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支起胳膊撐著臉頰抽煙：“你不會拒絕人？不太像吧……”

    男人問我：“那我像什么？”

    他說：“我六十多了?！?/br>
    “多多少？”

    “多不少?！?/br>
    “cao……”我笑著低下頭，喝光杯里的酒，說，“我不是當(dāng)警察，刑訊逼供的料?！?/br>
    男人說：“警察怎么會像你這么客氣，話還沒開始說，鞋子先脫下來抽耳光，看你留長頭發(fā)，就把你頭發(fā)剪掉，看你白白凈凈，就打得你鼻青臉腫，豬頭一樣，去市場買豬頭rou，老板都不賣給你，讓你回家煮煮自己的頭不就好了?！?/br>
    我說：“文山區(qū)一家紅糟rou蠻好吃的?！?/br>
    男人朝吧臺的方向喊了一聲，喊的好像是英文，接著說了一串什么，應(yīng)該也是英文，酒保在吧臺后面忙活起來。我看著那個酒保，我說：“你說你是孤兒，你剛才又說你是從家里逃出來的，是你養(yǎng)父母的家嗎？”

    男人說：“是的?！?/br>
    “他們做什么的？”

    “在三太子廟前面賣rou圓?！?/br>
    “哦，不是在菜市場里賣豬頭rou啊。”

    男人哈哈笑，笑聲爽朗，我看他，酒保搖晃冰塊，發(fā)出哐啷哐啷的聲音，匆匆瞥了他一眼，我又看那酒保。他的膚色黝黑，穿白襯衣，黑馬甲，打黑色領(lǐng)結(jié)，頭發(fā)留得很長了。要是他遇到一個熱情的理發(fā)店老板，不知道他的黑黑的，長長的頭發(fā)會變成什么樣。我說：“s自己開車，去了一幢公寓樓?！?/br>
    我打車跟著，我沒有上去，我在樓下等s。

    我說：“我小時候一直搬家，有時候住三樓，有時候住四樓，有時候又搬回三樓，你知道嗎，我們那里的老公房，長得都差不多，灰色的墻，樓道里暗暗的，有股很濕的味道，你說臺灣一直下雨，哪里不是一直下雨呢，雨把家具都灌透了，不下雨的時候都能滴下水來……”

    我問他：“你好像蠻喜歡看電影的，那你看過那個電影嗎？一個男人和一塊毛巾，一塊肥皂講話的電影，我不知道叫什么，我去浴場洗澡，休息的時候，電視上在播，后來還播朱茵被人偷窺，再晚一些，播翁虹在清朝當(dāng)宮女還是妃子?！?/br>
    男人說：“是不是毛巾一直哭?！?/br>
    我靠著自己的胳膊笑：“301，307，401，402，我一直記混，經(jīng)常敲錯門，開錯門。我會被打，被罵，他們就罵啊，你這個小孩怎么回事？自己家都記不??！我犟嘴，說，這里不是我家！我就跑了。我去書店看漫畫，武俠連環(huán)畫冊，現(xiàn)在早就沒了，現(xiàn)在……店賣鋼筆，賣咖啡，賣吃的?！?/br>
    我摸了把臉，那酒保調(diào)好一杯酒了，和我剛才喝完了的一模一樣。酒保把酒送過來，送到我手邊，收走了先前那只空了的杯子。我看男人：“你點了酒，不喝？”

    男人說：“點給你的?！?/br>
    我指指他的酒杯，男人說：“你的故事還沒講到我需要用酒精麻醉自己的地步?！?/br>
    “要到什么地步？”

    “阿中就住在那幢公寓里，或者s被他爸爸體罰?！?/br>
    我正喝酒，差點嗆到，咽下了酒，說：“你的思想也太陰暗了吧！”

    男人說：“村民背叛來保護自己的武士，也很陰暗吧？”

    我哈哈大笑。我說：“s的對象是一個醫(yī)生?！?/br>
    我說：“我打車跟過去的，我沒有上去，我在樓下等s。s走之后，我挨家挨戶敲門，我說我為公益基金募款，愿他們好人一生平安。那個醫(yī)生裹得嚴嚴實實來開門，他伸出手，我看到他手腕上的瘀痕，我看他，你知道嗎……就是那種……我知道，就是他?！?/br>
    “我在樓下等到白天，我跟著那個醫(yī)生，我知道了他是急診室的醫(yī)生?！?/br>
    我在桌上攤開右手，男人垂下眼睛看我的手，我說：“我打碎了一面玻璃窗，我去掛急診。”

    男人苦笑著搖頭。我說：“其實還好，”我握起拳頭，握得很松，我問男人：“你打過架的吧？”

    男人點了點頭。我說：“那你應(yīng)該知道，第一次打架最容易，第二次，最難，因為你還記得第一次挨過的痛，所以……”我喝酒，抽煙，“打架，一定要贏，贏了，所有痛都能抵消。”

    男人說：“你經(jīng)常在網(wǎng)吧被人用熱水壺砸頭？”

    他還記得之前那個故事，我笑了，笑了好一會兒，我說：“我經(jīng)常為了一口熱飯，一口水，一張睡覺的長凳被人砸頭?！?/br>
    我說：“我是為了求生，s……”

    “s？”

    我抓了抓頭發(fā)：“我和你說過吧，s打架很厲害?！?/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