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驚羽一早醒來收拾好了行囊頭也不回地去找程宣，徒留星落一個人在客棧內(nèi)等他。

    星落自然不急不慌，一邊找來店小二讓她給自己買幾個話本，一邊嗑著瓜子欣賞樓下人來人往的京城熱鬧氣象。

    她正讀得津津有味兒，神識內(nèi)忽然傳來信息，原來是林驚羽遇到了關(guān)展眉。

    星落嗤笑了一聲，不當(dāng)回事兒，小土狗面露擔(dān)憂之色，星落溫言說：“他現(xiàn)在喜歡就喜歡，傾慕就傾慕，無所謂。男人失去了才會珍惜，習(xí)慣就好?！?/br>
    關(guān)展眉是從現(xiàn)代穿越來的，一路隱姓埋名、女扮男裝，現(xiàn)如今克服了重重險境終于混進了錦衣衛(wèi)當(dāng)差。林驚羽肯定會對這樣一個“奇女子”感到吃驚和好奇。

    但是這種新奇感能否永遠存續(xù)，可就不好說了。

    等到月上柳梢，人約黃昏，林驚羽行色匆匆地回到了客棧。

    星落等著他用晚飯，瞧見他，立刻迎上去，恍若一個小妻子眼巴巴地問：“林大哥，如何？你還好嗎？”

    “我沒事?！绷煮@羽摸了摸她的小臉，卻依舊掩蓋不去臉上的疲憊。只是觸碰到女孩兒溫柔的神色，心底還是感覺到久違的溫暖。

    星落焦心地問：“真得沒事嗎？你那個表哥有沒有為難你？”

    林驚羽抹了把臉笑道：“為難我做什么，我到底還算是他的親戚。”

    話雖這般說，但程宣這人，冷心冷肺，林驚羽做小伏低了一天，程宣也依舊冷冷淡淡。

    林驚羽心里窩了火，發(fā)誓若是自己爬到頂峰，一定要讓程宣跪在自己面前稱呼“爺爺”。

    星落拉著他的手，也不敢多問，只是幫他布菜，殷殷切切，很是妥貼，甚至有了幾分討好的意思。

    林驚羽知道她在想什么，捏捏她的指尖寬慰道：“我也和表哥說了，他會想想看，你別著急?！?/br>
    星落點點頭，只是依舊愁眉不展，夜里更加柔弱地依偎著他，雙手環(huán)著林驚羽的腰身，黏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林驚羽挑起她的一縷青絲恍若不經(jīng)意地說：“落落，為了你哥哥的案子，你是不是什么都肯做？”

    星落立刻點頭。

    林驚羽微笑，只可惜眼底卻已經(jīng)看不見什么笑意，在他沒有察覺的地方，心口已經(jīng)有了輕微的疼楚，只不過他以為那是玩具被人搶走的不甘心罷了。

    “那，為了林大哥呢？”

    星落也重重頷首，故作深情和天真，你會演戲，殊不知我也不差：“我也可以做任何事?！?/br>
    林驚羽親吻著她：“落落真得很乖?！?/br>
    又過了幾日，林驚羽依舊早出晚歸，每次問起案子和他表哥的事情，林驚羽的說辭總是大同小異，時間久了也漸漸有一些隱隱的不耐煩。

    星落端詳著林驚羽的眉眼，他對自己好像已經(jīng)少了幾分耐心，也經(jīng)常在自己面前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星落也不點破，估計關(guān)展眉已經(jīng)占領(lǐng)了林驚羽不少心思。

    沒事兒，想就想吧，反正星落也不怎么想他。

    盼著盼著，這一天也終于到來。

    林驚羽回來的早，包袱里面的金銀細軟已經(jīng)基本上所剩無幾，程宣對金錢沒什么追求，但是他的不少同僚卻十分受用，保證會在程宣面前美言。

    林驚羽賠笑著不斷稱贊，內(nèi)心卻多少還是存了懷疑，但只要能盡一分的力便足夠了。

    林驚羽笑著看向星落，星落驚喜地說：“林大哥，你今天回來的怎么早了？”

    林驚羽拉著她的手笑道：“沒事兒，那邊基本上說通了，我表哥答應(yīng)給我弄個小官留在京城，一起幫著他處理你大哥的案子?！?/br>
    星落內(nèi)心澎湃，激動地說：“真的嘛？”

    林驚羽點頭，眼見著星落開心地在房間內(nèi)走來走去，他心中浮現(xiàn)一絲不忍，他閉了閉眼，狠狠心壓下去，眉眼彎起，就像是海上柔潤的霧氣，隱藏著危險的信號：“只是，我表哥有個條件。星落，是關(guān)于你的?！?/br>
    他語氣小心翼翼，又偽裝得痛心疾首，星落見不得他難過，連忙道：“是什么事？”

    林驚羽對上女孩子清澈見底的大眼睛，有幾秒鐘的怔愣，但還是強迫自己將一早編好的辭令娓娓道來：“他和我說，只要你跟了他，他就保證一定會讓你哥哥平安出獄?！?/br>
    星落的臉色再無半點血色，像是抽干了血的木偶人，呆若木雞。

    林驚羽心口的疼在放大，可他繼續(xù)說著：“落落，這是表哥唯一的條件……”

    “可，可為什么是我？”她哆嗦著嘴唇，茫然地開口。

    林驚羽咽了咽，艱澀地說：“表哥只有這一個條件，好在他并未娶親?！?/br>
    那便是讓星落去做小妾了。星落動了動嘴唇，好一會兒，才擠出幾個字：“你答應(yīng)了嗎？”

    他看著她木然的神色，目光對然對著自己，卻已經(jīng)失去了焦距?！拔?，我是想問你的想法……”

    “可我還有的選嗎？”星落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雙手，輕飄飄地說著，如同秋葉枝頭零落。

    “當(dāng)然?！绷煮@羽捂住了胸口，卻又自嘲一笑，都到了這一步，心痛又能如何。

    眼前的女孩子不諳世事，太過單純無知，呵護起來很是麻煩，與他認識的那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一個天上一個地上。

    他舍棄了星落，一定可以俘獲那位佳人的芳心。

    星落一夜都沒有睡，臨近天亮才勉強瞇了一會兒，那雙玲瓏娟秀的大眼睛因為垂淚而紅彤彤得腫了起來。

    林驚羽見她如此憔悴，只得用煮熟的雞蛋為她在眼睛上揉了幾下，稍稍有所緩和。

    星落始終沒什么表情，或許已經(jīng)哀莫大于心死，林驚羽讓她梳妝，她也僵硬地對鏡描眉，好看，卻也滄桑。

    鶯啼柳綠，星落向外望去，竟然已經(jīng)是暮春了。

    林驚羽從樓下端了飯菜回來，卻見女孩子已經(jīng)梳妝打扮完成，一身初熟杏黃的衣裙，上頭是隱隱的暗花，不仔細分辨倒也看不出來，只是舉手投足間滿是少女的清甜與嬌俏，烏黑的發(fā)間夾雜著幾支簡樸無華的簪子，只在鬢邊簪了一朵杳杳盈盈的茉莉花。

    林驚羽看得癡了，星落卻莞爾一笑，不復(fù)晨起時的心如死灰，她招了招手，讓林驚羽對著銅鏡端詳著自己的妝容如何：“林大哥，你覺得這樣可以嗎？那位程大人會喜歡嗎？”

    林驚羽訕訕地望去，她笑起來眼睛總是月牙一般，微微抿著唇，有幾分含羞帶怯，他很喜歡她笑起來滿眼是自己的時候。

    可現(xiàn)在，他只覺得礙眼。

    “挺好的?！彼淠赝鲁鋈€字。

    星落闔上銅鏡，點了點頭：“那便好。”

    兩人吃了早飯，都心緒滿腹，沒什么話可說。

    上了馬車，星落也是默默地望著窗外熱鬧的景象。林驚羽覺得她就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很快就再也抓不住了。他突兀地握住她的手：“落落，林大哥會再把你帶回來的?！?/br>
    她眨了眨眼，沁出淚花，含笑說著：“嗯，我會等著林大哥?！闭f完，依靠在他肩頭，又道：“那支碧玉釵修好了嗎？”

    林驚羽身子一動，默然說：“走得匆忙，放在客棧里了。你若想要，我馬上掉頭?！?/br>
    星落搖搖頭，悵然說：“林大哥收著吧，我已經(jīng)不配那支釵了。”

    “落落……”林驚羽還要說什么，馬車卻已經(jīng)停下。

    一條路，總會有到終點的時候。

    林驚羽深吸口氣，他對自己說，女人就像是衣服，用過了也就賺了，何必還要在一棵樹上吊死？再說，這條路是自己選得，對自己有益，無需后悔。

    男子漢大丈夫，為了個鄉(xiāng)野間的傻丫頭敗了心氣兒，那還如何出人頭地？

    星落與他虛與委蛇這一會兒也覺得累了，索性越過他直接下了馬車。

    程宣的府邸在京城一處偏僻的蕊花巷子里，四下里很是安靜，看起來像是來此處避世的世外高人。

    林驚羽想要扶著她，她卻徑直隨著管家仆人進入程宣府內(nèi)。

    管家說道：“大人在書房，姑娘可以先去自己的住處歇息?！?/br>
    林驚羽還要跟上去，管家卻讓下人攔住他溫言提醒：“這位陳姑娘已經(jīng)是程大人后院的女眷了，還望林先生莫要失了禮數(shù)。我們大人在書房等您，請您與老身前往。”

    林驚羽瞧著星落遠去的背影，鬢邊的那朵茉莉花裊裊馨香依舊縈繞在鼻端，走到了拐角處，女孩子腳步頓了頓，到底還是依依不舍地回眸，眸光星星點點，含著淚水，只是短暫地匆匆一瞥，便再沒了蹤跡。

    林驚羽心頭仿佛漏了一個很大的洞，冷風(fēng)一點點侵蝕著，渾身都冰冷徹底。

    星落抹了抹眼睛，來到自己的住處，還算周到細致，雖說只是個沒名沒分的玩物，但程宣也沒有苛待，還派了一個小丫鬟伺候。

    程宣府內(nèi)除了燒火做飯的有女人，其他都是男人，這個小丫鬟也是剛剛買來得，此時還覺得很是榮幸，開開心心地打掃著床褥，對著正在卸妝的星落笑道：“咱們大人后院就只有姑娘一人，外面說大人不近女色，那看來大人是很喜歡姑娘得?！?/br>
    星落正在取下耳墜子，聞言笑了一下，對婢女說：“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素馨?！毙⊙绢^年紀(jì)很小，看著清秀可愛。

    星落點點頭，婉聲說：“你也歇著吧，在我面前不用拘束。”

    素馨見星落和和氣氣得，問候了幾句便離開了。

    星落在床上休息了一會兒，等到醒來時，素馨已經(jīng)送了午飯進來。

    最近不是吃就躺著，星落感覺自己好像有點胖了。

    別說，這樣的日子還挺悠閑。

    星落招呼著素馨坐自己身邊，素馨起初不肯，星落說自己出身普通，府里面就素馨和她年歲相仿，她們還是做朋友更好。

    素馨受寵若驚，但也覺得星落和善，很快便說笑在一處。

    星落問道：“大人平常在府內(nèi)都做些什么？”

    素馨也是剛來，并不太了解，只說道：“大人好像總是很忙，常常悶在書房里一天?！?/br>
    星落點點頭道：“咱們待會兒去廚房吧，我想做些點心或者湯羹給大人嘗嘗。”

    素馨笑瞇瞇得：“大人看了肯定會高興得?！?/br>
    星落莞爾：“不過咱們還是先填飽自己的肚子為上?！?/br>
    廚房里面的婆子們瞧見后院新來的這位姑娘都很好奇，圍攏一處，竊竊私語，星落也不在乎，詢問了一下食材，想著自己挺愛吃櫻桃，就一邊和素馨咬著櫻桃聊天，一邊用冰涼的乳酪伴在櫻桃里面。

    她分了一部分給素馨，剩下很小一碗才拿著要去程宣的書房。

    素馨也要跟著去，星落道：“你回去歇著吧，想干嘛就干嘛。”

    “可是我若不跟著姑娘，大人萬一為難姑娘呢？”

    “我給他送吃的，他有什么可為難我的，頂多就是吃和不吃罷了。你回去吧，看看書，練練字，都行。”

    現(xiàn)代女子穿越就是才女，古代女子不出閨閣便是見識短淺，簡直就是扯淡，古代女人沒機會、沒地位，那是沒辦法。素馨機靈，好好學(xué)習(xí)，肯定也不遜色于關(guān)展眉，說不準(zhǔn)還能有所作為。

    書房還亮著燈，星落深吸口氣，重新作出原身楚楚動人的風(fēng)姿，旋而小心翼翼地走上臺階。

    管家正好迎面走出來，瞧見衣衫單薄可憐兮兮的小姑娘，心底驀然一軟溫言道：“姑娘是來看望大人的嗎？”

    星落點點頭，想起來什么，屈膝向著管家行了一禮。

    管家趕緊扶住星落：“姑娘是要折煞老身了?！?/br>
    初來此地，人生地不熟，又是高門宅院，星落只覺得舉步維艱，心中惶恐。

    老管家也看得出來，勸道：“大人雖然不善言辭，但是為人不壞，再說這后院也只有姑娘一個人，姑娘別怕?！?/br>
    星落勉力一笑，依舊是怯生生得，這才進入房間。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程宣。

    與林驚羽稍顯隨性散漫卻并不非常出彩的面容相比，程宣無疑是英俊得，只是這份英俊過分疏冷，顯得不近人情。

    他此時正坐在書房的案桌前，一襲黑色錦衣，衣料在燭火的映照下泛著微光，襯得他的身形愈發(fā)挺拔修長。男人雙眉劍似地斜飛入鬢，鼻梁高挺，線條剛毅，顯得英氣逼人，唇薄如刃，帶著不怒自威的威嚴(yán)，眼眸深邃如寒潭，目光銳利，冷峻而又克制。

    此時，他正低頭專注于案上的文書，修長而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握著毛筆，筆鋒凌厲，每一筆都帶著他獨有的沉穩(wěn)與果斷。

    星落欣賞著程宣，心想要是上個床還不算虧。

    書房寂靜，唯有筆尖在宣紙上劃過的沙沙聲。他在抬頭的一瞬間，星落臉上的玩味已經(jīng)變成誠惶誠恐，雙手端著托盤，驚慌失措，生怕打擾到程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