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爸？”

    小寶瞪眼：“缺個大嫂！”

    我打他，他揉著后腦勺嬉皮笑臉，一拍大腿：“怎么缺個爸呢？老范啊，這不現(xiàn)成的爸嘛！“

    我說：“老范怎么成現(xiàn)成的爸了？”

    “只給錢，從不回家啊！”小寶說。

    我笑開了，一摸胳膊，邊笑邊起了滿胳膊的雞皮疙瘩。小寶也起雞皮疙瘩，抓著胳膊，笑得比我還歡。

    不過盒盒媽從不把秀秀當(dāng)成這個臨時家庭里的“meimei”，她還惦記著撮合我倆，我說什么都沒用，秀秀索性放棄解釋，還把盒盒媽的撮合當(dāng)成了一種娛樂，每次出門，都是一邊挽著我，一邊挽著盒盒媽，和誰都親親熱熱的。她還反過來教育我：“你讓老人家開心開心不行嗎？”

    我想反駁，她就要哭，說著：“你看盒盒媽說不定也沒幾天了。”

    盒盒媽的胸口痛得愈發(fā)頻繁，她們睡一間房間，她的感受應(yīng)該比我更強烈。盒盒媽還是堅持不做手術(shù)，但是她開始每個禮拜抽兩天去醫(yī)院做化療。

    她開始頭暈，嘔吐，吃得藥比以前多了，她買了好多絨線，開始織帽子。秀秀跟著學(xué)，跟著織。這次回來，她不去河塘里挖泥巴了，她每天只是吃飯，看電視，陪盒盒媽買菜，逛賣場，在家時經(jīng)常出神，走在外面時，眼神飄忽。她不搞藝術(shù)了，

    11月11號，我們?nèi)齻€湊光棍節(jié)的熱鬧，去大賣場撿便宜貨，我們經(jīng)過賣場一樓的一家雜貨店時，突然有人喊了秀秀一聲，喊的還是全名。

    “鐘靈秀！”

    喊她的是個女人，年齡和她相仿，穿吊帶碎花連衣裙，腳踩尖頭高跟皮鞋，挎著皮包，手腕上一塊綠表盤的手表，她由遠及近走過來，戴手表的那只手在空中使勁揮舞，一聲聲喊秀秀的全名。

    秀秀看了看她，轉(zhuǎn)身要進那間雜貨店。那女人一個箭步到了我們跟前，一把抓住秀秀，挽住她的胳膊，將她拉到自己身側(cè)，貼著她，笑盈盈地看我們，說著：“哎呀我老遠看到就想，怎么這么像鐘靈秀！原來真的是你！“

    秀秀看我，和我說：“高中同學(xué)?！?/br>
    那女人一撥頭發(fā)，脆生生地講話：“什么高中同學(xué)啊，多生分，我們是好朋友，閨密！”

    她問秀秀：“你和家里的司機和保姆出來??？”

    她的嘴皮子動得飛快，全然不給別人插話的機會。

    “聽說你和你那個發(fā)小業(yè)皓文結(jié)婚啦？？他是不錯哇，主要是他聽你的話！你指東他就往東，指西他就朝西！你說世上現(xiàn)在哪還有這么好說話的男的？欸，不過你要小心啊，男人太聽話，說不定是在掩飾什么！你說你平時也不出門，接觸的人就家里那么幾個，你可得自己長個心眼！”

    趁那女人瞄我的時候，我趕緊插上一句：“小姐，我們回去吧，老百姓的生活偶爾體驗體驗就夠了?！?/br>
    那女人牽牽嘴角，皮笑rou不笑：“哎，我外婆就住在這里附近?。∧阒赖陌?？我老家融市的??！那會兒暑假你不是還跟著我回來，咱們住在我外婆家嘛！唉，我和她說了好幾次和我住新區(qū)去，她就是不肯，說住了幾十年了，里外都方便，老人家上了年紀就是倔！我這不來看看她，買點東西?！?/br>
    盒盒媽道：“這桂圓是劃算，原本就不貴，超市里今天雙十一買一送一，比平時更省錢了?！?/br>
    女人又勾了勾秀秀，道：“你老公不和你提以前的事吧？事情都過去這么久了，你也別放在心上，其實也是那時候大家太保守，現(xiàn)在看看有什么，就是沈姿齊嘴巴太臭，老把這個事情掛在嘴邊，本來是你情我愿的事情嘛，女孩子臉皮又薄，中國還是不像西方，西方是你要是處女，就很沒面子，結(jié)果呢后來搞得你沒法去上學(xué)，真是……”

    秀秀一聲不吭，我說：“要敘舊不然找個咖啡館坐下來好好聊聊吧。”

    盒盒媽說：“您認識我家小姐的老公吧，那打個電話，讓他一起來聊聊吧?！?/br>
    秀秀說：“我買點東西?！?/br>
    她抽出了被女人挽住的胳膊，轉(zhuǎn)身進了雜貨店。那女人看看她，又看看我們，笑容更深，瞅著秀秀的背影揮手：“那我先走了啊！”

    我也進了那雜貨店，回頭一看那女人，她拿著手機對著我們迅速拍了張照，發(fā)現(xiàn)我在看她，逃之夭夭。

    那天，秀秀從那家雜貨店買了十來個清倉促銷的瓷花瓶，仿唐三彩的配色，有的配得還算好看，有的配得實在很丑，渾身上下一團糊涂的泥巴色。秀秀說：“我們不買，這些花瓶就沒人要了?！?/br>
    我們抱著那些花瓶回家，她把它們沿墻擺開來，坐在它們前面抽煙。我走去她邊上，坐下，她依偎著我，我也點香煙，一瞥身后，說：“完了，盒盒mama從廚房出來看到又要誤會了?！?/br>
    秀秀笑了，問我：“難道你不喜歡我嗎？”

    我說：“喜歡的。”

    秀秀說：“那我們生小孩兒吧？”

    我說：“那你以后給這個小孩兒介紹說我是你老公的男朋友，小孩兒不得瘋了？”

    秀秀嗤了聲，吐出個扁扁的煙圈：“神經(jīng)病……”

    她按住自己的小腹，問道：“是不是有了孩子我就能成為一個完整的女人了？”

    我說：“你只會變成一個很累的女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