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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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話是沖著聞衡說的,下意識覺得此人能拍板做主,卻見聞衡拎起壺來倒了兩杯茶,將其中一杯推給薛青瀾,問道:“想吃什么?在山上成日吃素,只怕早已膩了,恰巧我近日也剛出孝,可以陪你吃幾口葷腥。” 薛青瀾再傻,這時候也看穿他的把戲了,搖頭推讓道:“我沒來過,不知道他家哪些可吃,還是師兄來點罷?!?/br> 于是聞衡度量著二人的口味,點了四樣招牌,并幾碟清淡菜蔬,又添上一例山珍湯、兩碗湯圓,仔細交代了忌口,才叫跑堂的出去傳菜。 等關了門只剩兩人對坐,薛青瀾端著茶碗幽幽嘆道:“是我小看了你。師兄深藏不露,騙得我好苦。” 聞衡道:“既然知道我騙你,怎么還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就該挑貴的點,好叫我長長記性,免得日后再這么欺負小孩?!?/br> 薛青瀾笑道:“師兄切勿自謙,若這叫欺負,傳出去不知道得有多少人打破了頭,就為了被你欺負一回?!?/br> “當不起?!甭労鈱⒋皯敉崎_一道小縫,好散開屋中燒炭的輕微煙氣,“此事貴精不貴多,你一個就夠受了?!?/br> 說話間飯菜陸續(xù)送上,兩人吃飯向來不拘束,私下里沒有什么“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就著一桌佳肴漫無邊際地閑聊,說的都是些風土人情、節(jié)日習俗,或是門派舊事,東拉西扯了近一個時辰,才用罷了飯,叫人進來收拾。 在越影山上時,吃住簡陋,聞衡一個王孫公子甚至得親自燒火做飯,卻沒有一句抱怨,好像什么都能適應,與所有弟子并無不同;可是到了湛川城,過去生活的痕跡又再自然不過地回到了他身上,仿佛向來如此,從未消磨。 誰能想到一年到頭只有這半日,才是最接近真實的他呢? 薛青瀾有點犯困,盯著他腰間佩劍怔怔出神。聞衡掰了一半茯苓山楂糕遞給他,免得積食,見他目光散亂,便道:“困了就去榻上歇個晌,要么下樓玩一會兒也好。” 薛青瀾對“玩”沒有多少興致,他肯下山,純粹是來陪聞衡。不管是遠離塵世還是在塵世中央,只要聞衡在旁邊,對他而言并沒有太大分別。 他咬住那小小一塊點心,咽下去才道:“你呢?你下山來不是有要事么?” 聞衡失笑:“問的是什么傻話。沒有別的事,我就是來陪你的,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br> 點心中夾的山楂果餡滋味酸甜,在口中蔓延開來,直入心頭。薛青瀾這才明白前日里聞衡為什么忽然提議下山,當初說好是薛青瀾陪他,到頭來原來是聞衡借此機會,帶他出來散心。 聞衡一向心無旁騖,是個如湖中月一般遙不可及、難以親近的人物,能日日相伴、笑語閑談,已經是超出薛青瀾預想的交情,誰又能想到月色竟然會親自涉水而來,不但照人,還只照他一個人呢? 可他也知道這樣相處的日子不會太久,過一日少一日,每一刻都像是偷來的。 冬日天黑得早,薛青瀾靠在聞衡膝頭淺淺地睡了一覺,醒來時窗外已亮起花燈,聞衡的手搭在他額頭上,溫聲道:“外面放燈了,下去看看?” 長街上人還沒多到走不動的路的程度,但街邊花燈已綿延數里,有不少小孩提著形制各異的花燈在路上瘋跑,偶爾撞到別人的腿,就會“咕咚”一下栽個屁股墩。好在孩子都穿得厚實,摔了也不疼,很快像個球一樣從地上滾起來,繼續(xù)嘰嘰喳喳地鉆進人群里。 薛青瀾叫這滿街歡聲笑語感染,眉頭舒展,眼睛里盛滿碎光,像個剛從山中走出來的孩子,好奇地張望著陌生繁華的人潮。聞衡怕他被人擠散了,拉著他的手一路向前走,忽然聽得“哎呀”一聲,一個還沒聞衡小腿高的小豆丁跌倒在薛青瀾腳邊,花燈脫手飛出好遠,摔得四分五裂。 聞衡在身后扶了薛青瀾一把,低聲問:“沒事吧?” 薛青瀾搖頭示意無妨,忙蹲下身將那孩子扶起來。這孩子實在很小,圓鼓鼓的一團,生得玉雪可愛,看上去也就五六歲的樣子。薛青瀾輕聲問他:“摔痛了嗎?” 那孩子抬頭看了看他,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雙手,眼里含著一包熱淚,“哇”地一聲就哭了。 薛青瀾:“……” 聞衡噗哧一聲笑了。 那孩子頸上帶著銀質的長命鎖,手腕上有兩個墜著鈴鐺的銀鐲,一動就“叮?!眮y響,和著尖細哭聲簡直如魔音穿耳,鉆得人腦瓜仁疼。薛青瀾實在招架不住,慌得喊了聲“師兄”,聞衡一邊笑,一邊將大的小的攏到身邊,指著街邊攤上的花燈問:“別哭,給你買一盞新燈,好不好?” 那孩子特別好哄,聞言果然收住了眼淚,只是還在輕輕抽噎,眼巴巴地看著聞衡,點了點頭。 聞衡說:“那自己選一個喜歡的吧?!?/br> 小孩左看右看,眼花繚亂,那個都想要,選了半天,最后指了一盞紅色鯉魚燈。聞衡替他摘下來,交到手中,在他短短的頭發(fā)上揉了一把:“這回小心一點,別再摔了,嗯?” 小孩破涕為笑,脆生生地“嗯”了一聲,撒歡跑了。 聞衡直起腰,一回頭發(fā)現薛青瀾抿著嘴在笑,不由奇道:“怎么了?” 薛青瀾說:“他倒會選,胖娃娃配紅鯉魚,多合襯?!?/br> 此言一出,連旁邊的攤販都笑了。聞衡轉過身,又在攤上余下的數盞花燈里挑了一盞花鳥宮燈,付過銀子,轉手遞給了薛青瀾。 薛青瀾驚訝又好笑,接了過來,仰頭問他:“這又是個什么寓意?” “沒有寓意?!甭労鉅科鹚罩牧硪恢皇?,隨口道,“什么燈都配不上你,所以我是隨便挑的?!?/br> 第34章 銀鐲 夜幕降臨,滿城狂歡,天上明河與地上燈海遙相呼應,令月光也黯然失色。薛青瀾的花燈不知什么時候已換到聞衡手中,他自己卻托著個竹篾編的小圓屜,里面盛著四枚花色不同的元宵,或裹上蛋液炸得金黃,或蒸好了再滾一層梅子粉,小巧玲瓏,頗具本地特色,是他在明州從未見過的吃法。 聞衡放緩了腳步,在他身邊擋著人流,看著他吃東西時的眼神有種老父親般的慈祥:“細嚼慢咽,小心燙,別噎著?!?/br> 薛青瀾欲遞一枚給他,被聞衡含笑讓過:“不要,你自己吃,我不愛甜的?!?/br> 薛青瀾問:“那你怎么好意思天天說我挑食?” 聞衡坦然自若地說:“大人只講嗜好,小孩才挑食,等你長大自然就不說你了?!?/br> 薛青瀾憤然一口咬掉半個元宵:“歪理邪說?!?/br> 聞衡但笑不言。 從入夜到深夜,兩人從長街一頭逛到另外一頭,走馬觀花地橫跨了半個湛川城,竟然也不覺得累。薛青瀾這一路被聞衡投喂了許多吃食,短短十幾年的人生里從未有過的百般滋味與色彩斑斕,都在此夜圓滿。 走過了最繁華的高臺,周圍燈火驀然黯淡下來,兩邊是深深的窄巷,幽涼雪氣撲面而來,像鋒利的刀鋒掠過裸露的肌膚。 這地方看起來有點瘆人,聞衡卻仿佛無知無覺,仍帶著薛青瀾向黑暗的深巷走去。 “師兄?” 聞衡重新握住他的手,花燈光芒雖然不大,也勉強能照亮腳下的路,安撫道:“別怕,帶你去個地方?!?/br> 小巷中路不太平整,他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了片刻,最終一所宅子的后門停下。聞衡上前叩了三下,不多時宅門傳來匆匆腳步聲,門軸“吱呀”一響,人未露面聲先至,那嗓音居然有幾分耳熟:“公子佳節(jié)康樂,近來還好——” 角門徐徐打開,宮燈薄薄的燭光照亮了門外聞衡身邊的薛青瀾,還有門內留起了短須的范揚。 薛青瀾:“……” 正往門口沖的范揚就像走夜路撞見了鬼,腳步急剎,猛地往后一竄,雙眼瞪得好似銅鈴:“你你你你……” “鬼吼鬼叫什么?”聞衡跨過門檻,招呼薛青瀾認人,“來,這位是鹿鳴鏢局總鏢頭范揚范先生?!?/br> 又對范揚道:“這位是明州宜蘇山‘留仙圣手’薛神醫(yī)座下高徒薛青瀾?!?/br> 薛青瀾道:“范先生好,久仰大名?!?/br> 明知這“久仰”只是句客套話,可從他嘴里出來就讓人一哆嗦,范揚木然道:“請……請進。” 聞衡終于發(fā)現他的異樣,奇道:“你今日怎么突然結巴,難道吃湯圓燙著嘴了?” 范揚左耳進右耳出,壓根沒聽清他說什么,一門心思盯著薛青瀾,那少年卻面色不變,朝他微微頷首致意,視線在他身上一掠即走,不曾有片刻停留。 像是素不相識。 聞衡懶得理他,徑自帶著薛青瀾熟門熟路地走入內宅。范揚在門口愣神片刻,不信邪地揉了好幾下眼,才醒過神來,趕緊轉身追上。 兩人被請到正廳奉茶,到了燈下,范揚屏著的一口氣才緩緩吐出來。方才光線黯淡,輪廓不甚分明,猛一照面,他險些以為故去多年的阿雀又回來了。如今明晃晃的燭光將薛青瀾整個人照得明俊剔透,容色冷淡,眉眼細微處仍有三分熟悉,那令人心悸的神似反倒消失了。 “長得像”這事雖然十分常見,但長得像還出現在聞衡身邊,無法不令人多想。范揚知道阿雀之死是聞衡心中一道深刻傷痕,卻沒想到三年過去,這傷痛非但沒有淡褪,反而變本加厲,成了執(zhí)念。 阿雀去得早,走得時候兩手空空,什么也沒留下,聞衡無處睹物思人,居然就照著阿雀的模樣找了個少年放在了身邊。 不管是做法還是心思,都未免有些太過,近乎瘋魔了。 仆從斟了熱茶上來,薛青瀾剛抿了一口,就聽范揚狀若無意地道:“小薛公子看著頗為面善,總覺得仿佛曾在哪里見過似的?!?/br> 他這話是對著薛青瀾說的,眼神卻瞥向聞衡。薛青瀾將茶盞放到一旁,慢條斯理地答道:“我自小住在宜蘇山,還是第一次到湛川城來,卻不曾見過范先生。” 范揚假笑:“哦,原來如此,難道是我記岔了?公子覺得呢?” 聞衡十分聽不得他這登徒浪子搭訕姑娘似的問話,皺眉道:“我覺得你在替我得罪人。有什么話就直說,少繞彎子?!?/br> 范揚百爪撓心,偏偏薛青瀾還在那里坐著,他不便當著人家的面說實話,只好干笑道:“呵呵,無事,無事,怪我記性太差,讓小薛公子見笑了?!?/br> 薛青瀾面無表情地端起茶盞,遮住了微微翹起的唇角。 聞衡莫名其妙地看了范揚一眼,準備一會兒再跟他算賬,轉頭囑咐薛青瀾:“時候不早了,少喝茶,當心晚上睡不著。”又問范揚:“正房收拾出來了么?我今晚在這邊住,明日還要回山?!?/br> 范揚忙道:“正房和廂房早預備好了,還有公子上回讓打的東西也得了,待會兒一并給您送過去?” “好?!甭労?,“我先帶他過去。” 范揚眼睜睜地看著他熟練把薛青瀾招過來,偕行離去,月光下兩道身影肩挨著肩,沒有親密舉動,卻莫名給人一種親密之感。 除了阿雀,這些年里他還沒見聞衡肯讓誰離他這么近。 范揚思來想去,越發(fā)篤定聞衡是思念成疾,得了失心瘋。那小薛公子從小生活在山里,年紀又小,哪知道人心叵測,此刻恐怕還毫無知覺,傻乎乎地沉浸在本來屬于別人的垂憐體貼里。 他滿心唏噓,命下人多給廂房添些炭,以免凍著貴客,自己則回身去給聞衡拿東西。另一邊,“傻乎乎的小薛公子”連廂房的影子都沒摸著,直接被聞衡塞進了正房。 小院連著隔壁鹿鳴鏢局,聞衡偶爾下山就在這里歇宿,一年大概能來個三四回。他屋中陳設原本不多,今日卻多添了一個半人高的熏籠,烤得滿室溫暖如春。薛青瀾洗漱更衣已畢,窩在錦被堆里打呵欠,窗外還有隱隱人語喧囂傳來,如晝花燈卻已離他很遠很遠。 今夜像個綺麗的夢境,無端而起,無端而終。他知道自己不能奢求太多,片時歡愉已是天賜,因此從夢中醒來也是心滿意足的。 聞衡見他雙眸微闔,似有睡意,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輕聲問:“困了?冷不冷?” 薛青瀾搖了搖頭,小聲說:“不冷?!毕氲绞裁矗鋈挥謴姄嗡劭聪蚵労猓骸澳憬裢硎遣皇恰?/br> “什么?” 薛青瀾是想問他今晚還會不會和自己一起睡,但這話實在難以啟齒,直白隱晦似乎都不太好,正躊躇間,外面忽然傳來叩門聲,恰好打斷了話頭,聞衡起身道:“稍等,范揚來了。” 他繞過屏風走向外間,推開房門,范揚被門內暖意撲了一臉,心中納悶聞衡怎么突然怕冷了,一邊遞上匣子,一邊扯著大嗓門道:“公子,咱們這是在山下,燒的又是好炭,夜里沒那么冷,您小心半夜熱醒。小薛公子那邊……” 聞衡抬手對他比了個噤聲的手勢,示意屋中有人,范揚猛然反應過來誰在臥房,眼珠子差點瞪出來:“他、他……” 聞衡不以為意,取走了盒子:“有事等會兒再說,去東堂等我。” 房門在范揚面前無情地關上。他被“聞衡房間藏了個人”這件事砸蒙了,沒來得及及時離去,片刻后窗縫里忽然漏出幾句細碎低語。習武之人耳力絕佳,他聽見薛青瀾清亮的嗓音里帶著困意,尾音懶洋洋的,讓人很難把這聲音與那個冷若寒星的少年聯想到一起。 “這是什么?” 聞衡將木匣放在他手中,道:“打開看看。” 精巧的銅鎖扣彈開,露出匣中紅綢上一對嵌寶銀鐲。那銀鐲分作三股,主環(huán)鏨卷草紋,上下兩環(huán)做成細細的竹節(jié),中間嵌接處以羊脂白玉和紅珊瑚拼成如意花結,精工細造,足見巧思。薛青瀾拿起其中一只,只見內側鏨著“百疾不侵”四個小字,另一只上則鏨著“萬壽康寧”。 他怔怔地捧著這對銀鐲,不解其意,茫然望向聞衡。 聞衡拉過他的左手,取出鏨著“百疾不侵”的那只鐲子給他戴上,右手“萬壽康寧”如法炮制,尺寸端的是分毫不差,恰好從手掌最寬處順順當當地推了進去。 這鐲子看著細巧,其實是寬鐲,大小合宜,分量頗足,沉甸甸地壓在薛青瀾腕上,非但不女氣,反而襯得手腕修長潔凈,猶勝竹節(jié)梅骨,別有一番美感。 “九曲這邊的習俗,家家都要攢銀子,給孩子打銀鎖銀鐲,從過年戴到上元,保佑來歲平安、無病無災?!甭労鈱⑺p手并在一處,滿意地打量著燈光下光彩熠熠的鐲子,輕輕握了一握,說,“既是過節(jié),別的孩子有花燈,有銀鐲,你當然也有。銀鎖就罷了,恐怕我打了你也不愛戴?!?/br> 他口吻平淡,神情溫和,好像說的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薛青瀾卻霎時眼眶一熱,胸中無數情緒如洪流巨浪,滔天而起。 這一刻他幾乎想撲進聞衡懷中痛哭一場,然而與此同時,頸側早已痊愈的傷口不知為何忽然一熱,毫無預兆地刺痛起來。 寒冰般的涼意爬上熾熱肺腑,輕微痛楚強行按下了他的心緒,也令他驟然清醒——今宵非夢,可他曾經做過的美夢,又有哪一個能比現在更完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