小公子來說，不過是換個地界撒歡去了，還能拉著太子表兄一起。

    太子趙啟邈初次見到聞雪朝，幼小的心靈便對自己的處境產(chǎn)生了懷疑。

    白白嫩嫩的玉團(tuán)子坐在母后的膝上，張嘴等著母后投喂桂花糕，一雙小胖腿來回擺動。母后竟也不惱，由著懷中的幼童對自己撒嬌，嘴角含著笑意。

    趙啟邈印象中的母后總是不茍言笑，甚至帶著令人難以親近的威儀。母后總教導(dǎo)自己，將來的一國之君需胸脯橫闊，威震四海，切忌天真幼稚，所以自己也已許久未和母后親近了。今日見這稚童在母后懷中嬉鬧，他心中竟生出了一絲艷羨。

    “殿下來了。”聞皇后見太子進(jìn)了殿，嘴角笑意微微收斂了些，她將聞雪朝放入嬤嬤懷中，又恢復(fù)了往日不怒自威的儀態(tài)。

    “這是聞家的嫡子，你的表弟，也是你往后的伴讀?！甭劵屎笳f道，“今后你們兄弟倆在上書院要相互照拂，幼學(xué)壯行，萬不能辜負(fù)了陛下的期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