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jié)
夏昕說:“周老是看在我是許孟陽老同學的份上才答應(yīng)的,所以得我去?!?/br> 她還是沒好意思說是周齊光之所以答應(yīng)拍攝的真正原因。 “這老頭還真是……”陸天然嗤了一聲,“那就只能你去了,到時候忍忍吧?!?/br> 夏昕笑:“哪有那么夸張?有才華的人很多都脾氣古怪,我會見機行事的?!?/br> 陸天然想到什么似的感嘆道:“要是你是他徒弟媳婦,估計就輕松多了?!?/br> 夏昕送他兩聲冷笑。 不過她旋即又想到,雖然許孟陽之前拒絕和自己恢復(fù)朋友關(guān)系,但以他在這件事上的態(tài)度,很顯然他的性格跟之前沒什么變化,還是有求必應(yīng),哪怕對她從前的行為有芥蒂,又隔了這么多年沒見面,可只要她開口了,他依舊會出手幫忙。 這樣一想,他先前的拒絕似乎也沒什么意義,如今兩人樓上樓下抬頭不見低頭見,他又不忍心拒絕自己,朋友關(guān)系自然而然會恢復(fù)。 夏昕抱著這樣美好的愿望,安心等待許孟陽去清峪村拍攝的通知。 這一等又是一個星期,清峪村的修復(fù)計劃終于提上日程,她的拍攝也可以開始了。許孟陽算是義務(wù)參與古村落的規(guī)劃設(shè)計,盡量抽的是周末時間去清峪村。 夏昕對這個時間倒是沒意見,畢竟她是為自己打工,周末不周末的沒什么關(guān)系,只要手頭沒事隨時也可以放假。 這天她坐著許孟陽的車,跟隨他再次來到周齊光的小樓。 “周老,您好?!笨吹介_門的老爺子,她恭恭敬敬打招呼。 “師父,我們來了?!毕噍^于她緊張的語氣,許孟陽就輕松多了。 周齊光今天穿了一身灰色工裝,臉上戴一副眼鏡,先是朝弟子點點頭,然后轉(zhuǎn)向夏昕,銳利的目光直接穿透鏡片落在她臉上,眉頭輕輕蹙起,審視般打量片刻,才開口:“行,工匠已經(jīng)在古戲臺那邊等著,我們現(xiàn)在過去?!?/br> 夏昕聞言,趕緊道:“那我現(xiàn)在就開始拍攝可以嗎?” 周齊光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夏昕從背包里拿設(shè)備。她不是陸天然那樣的器材黨,平時用得趁手的就是一臺微單,配上云臺和外接麥克風,便攜方便,對于簡單拍攝已經(jīng)完全夠用。 在她準備相機的時候,周齊光走出院門,拉著許孟陽,朝站在原地調(diào)試云臺的女孩看了眼,用只有兩個人聽得到的聲音道:“孟陽,你實話告訴師父,你看上這姑娘,是不是就瞧人家長得好,我跟你說女孩子長得太好不是什么好事,你這性子指不定看不看得住呢!” 許孟陽:“……” 他抬頭看向兩步之遙微微垂頭擺弄相機麥克風的女人。她是明艷的長相,大眼睛高鼻梁,如今一頭栗色微卷的長發(fā)從肩頭垂落,愈發(fā)顯得明艷動人。 他一直知道她是好看的,哪怕是當年總是留著跟男生差不多的短發(fā),身上永遠是松松垮垮的衣服,也并不能掩蓋她的美。 只是當年她是美而不自知,如今顯然是已經(jīng)明白自己的優(yōu)點。 夏昕擺弄好相機抬頭,恰好對上許孟陽看著她的目光,她微微一愣:“是要走了嗎?” “走吧!”周齊光面色一板,冷冷瞥她一眼。 老爺子怪脾氣果然名不虛傳。 夏昕舉著云臺跟在旁邊,道:“周老,您可以給介紹一下清峪村的情況嗎?” 周齊光冷笑:“你來拍村子,不事先查資料?” 夏昕噎了一下:“就是從您口中說出來,效果更好?!?/br> 周齊光轉(zhuǎn)頭對許孟陽道:“孟陽,你跟她說吧。” 夏昕忽然反應(yīng)過來,許孟陽也是清峪村修復(fù)的參與者,還是周齊光的徒弟,完全可以將他也拍進來。 她目光熱切地看向他:“對啊,你愿意和周老一塊出鏡嗎?” 許孟陽還未回答,周齊光已經(jīng)先陰惻惻插話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我也不是不上網(wǎng)的老古董,現(xiàn)在網(wǎng)上都流行炒作賺流量賺錢,你想拍孟陽,就是看他長得帥氣,到時候片子放出去,能吸引人的目光?!?/br> 嚯,謝謝老爺子的提醒,她還真沒想到這一茬。 不過……她不動聲色地打量了眼許孟陽。 確實帥氣,比起當年那個清高樸素的少年,現(xiàn)在的他多了幾分成熟的精英范。據(jù)她的觀察,他的模樣也是上鏡好看的那一類,沒準兒到時候播出去,真能在網(wǎng)上火一波。 但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她摁下去了,她可不想許孟陽被網(wǎng)絡(luò)上的花癡們津津樂道。 想到這里,她又改口:“我就拍側(cè)面和背影,不拍正面,主要是收個音?!?/br> 許孟陽倒是沒意見,配合地點頭:“行。” 夏昕舉起相機對準他的側(cè)面。 許孟陽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不緊不慢開口介紹:“清峪村建于明朝末年,村志上有記載,建立這個村落的人叫鄭孝儒,是明末一個進士,十分有才學,但在官場上一直不得志,后來辭了官,游歷四方時路過這里,覺得這山谷風景優(yōu)美,環(huán)山聚氣,抱陰負陽,風水極佳,便帶著家眷在此落腳隱居,慢慢建成了一個村落。村子里人口最多的時候,有四百多人。不過因為交通不便的問題,這些年大部分人都已經(jīng)搬出去?!?/br> 也不知是不是第一次聽到他一口氣說這么多話,夏昕發(fā)覺他的聲音原來這么動聽,明明是很簡單的東西,在他娓娓道來的講述下,變得很吸引人。 許孟陽邊走指著沿路古舊的宅子道:“因為城鎮(zhèn)化的加速,我們國家現(xiàn)在的自然村以每天三百個的速度在消失。像清峪村這樣保持完好的古村落非常珍貴稀少。村子里除了保存下來的青石板古道,還有十幾座明清時代的民居,一座祠堂,一座碾坊和古戲臺,這些都是文物古跡,也都是這次古村落修復(fù)要修復(fù)的古建筑?!?/br> 有他的指引,夏昕拍起來十分順暢。 只有周齊光時不時朝兩人看過來,頗為不滿地哼兩聲,大概是覺得自己徒弟太不爭氣,為了人姑娘的拍攝效果好,平時多說幾句話都跟要他命的人,竟然這么盡心盡力地講解。 不知不覺走到村子中央,一棟非亭非樓的老房子出現(xiàn)在眼前。 許孟陽道:“這就是村子里的古戲臺,有三百年的歷史,已經(jīng)荒廢幾十年,基本上是危房了。也是這次古村修復(fù)最重要的工程之一?!?/br> 這古戲臺確實已經(jīng)是危房,瓦背坍塌了一方,上面的瓦片稀稀拉拉,既不能擋風也不遮雨。原本紅色的廊柱早看不出本來的顏色,房梁更是幾近垮塌,廊柱上屋檐下的彩繪在日經(jīng)月累中,變得一片模糊。 但是依然看得出這座古戲臺的工藝非常精巧。 戲臺前幾個老工匠正在抽煙聊天,看到來人,笑呵呵湊過來打招呼。 夏昕趕緊對他們就是一通拍攝。 許孟陽為她介紹:“這些師傅都是手藝千里挑一的傳統(tǒng)工匠,這次古村修復(fù)的主力軍?!?/br> 比起周齊光,這些淳樸的匠人就可愛多了,聽說夏昕是來拍攝的,面對相機個個配合地打招呼,還主動介紹自己的身份和手里的工具。 他們和周齊光師徒看起來很熟悉,想來不是第一次跟著他們干。周齊光也一改面對夏昕時的冷眼冷面,笑容可掬同人寒暄。 剛剛一路走來聽到許孟陽的介紹,現(xiàn)在又看到老工匠和戲臺,夏昕就知道這次拍攝非常有價值,自然不會計較周老對她冷淡的態(tài)度。 今天還不是正式開工,只是將工匠們召喚來,商量修復(fù)計劃。說起來,周齊光是正兒八經(jīng)的學院派教授,業(yè)內(nèi)專業(yè)人士認可的專家,但在這些農(nóng)村出來的工匠面前,完全沒有架子,每個人的建議都會認真聽取。 許孟陽跟他師父一脈相承,在老工匠面前也是恭敬謙虛的模樣,不管這些人說得有沒有用,他都會仔細聆聽。 夏昕原本是在旁邊拍著他們熱鬧商量的場景,但手上的鏡頭不知不覺就對上了他這個人群中唯一的年輕男人。 直到他忽然轉(zhuǎn)頭朝自己看過來,才驀地回神,欲蓋彌彰般挪動了兩步。 許孟陽道:“我們還得討論一會兒,你要是覺得無聊,可以去附近拍拍其他的風景?!?/br> 夏昕還沒回話,就聽周齊光厲聲打斷:“既然要拍,那就要拍得仔細完整,這點苦累都受不了,趁早別拍了?!?/br> 許孟陽輕咳一聲,扶了扶額頭。 夏昕義正言辭:“不累不累,周老你們講的這些非常有意思。” 周齊光冷哼一聲,繼續(xù)拿著圖紙和工匠們商討。 這一個露天會議,一直到了快中午十二點才結(jié)束,夏昕也生生站了兩個多小時。 周齊光收起圖紙,大手一揮:“各位師傅,走,咱們?nèi)コ燥??!?/br> 許孟陽也起身,來到夏昕旁邊,低聲問:“餓了嗎?” 夏昕搖頭。 許孟陽:“中午想吃什么?” 夏昕疑惑問:“村里有餐館嗎?” 許孟陽好笑道:“你看到有嗎?還沒正式開工,工程隊的廚子還沒來,今天一起去師父家里吃。” “哦?!痹瓉硎且ブ芾霞也滹?,那還怪不好意思的。 這是夏昕第一次得以進入周齊光的小樓里。她之前已經(jīng)查過周齊光是個未婚單身老頭,無兒無女,本以為他這個一個教授專家住在村子里,必然是請了保姆照料的,不想,他竟是一個人居住。 正疑惑間,只聽周齊光對她一道命令發(fā)過來:“我這里可沒有白吃的午餐,想吃飯就得干活。”說著指著院子里一口露天大灶道,“去幫忙生火?!?/br> 許孟陽道:“沒事師父,你們都不用管,我來就行。” 周齊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你還怕你沒事做?今天這么多人的飯都得靠你做出來?!?/br> 夏昕趕緊將背包和相機放在一旁,道:“我來生火我來生火?!?/br> 許孟陽好笑地搖搖頭,道:“那就給兩個灶都生起來,一邊煮飯一邊炒菜?!?/br> 夏昕:“沒問題?!?/br> 周齊光稍稍滿意,和幾個老工匠坐在院子里喝起茶聊起天來,只不過眼睛一直密切關(guān)注夏昕的動態(tài),準備一看到她偷懶,或者做得不好的地方,就毫不留情地指出來。 夏昕沒干過這種事,覺得還挺新奇。當然也是準備在老爺子面前好好表現(xiàn),讓接下來的拍攝更順利。 只是沒想到生火這件事比她想象得要困難許多,干樹葉玉米芯子都用上了,人被熏得淚眼迷離,愣是半天沒生上來。 她躲在灶后,朝周齊光的方向瞅了瞅,見老爺子正和人聊得熱鬧,沒注意自己這邊,趕緊朝在蹲在井邊洗菜的許孟陽噓了一聲。 許孟陽轉(zhuǎn)頭,見她朝自己使眼色,勾了下嘴角,端著菜走過來,低聲問:“怎么了?” 夏昕道:“這火要怎么生起來?” 許孟陽走到她身旁,將灶孔內(nèi)的柴火攢了攢,用打火機點燃一枚帶葉子的干玉米芯,半豎著放在柴火空心處,沒一會兒,火就燃了起來。 望著灶孔里跳躍的火焰,夏昕睜大眼睛,激動道:“你真厲害?!?/br> 許孟陽失笑:“生過一次就會了?!?/br> 夏昕也笑:“沒想到來清峪村拍片子,還能多掌握一門技能,以后野外生存可以用得上了?!?/br> 她話音落,周齊光忽然一聲輕斥傳來:“生個火還要人幫忙嗎?” 夏昕大聲道:“已經(jīng)生起來啦!” 許孟陽忍住笑摸了摸鼻子,站起來低聲道:“我做飯了,你看著火?!?/br> 夏昕道:“行,要大火還是小火隨時吩咐?!?/br> 有了許孟陽的示范,旁邊灶孔的火很順利就生了起來。不過要掌控兩個灶的柴火,還真不是簡單活兒。夏昕手忙腳亂才管好兩灶火,沒多久就弄得滿頭大汗,灰頭土臉。 反觀許大廚,動作麻利,游刃有余,一桌子菜做下來,發(fā)型都沒亂一絲。 不過夏昕也不奇怪他有這一手,畢竟他從小就在茶餐廳打工,現(xiàn)在還是許記的老板。 說起來,他好像一直有著非同一般的生活能力。當年在學校里,他是學習優(yōu)異的好學生,和所有好學生看起來別無二致。但在學校之外的生活,卻和其他學生完全不一樣。他在茶餐廳打工,在臺球廳打球,和里面的社會青年們混跡在一起。 假期里,他很少回家住,就睡在關(guān)勇的臺球廳里,但作為好學生的人生軌跡,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也未曾染上任何惡習。 是那種任何環(huán)境里,都能堅定頑強生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