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角長發(fā)遮住了眼，魚妖朝云便側(cè)臉惡狠狠地咬住那一縷墨發(fā)，眼神中泛著恨意。“義父！你自己的東西，你自己來認！”

    他一口一聲“義父”，赤著身子站在花清澪與謝靈歡的面前。

    地宮內(nèi)油脂畢剝閃了下，隨即覆于三人鼻端的馥郁異香便越發(fā)濃郁了。層層疊疊的幻海繁花從石棺中生長，枝葉漂浮于空氣中，如同嬰兒手臂交纏，一直爬到花清澪腳下。匍匐著，欣欣然地抬起花蕊，勾纏住花清澪的腳踝。

    “清兒，”謝靈歡神色變得沉郁，他摟住花清澪，低聲道：“他在說謊?！?/br>
    魚妖朝云譏諷地呵了一聲，長發(fā)從齒縫間掉落。他甩了甩頭，大張著手臂，目光挑釁?！俺频降子袥]有說謊，義父你不妨親自來驗?。　?/br>
    魚妖朝云與謝靈歡的目光同時落在花清澪身上。

    花清澪垂眸沉思了片刻，視線掃到纏繞于他腳踝的幻海繁花，突然間笑了。“我原本是銀河水中生的。可能世人都知道這則，但是世人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昔日古仙譜里載錄過，古仙花清澪……元身為花?！?/br>
    謝靈歡挑眉。

    魚妖朝云怔了怔。

    兩人都不知道他此刻提起這個，是想表達什么。

    花清澪繼續(xù)說道：“那時候……萬年前，銀河水與現(xiàn)在的不同。在無情道帝尊崖涘隕落前的銀河水，是乳白色的，有神血異香。那時銀河水中也只能繁生出一種花，那便是我的元身?！?/br>
    他說得這樣淡然。隨后垂下眼眸，口唇輕動，從艷美唇瓣中流逸出一長串動聽歌謠。每個字節(jié)都來自于上古，帶著悠揚的樂音，入耳后令人如癡如醉。

    纏覆于他腳踝身畔的幻花便紛紛揚揚地立起花藤，沿著幻化出來的縷縷香煙，一直往站在原處的魚妖朝云身上纏繞過去。從鬢角發(fā)絲直至他體內(nèi)深深處，順著他因為吃驚而打開的唇齒間蔓延伸入，次第地包裹住他。

    花清澪歌聲不停，眼皮始終半垂，全身漸漸地散發(fā)出柔艷白光。仔細看去，那白光里卻還隱約透出一絲一縷的碧青色。

    于銀河水中，一度曾藻荇交橫，直至無根花誕生。

    無根花，是上古傳說中才存在的花。在花清澪隕落后，因為他聲名狼藉，古仙譜抹除了他的名姓。無根花也從此變成了無名的花。

    花清澪唇角勾著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內(nèi)心悲涼地想，這怕是他隕落墮魔后，唯一一次公然召喚無根花的機會了。花名無根，可見他的命數(shù)就透露出nongnong的不祥。

    他無根無依，順著銀河水漂流而生。于沖天的水柱中，碧落天托著他，他被授印為天仙。崖涘神尊隕落后，以身化忘川，銀河水中星辰黯淡無光，銀河流入幽冥黃泉。于是，他便也入了黃泉。

    三百年烈焰地獄呵！無盡的苦楚，剝.皮拆骨不足以形容的疼。

    這一切的一切，都起源于當日瑤池底的那件迷案。他到底有沒有碰過魚妖，他為什么會把魚妖認作了道夢中的那人？

    那個夢……究竟是他成道的契機，還是勾他入劫成魔的誘餌？

    歌聲漸漸地停歇。

    謝靈歡不聲不響地捏緊他手指，頓了頓，又咳嗽了一聲，打破沉默。“哥哥，你查探出來什么了沒有？”

    花清澪垂眸靜默許久，最后諷刺地笑了一聲。“有！”

    幻海中的無根花爬滿魚妖朝云周身，從他眼耳口鼻處探出枝蔓，朵朵繁花，皆是無染的素白。

    無根無塵，無染。

    花清澪笑聲漸高，話語也轉(zhuǎn)為凌厲。“朝、云！你膽敢欺我！”

    魚妖朝云眉目也被無根花枝蔓包裹住，他掙扎著咬斷舌尖纏繞的花枝，憤恨地道：“我何曾欺你？”

    花清澪掙開謝靈歡的手，粉底白邊的尖頭靴往前又邁近一步，額頭鮮明神印乍現(xiàn)。“無根無塵，便意味著無欲。我花清澪，從不曾對你動過絲毫欲念，更不曾與你茍合！”

    第42章 巫山雨十一

    兩世情緣，于此刻轟然化作飛灰。

    魚妖朝云唇邊滲出舌尖血，眼中怔怔然地落淚?！傲x父，你怎能……怎能如此說？你怎能不認？”

    “沒做過的事，你叫我如何認？”花清澪冷笑了一聲?！俺疲闶茄?。你是一只即將要化龍的魚妖！倘若不是你蓄意種下惡因，此刻你早已在南天門華表柱上升為天龍！”

    “哈哈哈哈哈——！”魚妖朝云笑到眼淚如泉涌，舌尖被咬破，不斷滲血。他長聲慘笑著道：“原來千錯萬錯，你都認為，是我的錯！”

    花清澪定定地望著他，額頭美人尖處一枚血紅神印呼之欲出?！暗俏疑頌槟懔x父，親手將你從下界帶入天宮，教養(yǎng)了你千年，我沒能將你教養(yǎng)好。我也有錯?！?/br>
    “放屁！”魚妖朝云凄厲地打斷他，憤然道：“誰要做你的義子！從頭到尾，我想要的一直都是那個位置，你枕邊的位置！”

    “那就真的是在放屁了?！敝x靈歡施施然地也走前了兩步，再次與花清澪并肩而立?！澳憧纯?，本來你可以在南天門化龍、他可以在第三十二重天做仙帝，而我……”

    謝靈歡沉吟片刻，斟酌著字詞。“你看，我本來可以輕輕松松就與他結(jié)道侶?，F(xiàn)在鬧出如此大的烏龍局，我們都白白蹉跎了萬年之久，一切的一切，不過就是因為你的私心貪念?！?/br>
    “我為什么不貪？我為什么不能貪？”魚妖朝云厲聲道：“你們都來指責我！全天下的人都在指責我！可我又做錯了什么？我不過是恰巧喜歡上了一個人，而那個人恰巧身份極尊貴，所以就是我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