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叫做宜蘭的丫鬟快步上前，屈膝行禮：“今日有空，四姑娘做了荷花酥，特地讓奴婢送一些來給三姑娘嘗嘗，也不知三姑娘會不會喜歡？”

    “這敢情好，”寶喬將端著的水交給上來的小丫鬟，讓婆子回去繼續(xù)守著門戶，接過宜蘭提著的食盒：“三姑娘正在抄寫經(jīng)書，meimei跟我來吧。”

    “多謝寶喬jiejie，”宜蘭跟在寶喬后頭，眼睛不敢亂瞟，只看著寶喬裙上繡著的蝴蝶。

    這荷花酥還真似那湖里盛開的荷花，酥層清晰觀之美。李安好讓寶櫻給了賞，潔手凈面后，掰了一片送至嘴邊小小咬了一口。很酥很軟，里面應(yīng)還加了清晨的荷露，透著股清香，吃著也不膩。

    李桐兒用心了。

    膳過一半，鶯歌就來回話了：“姑娘，四姑娘給各個院子都送了點心?！?/br>
    “知道了，你下去用膳吧，”李安好一個眼神，站在其右后側(cè)的寶櫻立馬拿只小碗盛湯，“京郊莊子送來的雞子，加了冬菇煲湯，很是鮮美?！?/br>
    “聞著味了。”

    李安好連喝兩碗才罷，目光落在擺放于桌子一角的荷花酥，李桐兒還不算笨。

    父親喜食甜，閑暇時又愛附庸風(fēng)雅，這荷花酥應(yīng)是送得很合他意。只要父親能看得到李桐兒，他心里的那根弦遲早會被撥動，畢竟李安馨并非他親生。而李桐兒頻頻動作，也會引得二房注意。

    漱了口，李安好出了屋，在院子里散著步。這幾天她也有細(xì)想過，父親和祖母為何一開始就將希望寄于李安馨，而絲毫不考慮李桐兒和李榕兒？其中有一部分大概是在顧忌她。

    他們怕李桐兒亦或是李榕兒進(jìn)了宮，會高出她這個原配嫡女一頭，引得燕家不喜。

    當(dāng)然這里應(yīng)也少不了二房的暗中做為，李安好輕嗤一笑，她那個二嬸可不簡單。

    母親掌家十二年，二嬸看著她體弱，卻一直安安分分，從未為自己爭取分毫，只一心伺候著祖母。母親走后，錢氏因嫁妝之爭失了掌家權(quán)，二嬸便理所當(dāng)然地幫著祖母管著后院事務(wù)。

    現(xiàn)最清楚這府里頭情況的，除了她，便是二嬸。厲害是真厲害，只是一個寧誠伯府似乎喂不飽她？

    而此刻二房淺云院堂屋里，周氏也正看著那碟荷花酥淺笑著。坐在她下手的李安馨蹙眉，擰著帕子，眼里有著厭惡：“四jiejie好像變得勤快了，這護(hù)膝才送過，今日又來這一出，她想什么呢？”

    周氏幽幽哀嘆一聲：“看來是有人指點迷津啊。”

    第13章

    有人指點迷津？李安馨眼神微動，略有遲疑地問道：“母親，您是說三jiejie？”

    周氏收回定在那碟荷花酥上的目光，輕掀眼皮望向女兒：“三丫頭母親燕氏還在時，你年歲尚小，記不得多少事。但我卻是親眼見證了一個三天兩頭請大夫的女人是如何一手掌著這偌大的伯府，不落分毫錯漏。”

    而后進(jìn)門的她只干看著，心里雖想分那管家權(quán)，借機(jī)掏伯府的底來貼補(bǔ)自己的小家。但旁觀久了，她便知在燕氏眼皮子底下想要掏伯府的底很難。所以她歇了分管家權(quán)的心思，讓燕氏繼續(xù)為伯府當(dāng)牛做馬、費心勞力。

    長年積勞，燕氏那身子骨如她所愿是越來越差。不過即便燕氏早死，周氏還是佩服她的，俯首理衣飾，“什么人養(yǎng)什么人，你可千萬別小瞧了李安好。”

    李安馨不明白了：“她為什么要這么做？要知一旦李桐兒進(jìn)了宮，就會比她高貴許多。以后姐妹相見，卑躬屈膝的可就換成她了，她會順氣？”

    周氏嗤鼻一笑：“你我皆不是她，又怎知她是如何想？”不過有一點卻是肯定的，只要李安好有心，四丫頭還真可能會有份參與明年的大選。

    啪一掌擊在榻幾上，李安馨激動得起身向前沖了兩步，站在堂中氣惱道：“我不允?！?/br>
    她非大伯親生，若伯府真的有意讓李桐兒也參選，那大伯就不會一力支持她了，伯府資源也定會有偏頗。

    “沉住氣，”周氏最是看不得女兒這般：“我和嚴(yán)嬤嬤也教了你不少，這次李桐兒的事就由你自己來處理。”

    李安馨心一緊，回首望去：“母親？”

    周氏低下頭把玩掛在腰間的玉墜：“行事之前，你先想好結(jié)果，然后細(xì)細(xì)籌謀布局。”

    離大選沒幾個月了，她不能總是護(hù)著安馨。四丫頭這一腳插得正當(dāng)時，可磨一磨安馨的性子。她也望安馨經(jīng)歷一番后行事能再穩(wěn)妥兩分，這于她日后進(jìn)宮是有益無害。

    果如李安好所料，今日李桐兒送去前院的荷花酥，李駿很喜歡。不但嘴上夸了幾句，還讓思漱送了一只黃梨木盒去兩梓園。

    聽聞這事時，李安好正靠著軟枕半躺在榻上拿著《梧州志》在看，對預(yù)料中的事，她也沒什么想法。

    “二太太正愁沒磨刀石呢，”站在榻尾剝著柑橘的旬嬤嬤，輕搖著首感慨道：“那潑天的富貴是真能讓人鬼迷心竅?！?/br>
    “鬼迷了心竅好，這樣跌得才重，”李安好吃著寶櫻送至嘴邊的柑橘，兩眼不離《梧州志》：“不然有人總以為這世上就她最能耐，能勘破所有事，將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中。”

    皇帝登基十年都未娶妻，嫡母太后久居護(hù)國寺，生母懿貴太妃坐守后宮。再看看皇帝膝下子嗣？只兩個體弱多病的皇子，僅這就能說明事了。

    坐守后宮的是皇帝的親生母親——懿貴太妃，其陪伴先帝二十余年，育有兩子一女。雖皇帝自幼長在太后膝下，但懿貴太妃的另一子一女均平安無虞地長大成人，由此便知她深諳后宮生存之道。

    而近幾年陳皇太后又不在宮中，她相信若懿貴太妃有心，皇帝膝下絕不可能只有兩個病弱的皇子?？蔁o奈現(xiàn)實就是如此。

    李安好嚼著柑橘，翻過一頁。她敢斷定當(dāng)今圣上敬懿貴太妃，卻不親。而懿貴太妃恰好有兩子。輕嗤一聲，靖昌皇帝的皇后不好做呀！

    首先身為大靖國母，品性必須好，可兇可狠萬不能毒；其次，要極能忍卻又不能太和善。需孝敬得了太后、懿貴太妃，也要能壓制得住她們，否則遲早也是被這兩虎生吞活剝。

    最后一點是關(guān)鍵，皇后必須攏得住皇帝。沒有這一點，皇后就算是捋順了后宮，也有可能只是為別人做嫁衣。而縱觀史上，能得善終的皇后并無幾多。

    所以前朝后宮為何都在搶那個位置？

    旬嬤嬤剝好了柑橘，抬首笑道：“好在您過了歲數(shù)，明年不用參選?！?/br>
    “還是嬤嬤眼神明亮，”李安好長出一口氣：“最近盯著點李安馨和李桐兒，別讓她們做出什么有損寧誠伯府聲譽(yù)的事?！?/br>
    “姑娘放心，奴婢已經(jīng)吩咐下去了?！?/br>
    宮里，朱薇嵐下午見了風(fēng)，受了涼，晚膳時分，就開始咳嗽。懿貴太妃命宮人請了太醫(yī)。雖無大礙，但朱薇嵐為太妃貴體想，還是自請離宮回家養(yǎng)病。

    懿貴太妃很是不舍，連聲念叨心喜她的陪伴。朱薇嵐再三懇求，終懿貴太妃是含淚成全了她的孝心，并賜下頗多珍品。

    而朱薇嵐一走，宮里的妃嬪也松了一口氣。居在鐘粹宮的淑妃聽著小太監(jiān)的敘述，不禁冷哼。什么哀家舍不得？

    懿貴太妃也不想想朱薇嵐一個未出閣的閨秀留在后宮里都幾天了？舍不得……舍不得，要不要讓皇上將坤寧宮給她??？還有毓秀宮那個沒用的東西，懿貴太妃都把朱薇嵐接到宮里了，她竟跟沒事人一般，活該入不了懿貴太妃的眼。

    “什么？”

    剛回到家的朱薇嵐就聽青葙報說，那個楊柳兒不見了。

    “東子找了一下午，也沒找著，”青葙兩手緊扣著，極為忐忑：“他說那楊柳兒應(yīng)是死在哪個犄角旮旯了?！?/br>
    “咳……咳，”朱薇嵐輕咳了兩聲，也回過神來了：“錢呢，你給了她多少銀子？”臟病而已，哪那么容易死？

    聽到問錢，青葙不自禁地緊縮兩肩，聲如蚊蠅一般回道：“那楊柳兒在青.樓待了近十年，難纏得很。奴婢把事跟她說了之后，她……她就猜到姑娘要要干什么了？”

    也是她思慮不周，朱薇嵐知青葙定是被那賤人威脅了，換了口氣冷聲問道：“她要了多少？”

    青葙抽噎了一聲，豆大的眼淚滾落眼眶，聲音更小了：“五百兩，起先奴婢按著您的意思，是要先付她一百兩銀子，欲事成之后再付兩百兩。她一聽這話就要去闖寧誠伯府，說問問寧誠伯府，她家三姑娘值多少銀子……”

    “賤人，”朱薇嵐幾乎是咬牙切齒，也是真心疼那五百兩銀子。在這古代，對待花.柳病就像現(xiàn)代人看艾.滋一樣，是人聞人怕。楊柳兒那賤貨是瞧準(zhǔn)了這一點，才有恃無恐。

    “讓東子繼續(xù)找，一定要確定她死了?！辈蝗涣糁厥堑湺?。宮里走一朝，也叫她看明白了一點。李安好能穩(wěn)坐中宮，還生下兩子一女，絕非良善人。

    “是，奴婢這就去。”

    九月二十九一早，燕府的仲管家就親自驅(qū)馬車來了寧誠伯府。李安好戴著帷帽，圍著斗篷，在跟車來的周嬤嬤攙扶下，領(lǐng)著一眾丫鬟婆子出了寧誠伯府。

    上了寧誠伯府的馬車，已臨十月，天微涼，她也就沒脫下帷帽：“大舅母實不用差嬤嬤和仲管家走這一趟，父親昨兒就備好了禮，也安排好了護(hù)衛(wèi)?！?/br>
    周嬤嬤安置李安好在軟墊上坐下：“因著明年的大選，近日有不少官家送姑娘進(jìn)京，來來往往的，大夫人怕有所沖撞?！?/br>
    這事她已有聽聞：“安好明了了?！?/br>
    第14章

    燕府處京城東南向明月里弄，從寧誠伯府出發(fā)需一個時辰才能抵達(dá)，之間還要經(jīng)過明程主街。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任駕車的湯河是御馬的老把式，也不敢分心，兩眼盯著前路，時不時地?fù)u晃銅鈴警醒行人。

    馬車?yán)?，李安好倚在軟枕上，閉目養(yǎng)著神。車窗外的吵吵嚷嚷似未能擾到她分毫，姣好的面容很平靜襯得周遭都顯得安然。

    跪坐在她下手的周嬤嬤淺笑著，眼底盡是滿意，這才是大家閨秀該有的樣子。

    承恩侯府后院云悅樓，才兩三天功夫就憔悴了許多的青葙，拎著只極為精致的插花浮云竹籃，一臉急.色地小跑進(jìn)院去樓上：“姑娘……姑娘，奴婢有事要回稟?！?/br>
    在樓上小書房中練字的朱薇嵐，垂目看著因手顫晃了稍稍毀了的“贏”字，不禁雙眉緊鎖，不悅地嘟囔了一句：“真晦氣，”耳邊是未有丁點收斂的腳步聲，眼底有了怒色。青葙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

    嘩啦一聲，大喘著氣的青葙撩起礙事的珠簾，闖入小書房，瞅見了人不等站定就說道：“姑……姑娘，”咽下一口氣，也未在意主子此刻面目冷然，“寧誠伯府三姑娘出出府了?！?/br>
    那楊柳兒還未找到，也不知今日會不會露頭？

    正欲呵斥青葙失禮的朱薇嵐頓時愕然，不禁瞠目，舌頭一轉(zhuǎn)：“李安好出府了？”見青葙連連點首，她丟下筆就吩咐道，“讓馬房備車，我要出府?！?/br>
    還未緩過氣來的青葙聞言大驚：“不不行，姑娘沒事先向侯夫人報備，是不能隨意出府的?！鼻壹奔背龈?，定來不及周全部署護(hù)衛(wèi)，若是在外受了沖撞可怎么辦？她家姑娘明年是要進(jìn)宮當(dāng)貴人的，清譽(yù)上容不得有損絲毫。

    這會朱薇嵐?jié)M心里都是李安好，根本聽不進(jìn)去話，見青葙還杵著不動，不耐地厲聲呵斥：“本小姐讓你備馬車就備馬車，哪來這么多話？”

    青葙不作他想，嘭的一聲跪到地上，態(tài)度堅決地攔著欲要出書房的朱薇嵐：“姑娘，您要出府可以，但一定要經(jīng)過夫人同意?！?/br>
    她是貼身伺候姑娘的婢女，今日要是攔不住，無論姑娘在外是否遭受不測，她都只有被發(fā)賣的下場。想想都遍體生寒，此刻青葙已后悔將寧誠伯府三姑娘出府的事如實回稟了。

    “大膽賤婢，你放肆。”

    “姑娘，您不能私自出府啊，”青葙已經(jīng)急哭了，展開雙臂攔著：“那是夢，您不能因為一個噩夢就沖動行事。萬一……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到時您的清譽(yù)……”

    “不是夢，”現(xiàn)已臨冬，朱薇嵐不愿放棄任何可阻撓李安好為后的機(jī)會，且她也想見一見李安好，微瞇雙目盯著有些語無倫次的青葙，氣極抬腿就是一腳揣去。

    青葙被踹倒，察覺姑娘要繞過她，不顧心窩處的鈍痛，轉(zhuǎn)身死死抱住她的腿，再次急語勸說道：“姑娘，寧誠伯府三姑娘此次出府應(yīng)是去往明月里弄的燕府，您現(xiàn)在趕去也不能半路遇見。咱們等等，奴婢這就讓丫頭去擎園……”

    “閉嘴，”朱薇嵐一把摳住青葙的下顎，尖尖的指甲陷入其頰邊的軟rou里：“不許在外提到寧誠伯府三姑娘?！?/br>
    朱氏薇嵐與李安好并無交集，若是讓她母親知道她那般針對李安好，不免會生懷疑，到時又該如何解釋？她拿來騙青葙那一套說辭可經(jīng)不住推敲。

    “是……是，”青葙驚恐得雙目圓瞪著，眼珠子暴凸似要飛出一般，顫著音回道：“奴婢誰誰也不說，去擎園也只只說您想去寶格樓看首飾?！毖鲆曋@張熟悉的臉，不知為什么，她直覺七姑娘變了，變得很徹底。

    因著明程主街人多，李安好一行用了一個半時辰才到明月里弄。被派出府探望的小廝逮著眼，就立時興奮地回身飛奔。

    驅(qū)著馬車在前的仲管家笑著斥道：“沒規(guī)矩的東西，知道表小姐來了竟不上前請安，待回了府看我怎么收拾他?！?/br>
    “仲老哥不必這般嚴(yán)厲，”架著寧誠伯府楠木馬車緊隨其后的湯河接上話：“想來是大夫人久等不到三姑娘，才派了人出來探看?！?/br>
    “湯老弟說得在理，哈哈……”

    等在燕府繪闡院的景氏聽到急切的腳步聲，立馬從榻上下來。身段嬌小的沈嬤嬤掀簾走至門旁，笑著道：“大夫人，表小姐來了。”

    入了燕府后院，就脫了帷帽的李安好由旬嬤嬤攙扶著，隨周嬤嬤進(jìn)了主院。多年未見，景氏對這個外甥女真的是想得很，這會也顧不得那些禮數(shù)了，跨出門檻迎了上去：“舅母的小元元?！?/br>
    元元，有多久沒人這般喚過她了？李安好鼻間一酸，立馬快步向前屈膝行禮：“安好請大舅母安?！?/br>
    “快起來，”景氏一把握住安好放在腰右側(cè)的雙手，將她拉起，一雙杏仁眼已淚濕：“讓舅母好好看看?！?/br>
    李安好抬起首，同樣雙目含淚，手緊緊地與舅母相握：“見著您身子安康，安好就放心了?！?/br>
    六年前正當(dāng)平中省天災(zāi)人禍時，大舅被皇帝派往賑災(zāi)，那時寧誠伯府里的下人私下里都在傳燕茂霖是有去無回。祖母以為那些下人是受了錢氏的指使，實則卻是她那個好二嬸縱容的。為的就是嚇唬她，好讓她乖順一些，她遂了周氏的愿。

    “像……像你外祖母，也像你母親，”景氏盯著安好的臉，心中多有愧疚：“這些年我們都不在京中，叫你受苦了。”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皇帝要老爺外放，即便知那是極惡兇險之地，老爺為報君恩，為那些受苦受難的黎民百姓，為著家族門楣，只能領(lǐng)旨叩謝皇恩浩蕩。后將生死置之度外，極力與那些豺狼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