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那光明亮,但仍會灼傷我
我一向討厭打雷,也討厭瓢潑的大雨。那總代表著不堪的回憶,以及無休止的,要將我吞沒的窒息的孤寂。 我掏了掏衣兜,打了報(bào)警電話,冰涼的雨水滑過我的臉頰,順著我的發(fā)絲淌下來,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宿舍,天黑的像是能滴出墨,大雨傾盆而下,我冷得雙腿直哆嗦,閃電把宿舍門照的煞白,一個人影從門前閃出來,她雙眸沉靜,眼神晦暗不明,她凝視著我,淡淡的吐出一句話來。 “你終于回來了?!?/br> 是楊曦。 她為什么又來找我? 我的腦子亂成一壺粥,全身凍得發(fā)抖,我看著她一步步朝著我走過來,我踉蹌著連連后退幾步,思維遲緩的好像要炸掉,她又快步將外套披到我身上,拽住我衣襟的手緩緩用力,我甚至能看到她手上凸起的青筋:“我找你許久不見人,小然去哪了呢?” 我張了張口,卻說不出話來,窗外是連綿的雨,我嗓子卻澀得發(fā)痛,楊曦熟悉的臉掩在陰影里,她伸手撫摸著我的發(fā)絲,眼神竟含著幾分溫柔,恍惚間,我好像又看見記憶中的那個少女。 那個溫和的,細(xì)心妥貼的楊曦,那個曾經(jīng)我分外喜歡,卻又將我的心傷了個透徹的楊曦。 “我……找人?!?/br> 我下意識的回答,她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眼睫微微顫抖著,左手逐漸移動到了我的唇上,右手則把我攬了過來,我腦袋里直發(fā)懵,做不出什么有用的行動。 我被通體的疲憊擊中,頭暈?zāi)垦!?/br> “小然?!?/br> 她喚我。 “什……么?” 我迷迷糊糊的,連她的臉也看不清了,只撞見她復(fù)雜的眸,還有身上清淡的冷香。 “你的麻煩事是我擺平的,你知道為什么嗎?” 我搖了搖頭,身體半傾斜在她的身上,我感覺全身都冷得厲害,只是努力聽清她的話,就已經(jīng)足夠困難。 “小學(xué)妹親自來求我這個學(xué)姐,我能不幫忙嗎……” 我暈沉的大腦好似突然清醒了一瞬,我拽了她的衣角,嗓音干啞,微紅著眼:“你說什么?” 她沒有回答,只是答非所問的吐出一句。 “你知道嗎?林夕然,你真的是個災(zāi)星,誰靠近你都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為什么……我是做錯了什么嗎? 我蠕動著唇,死死的揪住她的衣領(lǐng),被雨水所浸透的衣服緊緊貼在我的身上,不舒服的緊,我干澀的嗓音再也發(fā)不出任何話來,燒的通紅的臉木木的瞪著她。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 她冷淡的把我扯下去,又蹲在我的耳邊,熱氣灑在我的耳朵上,我微微顫抖著,穿著濕冷的衣服貼在冰涼的地面上,再沒有力氣站起來。 “因?yàn)槟慊钤?,林夕然。我恨你,永遠(yuǎn)都恨你,他們也跟我一樣恨你,你活著就是個錯誤,你怎么還不去死啊林夕然,為什么不下地獄,為什么要一遍一遍的出現(xiàn)在我面前!” 我……活該? 我輕輕喘著氣,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她咬著我的耳朵,我聽到她最后呢喃著沖著我的耳邊低語: “我恨你,王然然,下地獄吧?!?/br> 我徹底陷入了黑暗。 我好像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我又回到了過去那個深山里的小村莊,我還是王然然,也第一次遇見了楊曦。 我提著比我半個身子都大的水桶,搖搖晃晃的走在石頭小道上,有幾個孩子嬉笑著打鬧,見了我其中一個胖些的男孩子,沖我一咧嘴:“王然然,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玩?” 我剛要搖頭,另一邊的一個黑瘦的小孩就推了胖子一把:“你管她干嘛,她爸媽都不管她了?!?/br> 我還沒有說什么,那兩個小孩就嘻嘻哈哈笑起來,跟著其他孩子玩水去了。 我擼了擼袖子,繼續(xù)抱起水桶,我要習(xí)慣,我必須要習(xí)慣。 “喂,你為什么要帶著這個桶啊,你家大人呢,那么重,不讓他們來幫忙嗎?” 汗水流進(jìn)了我的眼,我眼球酸脹的睜不開眼,劉海也被汗水浸濕,我完全看不清她的面容,只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不像是我用的香皂,總之,好聞極了。 “我跟你說話,你怎么不理人啊。我叫楊曦,你呢?你叫什么?” 我把水桶放下,抹了一把汗,總算是看清了她的面容。 她比尋常村里的孩子要白凈一點(diǎn),一雙杏眼溫溫柔柔,她彎著眉眼,依舊笑著看我,她衣著干凈,穿著白色的裙子,一看就不像是這些村里孩子能比得上的。 我抿了一下唇:“我是王然然。” 楊曦……? 是哪個曦呢? 我們當(dāng)?shù)剡€是有普及義務(wù)教育的,但小學(xué)離我們村太遠(yuǎn),父親只讓我周六周日過去,還要順便給他打水,買煙。 因此我在心里把我所知道的xi字都過了個遍。 難道是珍惜的惜? 在我愣神間,一只冰涼的手扶上了我的面頰,她在用袖子幫我擦汗,那股冷香不受控制的鉆入我的鼻腔。 我呼吸一滯,我不認(rèn)為會有人無緣無故的對我好,尤其是經(jīng)歷了那些孩子無端的恥笑后。 “請不要碰我。臟?!?/br> 我連連后退,我不能再被她耽誤了,要是遲了回去會挨打的。 我的腦海中又浮現(xiàn)出了父親那個布滿皺痕,大叫著沖我揚(yáng)起巴掌,猙獰恐怖的臉。 楊曦似乎并沒有意識到她給我造成的困擾,她繼續(xù)微笑著:“有空可以一起來玩,交個朋友嗎?” 她篤定的神色好像認(rèn)為,沒有人會不想跟她成為朋友。 而事實(shí)的確如此。我無法拒絕,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個愿意跟我做成朋友的人,我唯一的朋友。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把手伸了過來,她的手細(xì)膩白皙,指尖粉嫩,與我粗糙的布滿裂痕的干活的手完全不一樣。也跟其他農(nóng)村孩子黃黑的手不一樣。 她的確是特別的,特別到讓我無法忽視。 她拽了我的手,在我手上寫著一個個筆畫:“曦。” 她一揚(yáng)眉,又沖我笑:“楊曦,是這么寫,小然,記好了嗎?” 我愣愣的點(diǎn)頭,又垂下頭抱起木桶,木桶粗糙的紋理磨著我的手,桶里面泛起的波紋照出我黑瘦的臉,我沒再沖她看一眼,汗水又重新溢滿了我的臉頰,那太陽光毒辣辣的,明艷的直射我的眼。那光是明亮的,卻也同樣灼燒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