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客人引至花廳以后，白如榭此時(shí)方才抬起頭來，只見他面頰微紅，滿面春風(fēng)，與昨晚宴席上的神態(tài)迥然不同。他先請任鰣坐上首，然后拿起酒壺為兩人斟過酒，舉杯道：

    “我先敬任公子一杯?！?/br>
    任鰣點(diǎn)頭致意，舉起酒杯與他相碰，將杯中酒一口喝干。那酒不知是用什么花瓣浸過的，除酒香之外，又有一股甜柔花香，極易入喉，喝完之后，只覺香氣盈滿口腔，著實(shí)有趣。

    白如榭也喝干了酒，又替兩人重新斟滿酒盅，這才在次席坐下，也不說別的，只道：

    “這一席雖說粗陋，也是舍下的廚子盡全力做出來的，請用?！?/br>
    任鰣看看桌上的菜肴，雖然沒有龍肝鳳髓，也盡是稀有少見之材，菜肴的數(shù)量雖然不算太多，但每一道顯見著都花了許多工夫，不說味道，單從形態(tài)上看，便覺著實(shí)精美?！按致痹圃?，顯然只是主人的謙辭。要準(zhǔn)備這么一席菜肴，不知要耗費(fèi)多少人力物力，雖說白如榭身為九長老，在青丘國中也算位高權(quán)重，能在這么短的時(shí)間內(nèi)置辦出這樣的一桌宴席，只怕也是費(fèi)盡了心思。

    任鰣?jiān)谌耸篱g已久，與各樣人都曾打過交道，也曾被高官貴族當(dāng)成過上賓對待，卻也從未受過這樣的待遇。昨晚宮宴之中，他已然看出白如榭待他十分特別，卻也沒想到他竟用心如此。在任鰣看來，若是多年好友相會，無論怎樣精心都不為過，然而此時(shí)他受到像白如榭這樣一個(gè)生人如此夸張的熱情接待，反而顯讓他覺得古里古怪，渾身不舒服。

    他垂首沉思片刻，還是決定要直截了當(dāng)?shù)貙⑿闹幸苫髥柍鰜恚?/br>
    “我與九長老從前雖然有過一面之緣，不過也只是驛站里匆匆一瞥，本來沒有什么往來。九長老今日為何要特意請我？”

    白如榭聞言，淺笑道：

    “任公子視我為陌生人，我卻識得任公子許久了。我這樣說，未免讓人摸不著頭腦，好在今日時(shí)間充足，任公子若不嫌煩，就請聽我將這些故事一一道來?！?/br>
    任鰣點(diǎn)頭，白如榭便道：

    “我的出身任公子大約也略有所知，我雖然出身白狐一族，卻只是旁支的旁支，父母于修行一道沒什么天分，去世得又早，只留下我與jiejie兩人相依為命。后來長老們說我jiejie命格貴不可言，因此送她入宮為妃，將我一個(gè)人孤零零留在外頭?！?/br>
    白如榭的語氣凄婉可憐，聲韻悲涼。饒是任鰣心如鐵石，也略有所動，只聽他又說道：

    “那時(shí)我還年少，原本就沒有父母管教，jiejie一走，更顯得孤苦伶仃。那時(shí)宮中雖然只有jiejie一人，國主卻從不肯對她稍假辭色。jiejie在宮中不受重視，族中的長老們也不拿我當(dāng)一回事。我想著留在青丘也沒什么趣味，干脆離開青丘游歷。一開始只是毫無目的的漫游，后來偶然見到您的畫像，又曾聽說了您在海邊釣魚時(shí)降服青龍的故事，心中十分仰慕，便著意尋訪您的蹤跡。功夫不負(fù)有心人，還真叫我在人間找到許多傳說，又尋到種種舊時(shí)的痕跡。也算是上天眷顧，我循著痕跡一路追尋，有一次竟讓我遇上了您的原身，雖然只是云中的偶然一瞥，卻教我魂?duì)繅艨M許久。”

    白如榭說到此處，轉(zhuǎn)過眼神看了任鰣一眼，只見任鰣眼中透露出吃驚的神色。他笑一笑，低頭又道：

    “后來家姐為國主誕下太子，地位穩(wěn)固，便召我歸國。我于國中蹉跎了幾十年，再出來時(shí)，已然尋不到您的蹤跡。那時(shí)我在國中已然算是有些地位，又派人細(xì)心尋訪，幾十年之后才得知原來那段時(shí)間您是在京城附近隱居。我連忙循著手下來報(bào)的方位追去，總算在驛站見了您一次。只是那時(shí)我有些面皮薄，到底也沒敢上前跟您搭話，后來懊悔了許久，只道此生再也沒有機(jī)會與您相見。不想這一次您竟是到了青丘國來，總算是圓了我多年的夢想?！?/br>
    任鰣聽完白如榭的話，只覺莫名其妙。

    他還是第一次遇到白如榭這般人，雖然白如榭方才的一席話似乎是解釋了他對任鰣的特殊態(tài)度，可任鰣聽過這些之后，反而更覺困惑。他曾見過凡人將修行人或是龍鳳一類看做神明跪拜，與白如榭的態(tài)度略有類似，但凡人朝拜神明是為了求保佑，然而這白如榭好像對他并無所求；他也曾聞顧循之的癡語，似乎也與白如榭的話有某種共通之處，然而顧循之是自幼被他撫養(yǎng)長大，與這白如榭又是全然不同。因此，任鰣聽完這些，竟不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反應(yīng)。

    白如榭見任鰣一聲不吭，心中也有些打鼓，面上卻笑道：

    “怪我說了這許多沒意思的話，害得菜都冷了，該罰一杯酒?！?/br>
    他這樣說過，便滿飲了一杯。任鰣本來無意怪他多說，便也陪飲一杯，又舉箸嘗了幾口菜，只覺甘芳味美，果然不同凡響。他想一想，又道：

    “閣下年少時(shí)的境遇，著實(shí)可悲可嘆。不過如今閣下是國主的母舅，又成了青丘國的九長老，一呼百應(yīng)，貴不可言，年少時(shí)的事也沒必要放在心上了?！?/br>
    白如榭一笑：

    “那是自然，我出身平凡，能坐上現(xiàn)在的位置，也算是運(yùn)氣很好，本來也沒什么可以抱怨。少年時(shí)的事，我全忘卻了，只是對任公子的憧憬之情，無論過多久都不會磨滅。我已打聽過，任公子是為了送太子才到我青丘國來，等到太子在外認(rèn)的jiejie冊封了公主之后就要離去……不知您可否看在我面上，在青丘國多留些時(sh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