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他們這一行的，吃閉門羹是常事。但這古怪老頭明顯比以前遇到的任何拍攝對象都難搞，是壓根就不打算給他們一點機會。

    夏昕是個犟脾氣，雖然不像小時候那么外露，但內(nèi)心一直是個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性子，讓她因為一點挫折就放棄，那肯定是不可能的。

    陸天然畢竟是富二代，不太愿意受氣，試探道：“要不然我們換個人拍？”

    夏昕抿唇思忖，目光落在旁邊的花崗巖臺階，坐過去坐下：“換人得重新準備資料不說，本市這方面的專家，沒有人比得過周齊光?！闭f著，掀起眼皮看他一眼，“急什么？時間還早呢，想想辦法。”

    又拍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陸天然嘆了口氣，與她并排而作。

    此刻夕陽西下，坐在門口臺階的兩人，影子被斜陽拉得老長，頗有幾分狼狽狀。

    陸天然托腮冥思苦想辦法，目光落在地上兩道可憐兮兮的影子，自嘲道：“你看咱倆像不像看門狗？”

    夏昕：“……”

    別說，還真有點像。

    陸天然咦了一聲：“有人來朝這邊來了，咱們要不要替周老把個門？”

    還挺能自娛自樂。

    夏昕循聲抬頭，朝來人看去。原本只是不經(jīng)意一瞥，就在目光準備挪開時，忽然又定睛看過去。

    雖然隔得很遠，只看得到一條身影，看不清長相，但夏昕還是認出了來人。

    她差點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

    那踏著夕陽慢慢走來的男人，不是許孟陽還能是誰？

    陸天然揉揉眼睛：“我去，我沒看錯吧？這不是你老同學(xué)許帥哥嗎？他來這里干什么？”

    夏昕嘴角抽搐了下：“我怎么知道？”

    “不會是追著你來的吧？”

    夏昕皮笑rou不笑哼了兩聲，雖然也覺得在這里遇到許孟陽不可思議，但還不至于以為他是追著自己來的。

    許孟陽還沒走近，已經(jīng)認出坐在門口的兩人。他蹙著眉頭走過來，在兩人跟前停下腳步，表情里俱是意外，問：“你們在這里干什么？”

    “找人?！标懱烊恍χ?，又補充一句，“但是失敗了?！?/br>
    許孟陽不明所以地皺了皺眉頭，轉(zhuǎn)身扣響大門。

    開門的依舊是周齊光。

    “師父，上周末我有事沒來，今天特意給你帶了一瓶好酒補上?！?/br>
    坐在臺階兩人，聽到“師父”二字，齊齊轉(zhuǎn)頭，張大嘴巴看過去。

    相對于剛剛對他倆的冷臉，周齊光現(xiàn)下可是一副正而八百的眉慈目善，笑呵呵道：“你工作忙就不用每周都來了，我又不是什么生活不能自理的糟老頭子。行了，快進來吧。”說話間，瞥到門邊兩個還沒走的門神，原本的和顏悅色又換成兇神惡煞，不耐煩地揮揮手，“怎么還沒走？都說了不拍，再不走放狗了?！?/br>
    兩位門神：“……”

    許孟陽看向慢慢站起身的夏昕：“天不早了，你們回去吧?！?/br>
    話還沒說話，人已經(jīng)被周齊光拉進大門，砰地一聲，紅色木門再次被無情關(guān)上。

    陸天然睜大眼睛對夏昕面面相覷，片刻后，忽然滿臉激動道：“我靠，這叫什么？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與此同時，關(guān)上門后的周齊光，一臉嫌惡地對許孟陽抱怨：“這些人真是煩，住這么遠還能找來?！?/br>
    許孟陽笑道：“師父，又有人來采訪你？”

    周齊光：“說是拍紀錄片，誰知道想拍什么呢？反正這些人都離不了銅臭味。”

    許孟陽笑：“師父，有些觀念你還是得改改，咱們這古建保護行當(dāng)，是得多宣傳宣傳才能更引起重視?！?/br>
    周齊光擺擺手：“那不是我的事，我就負責(zé)手藝這一塊?！?/br>
    許孟陽：“您這手藝沒人知道，不怕失傳嗎？”

    周齊光轉(zhuǎn)頭看他哈哈大笑：“不怕。我不是有你這個徒弟么？”

    許孟陽失笑，想起什么似的，回頭看了眼闔上的大門，確定外面已經(jīng)沒動靜，又才繼續(xù)往前走。

    周齊光拿出一只小桶：“孟陽，這是我剛剛在池塘釣的蝦，夠咱爺倆的下酒菜了吧?！?/br>
    許孟陽看向桶里活蹦亂跳的紅蝦，笑道：“這么多？不過你想吃蝦給我說一聲，我去買來就行，您這一把年紀了去池塘，不小心摔了怎么辦？”

    周齊光不以為意地嗤了聲：“市場上賣的那都是人工飼養(yǎng)的，不像咱們這池塘里野生的，純天然無污染，等過了十月份想釣都沒得釣了。得了，我洗蝦，你去我菜園子里摘點黃瓜，多摘點，馬上就要過季了，我一個人也吃不完，你帶回去吃?！?/br>
    許孟陽：“行。”

    他將手中的酒放好，折身出門。原本門口那倆家伙，果然已經(jīng)離去。

    摘好了菜回到小院，周老爺子已經(jīng)洗好蝦子，在廚房里起灶準備開炒。許孟陽接過他手中的活：“師父，您去歇著，我來。”

    周齊光笑道：“哎呦，你這孩子，每次都搶我活兒。”

    話是這樣說，還是笑呵呵將位置讓給了徒弟，自己坐在一旁的餐桌上，打開許孟陽帶來的酒，忍不住聞了聞。

    許孟陽干活麻利，二十分鐘后，一大鍋小龍蝦出鍋，蒜香味夾著黃瓜的清香彌漫在小樓中。周齊光上前來端，他倒是沒有拒絕，將裝著龍蝦的大瓷盆交給老爺子后，從柜子里找處一次性手套。

    一回頭，看到老爺子正湊到桌上的小龍蝦吸鼻子，一副饞嘴的老頑童模樣。

    “孟陽，你這手藝那真是沒得說，我也算是吃過不少好東西的，但論家常菜，你比好多廚子都做得好。年輕人像你這么手巧的，真是找不出幾個嘍！”

    許孟陽笑：“我要不手巧，能當(dāng)你徒弟？”

    周齊光也笑：“那是，建筑學(xué)院里專業(yè)學(xué)得好的孩子不稀罕，民間能工巧匠也不算難找，但又要精通現(xiàn)代建筑學(xué)又要會傳統(tǒng)手藝的年輕人，那確實是鳳毛麟角。尤其是現(xiàn)在大學(xué)里的年輕人，看不上工匠手藝，也靜不下心來琢磨老手藝。就說咱們這斗拱工藝，古代匠人流傳下來的’要做斗、五七九’、’萬三瓜四廂拱五’，還有幾個人弄得清楚？”

    許孟陽點頭：“確實還有好多要學(xué)習(xí)?！彼o老爺子斟了小半杯酒，又剝了幾只蝦放在他的小碟子里，道，“對了，清峪村修復(fù)準備得怎么樣了？需要我繼續(xù)給你當(dāng)助手嗎？”

    周齊光點頭道：“你要能幫我當(dāng)然最好不過，我就怕耽誤你工作，干這個也沒多少錢?！?/br>
    許孟陽笑說：“能跟著師父你學(xué)東西比賺錢可重要多了。”

    周齊光笑道：“我現(xiàn)在可沒什么能再教你的了。”

    許孟陽：“能學(xué)的還多著呢?！?/br>
    周齊光愉悅大笑。

    許孟陽看了看他，話鋒一轉(zhuǎn)，“這里交通不大方便，師父你一個人住，我還是不大放心，要不然還是請個阿姨吧？”

    周齊光趕緊擺擺手：“別，我這人就喜歡清靜，也不習(xí)慣別人照顧，你能時不時來跟我喝杯酒，我就很開心了。再說我身體好著呢，前天我還上了一次梁?！?/br>
    許孟陽無奈地笑：“您老就別瞎折騰了，不小心摔到哪里怎么辦？”

    “我有分寸的?！敝荦R光不以為意，說著又瞅瞅他道，“你呢？”

    “我怎么了？”許孟陽裝傻。

    周齊光對他擠眉弄眼：“你就別跟我裝傻了，你這翻過年就二十八了吧？什么時候來我這里不再是一個人，可以帶上徒媳婦？”

    許孟陽笑說：“還年輕著，不著急?！?/br>
    周齊光嗤了聲，繼而又感慨道：“我跟你說，這種事還是得抓住機會，不然一錯過可能就是一輩子。我可不想看到我徒弟跟我一樣，打一輩子光棍兒。”

    許孟陽促狹道：“放心吧，就算我真打一輩子光棍，你也看不到的?！?/br>
    周齊光拿起筷子，作勢要打他：“我跟你說真的呢，你也沒個長輩幫你看著這事，我怎么說也是你師父，還是得時不時敲打你?！?/br>
    許孟陽稍稍斂笑，面露猶疑。

    周齊光覷眼看他：“怎么了？有話就說。”

    許孟陽道：“師父，不瞞您老，我最近確實遇到了心儀的女孩子?！?/br>
    周齊光大喜：“是嗎？什么樣的女孩子？什么時候帶來我這里一起吃頓飯？我?guī)湍惆寻殃P(guān)。”

    許孟陽道：“什么樣的女孩子我也不好說，現(xiàn)在八字還沒一撇呢。”他頓了頓，又說，“不過，你其實已經(jīng)見過人了。”

    “什么？”周齊光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許孟陽抬手放在鼻子前，佯裝輕咳了一聲：“但是……剛剛被你趕走了？”

    周齊光反應(yīng)過來：“你是說剛剛門口要拍什么紀錄片的姑娘？”

    許孟陽點頭。

    周齊光急道：“那你怎么不早說？”

    許孟陽道：“你不是反感采訪拍攝什么的么？而且我也是到了家門口，才知道她今天來拜訪您，還沒來得及給你介紹，人就被你趕走了?！?/br>
    周齊光恨鐵不成鋼地瞪他一眼：“我是不喜歡采訪拍攝什么的，但若是你對象，我還能不答應(yīng)？”

    許孟陽不太自在地輕咳一聲，道：“還不是對象呢。就是我看上了人家，但不知道人家會不會看上我？”

    周齊光嘿了一聲：“什么姑娘家連我徒弟都看不上？”說罷，義憤填膺般用力拍了下小木桌，“她要是錯過你，那是她的損失?！?/br>
    許孟陽失笑：“我哪有師父你說得那么好？”retyuvbng

    周齊光指了指桌上只剩半盆的小龍蝦：“就沖你這手藝，那就是千里挑一。”

    許孟陽被他逗樂，又連著剝了幾只蝦放在他碟子里：“那照您這么說，廚子最好找對象?！?/br>
    周齊光瞪他一眼，抿了兩口酒，滿足地砸了砸舌，道：“師父這些年除了教了你點手藝，也沒為你做過什么，反倒是你一直照顧我。這樣吧，你去告訴你那姑娘，說我答應(yīng)她來拍片子。到時候，我?guī)湍憧疾炜疾欤怯X得可以，再給你拉拉線，就你這木訥的性子，靠你自己追女孩子，還不知道何年何月呢？”

    許孟陽笑道：“我也不算木訥吧？”

    周齊光皮笑rou不笑冷哼一聲：“是啊，比老房子里做房梁的老榆木是好一點?！?/br>
    許孟陽：“……”

    吃飽喝足已是一個多小時后，天早黑下來，周齊光優(yōu)哉游哉坐在院中的藤椅上喝茶聽曲。許孟陽負責(zé)收拾，等收拾完畢，又檢查了周齊光家里的各種儲備，確定彈糧充足，才安心同老爺子道別。

    “師父，你有事及時打電話給我?！?/br>
    周齊光擺擺手：“別搞得我這跟與世隔絕的偏遠山區(qū)一樣，雖然車子不好進來，但走到村口也就半個小時，還比不上城里大點的小區(qū)離馬路遠。再說了，村子里雖然人不多，可也有好幾個老家伙，有人陪我說話，你工作忙不用常常過來?！?/br>
    許孟陽搖頭失笑：“我工作也沒多忙?！?/br>
    周齊光：“要真不忙，能現(xiàn)在還打光棍兒？行了，你去跟人姑娘聯(lián)系，師父出馬，保證你能把人追到手?！?/br>
    許孟陽彎起唇角：“那就麻煩師父了?！?/br>
    周齊光搖頭揮手：“趕緊回去吧，明兒還得上班吧?！?/br>
    “嗯，那我走了?！?/br>
    許孟陽出了小樓，拿出手機。

    夏昕不久前發(fā)了條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