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手肘撞了一下朱尚炳：“爺爺是天子！是大明開國皇帝！絕不會有事！”

    幾人就此沉默了下來。

    大抵是因為都知道了皇帝染疾，自昨夜至今都未曾清醒過來，營中將士們的腳步聲都小了許多。

    一直到了朱允熥三人的營帳外。

    朱允熥這才停下腳步，轉(zhuǎn)身看向朱楨：“六叔，爺爺絕不會有事。此時爺爺尚未清醒，如太醫(yī)們所說的，爺爺這一次是積勞成疾，需得要靜靜調(diào)理修養(yǎng)，又怎可再次顛簸于道路。以我之見，可傳信京師，告知爺爺當下的情況，再叫太醫(yī)院抽調(diào)人手攜帶藥材過來。至于京師里頭，有父親在，想來也不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br>
    這是朱允熥想到的最穩(wěn)妥的辦法。

    老爺子現(xiàn)在就是得要好生的修養(yǎng)調(diào)理，要是現(xiàn)在將老爺子送回應(yīng)天，天知道在路上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而應(yīng)天那邊，朝廷里有太子坐鎮(zhèn)，就算是發(fā)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會陷入到無人決斷的地步。

    至于老爺子靜養(yǎng)調(diào)理所需要的藥材，即便大庸縣這里沒有，太醫(yī)院那邊卻有很多，讓太醫(yī)院的人帶著藥材過來更方便。

    朱楨想了想，最終覺得還是朱允熥這個法子最是穩(wěn)妥，便點頭道：“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說的辦吧。只是我覺得，若是不送老爺子回京，至少也要將老爺子安置在大庸縣城里?？h衙所說不必宮中，卻也比這營中更加舒適，也有助于老爺子靜養(yǎng)調(diào)理身子。”

    這是中肯的話。

    朱允熥連想都沒有想，便點頭答應(yīng)。

    “如此，便要辛苦六叔，在城中照料爺爺了?！?/br>
    朱楨笑了笑。

    “老爺子是你的爺爺，可也是我爹啊?！?/br>
    第六百七十六章 夜半月下爺孫語

    隨著老爺子的病倒，西南的戰(zhàn)事也出現(xiàn)了不小的變化。

    朱楨陪著老爺子進了大庸縣城，將縣令李雨龍從官府后衙趕了出去，完全霸占了大庸縣里環(huán)境最好的官府后衙。

    朱允熥則帶著朱高熾、朱尚炳三人留在大營，統(tǒng)籌西南全局徹底革除土司制度的事情。

    普定侯的兵馬已經(jīng)開進保靖州了。

    且前鋒部隊，已經(jīng)抵臨四川道平茶洞長官司、思州宣慰司等邊境，試圖與貴州都司、四川道、四川行都司的兵馬聯(lián)系在一起，加強對西南土司勢力的封控。

    朱允熥待在大營里，難得有了一段并不算忙碌的時間，每日只需要統(tǒng)計籌算整個西南各地呈奏過來的軍報，然后對應(yīng)的做出下一步的安排即可。

    這日黃昏。

    夕陽從永順方向撒過來，略過群山，到了大營里，已經(jīng)是只剩下一抹淡淡的橙黃。

    遠處的天門洞，光從后面穿過，金燦燦的如同神圣。

    “普定侯先前讓人送回的奏疏，請求大營這邊加派兵馬一萬，好讓他徹底完成封控湖廣道一線防御，將西南土司東北方徹底扎牢?！?/br>
    朱高熾手中拿著一份文書，從遠處走到了朱允熥身邊。

    朱允熥正帶著朱尚炳兩人，坐在營中角落里，沐浴著夕陽，圍坐在一個石塊堆成的野外火爐前，炙烤著百姓們從澧水河里撈上來的大魚，從山上狩獵到的某些不可說野味。

    朱允熥接過文書，示意小胖坐下，又將手中已經(jīng)烤好的一條魚送到了對方眼前。

    朱高熾也熟練的接過烤魚，從一旁拿起一根樹枝，將烤魚表面那層焦碳刮下，挑下沒有小刺帶著油脂的魚腹位置送入嘴中。

    在一個地方待的久了，再加上老爺子一直沒有好消息傳來，他們幾個人這些日子始終都是壓抑著的。

    若不是西南局勢需要，即便是朱高熾也早就提議從這西南大山里走出去，去那遼闊的洞庭湖上肆意的走船玩水。

    朱尚炳則依舊是沒心沒肺的人。

    他不喜歡吃魚，覺得那些細小的魚刺實在是有些妨礙他這位尊貴的大明秦王世子進食。

    所以在他的食譜里，向來都是以大塊的充滿了蛋白纖維的rou為主。

    就如同此刻，他雙手抱著的那根已經(jīng)不知道具體是哪種動物的腿。

    只是啃了幾下，他就已經(jīng)滿嘴油脂。

    朱尚炳抬起頭便沖著朱允熥詢問道：“我們什么時候才能結(jié)束西南的戰(zhàn)事？”

    問完之后，似乎是覺得這個問題其實并不是那么的重要。

    他又低下頭啃了兩口，繼而從一旁撿起事先準備好的紫蒜解膩。

    紫蒜辣味更足，同樣是朱尚炳一向的愛好。

    朱允熥反倒是很認真的想了一下：“大概要到年底，逼迫西南土司們認清當下局勢需要時間，這個時間短不了?！?/br>
    朱高熾目光閃爍：“這兩天我?guī)е送鶐讉€方向走了走，到底是西南十萬大山，路很不好走，有的地方甚至都沒有路，只能尋找那些百姓自己踏出來的小道。如果真要讓西南融入中原，我覺得還是要先解決道路的問題。

    只有讓這些地方和中原真正的聯(lián)系在一起，有了溝通的機會，朝廷才能真正改變西南的局面，才能不必如現(xiàn)在一樣，率先想到的是遷移百姓這等勞民傷財?shù)姆ㄗ?。?/br>
    在過去，朝廷下旨遷徙百姓，并不是一件多么耗費錢糧的事情。

    但現(xiàn)在自從朝廷開始承擔起遷徙百姓，一路上的錢糧耗費之后，朝廷這幾年每一次施行的遷徙百姓政策，都給戶部帶來了沉重的財政壓力。

    朱尚炳則是目光在兩人之間游走著，小聲念道：“這么說最快也要到明年，朝廷才會確定對西域的戰(zhàn)事？我還是喜歡在寬敞的地方帶著將士們作戰(zhàn)，這里實在是憋屈的緊，做什么事都像是在繡花一樣，非好兒郎所為。”

    他的話很快就引來了朱允熥和朱高熾兩人的共同討伐。

    戰(zhàn)爭在一瞬間發(fā)生。

    而戰(zhàn)爭的結(jié)果，則是以朱允熥、朱高熾兩人發(fā)動的鉗形攻勢，徹底剝奪了朱尚炳手中的那條烤rou腿，連帶著他最鐘愛的紫蒜也被奪走。

    三人如此胡鬧了一陣，夕陽早就已經(jīng)悄悄的躲藏了起來。

    大營里的火盆被點燃，散發(fā)著光芒。

    東西兩邊的山頭上，巨大的碳火堆架在高處，通過特定的反射裝置，將大營周圍整片整片的區(qū)域照亮，防止有人在黑夜里悄悄靠近大營，進而威脅大營安全。

    朱允熥三人讓自重重的躺在地上，抬頭看著清澈而明亮的星空。

    這片已經(jīng)存在了不知多少歲月的銀漢，散發(fā)出各色光芒。

    橙色的、紫色的、紅色的、白色的。

    無數(shù)種光芒，從億萬年前發(fā)出，通過漫長的歲月，抵達這片土地，在人們的視野里糾纏成了這條擁有著無數(shù)傳說的銀漢星河。

    這片土地上，已經(jīng)發(fā)生了無數(shù)的故事。

    然而這邊星空，卻好似永遠都一塵不變。

    “殿下！”

    “陛下醒了！”

    “陛下醒了！”

    正當朱允熥準備感懷一下的時候，遠處有人疾跑著沖了過來。

    朱允熥三人聞聲立馬竄了起來。

    來人是在大庸縣衙值守的錦衣衛(wèi)官兵。

    朱允熥見其額頭生汗，急聲再次確認：“你再說一遍！”

    “陛下醒了！楚王殿下正陪在陛下身邊，傳話召見殿下！”

    “走！去大庸縣城！”

    再一次得到回答，朱允熥立馬看向朱高熾、朱尚炳兩人。

    三人幾乎是同時動了起來，腳下生風。

    不多時，三騎自大營沖出，在后面遠遠的跟著大隊騎兵。

    不過是半刻鐘的時間。

    朱允熥便已經(jīng)帶著人沖進了大庸縣縣衙。

    此時縣衙里也已經(jīng)處處燈火點亮。

    大庸縣令李雨龍早就聞訊，從縣衙隔壁的一處宅子里趕到了縣衙。

    只是沒有皇帝的召喚，他也只能守在后衙入口處。

    見到皇太孫趕來，李雨龍當即上前。

    “殿下?！?/br>
    朱允熥只是看了一眼對方，點頭道：“李縣令公忠體國，日后當繼續(xù)勉力?！?/br>
    這話已經(jīng)很有賞識的意思了。

    李雨龍當即躬身彎腰，將腦袋深深的埋下。

    而朱允熥則是帶著朱高熾和朱尚炳走進了后衙。

    至后衙正院。

    朱允熥就見幾名太醫(yī)，剛從屋子里走出來。

    見到朱允熥來了，太醫(yī)們當即圍了上來：“殿下，陛下一刻半前蘇醒，下官們已經(jīng)請了脈，陛下現(xiàn)在雖仍然體虛，但卻比之前好上許多，只需再細心調(diào)理月余，就足以和陛下剛剛離京之時相當了?！?/br>
    太醫(yī)們知道朱允熥趕來是急著見皇帝的，便言簡意賅的將皇帝當下的情況說明。

    朱允熥重重點頭：“有勞諸位了?！?/br>
    言畢，他便走進屋子里。

    屋內(nèi)。

    朱楨正坐在床邊的圓凳上，老爺子身下則是墊著幾只軟枕，好讓他能側(cè)靠在床上。

    朱元璋是最先發(fā)現(xiàn)朱允熥三人趕來的，有些蒼白消瘦的臉上露出笑容：“你們?nèi)齻€小子來了呀，快些過來?！?/br>
    聽到老爺子的聲音，朱楨這才轉(zhuǎn)過頭。

    他的臉上亦是露出笑容，親自從一旁搬來了三張圓凳放在床邊。

    朱允熥三人上前。

    三兄弟都是感情復(fù)雜，但心中卻都是紛紛長出了一口氣。

    至少，老爺子眼下已經(jīng)醒了，太醫(yī)們也說了沒有什么大礙。

    “爺爺現(xiàn)下感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