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敘沒給他發(fā)短信，沒給他打電話，好像如他所愿，從他的生活里消失了。

    談夢西不知道自己怎么活的。

    要說糊里糊涂，不準(zhǔn)確。他cao作儀器熟練，給人做眼球a超，手法仔細(xì)溫柔，對老人兒童耐心，沒犯過錯。頭腦又算不上清醒，思維僵硬，情緒枯竭，分裂成兩個自己，一個在實習(xí)，一個只是行尸走rou。

    一想到游敘的背影，徹底消失在了醫(yī)院走廊，再沒有出現(xiàn)。他產(chǎn)生一種天崩地裂的暈眩感，無力地扶著墻，一步步挪回診室，茫茫然坐下。

    師哥拿著病歷回來，“小談，這兩個手術(shù)的送去住院部?！?/br>
    他的耳朵嗡嗡響，好像聽不見。

    “小談？”

    談夢西抬起頭，手腳哆嗦得厲害，接下病歷，心想自己掛了理論，實習(xí)考核估計也過不了了。

    游敘是埋在他心里的一顆定時炸彈，牽動他脆弱的神經(jīng)，引線燃著，倒計時在數(shù)。

    炸彈爆炸的那個下午，他剛結(jié)束午睡，提著保溫壺去熱水間，排在兩個同學(xué)身后。前面兩人在討論以后，一個家里開診所，已經(jīng)相親了，畢業(yè)就結(jié)婚、考證、子承父業(yè)。一個說二戰(zhàn)，勢必考上研究生。

    談夢西忍不住插嘴：“開診所……還蠻好的?！?/br>
    相親那個回頭，“還行，生活穩(wěn)定，你呢？”

    “不知道?！闭剦粑髀柭柤绨颉?/br>
    大概率拿到畢業(yè)證，找個私立小醫(yī)院待一年，考證轉(zhuǎn)正，無限上班。

    電話響，陌生號碼，他接了。

    “談夢西？”

    “嗯。”

    對面頓了下，有深呼吸透過聽筒傳過來，“同學(xué)你好，我是游敘的mama?！?/br>
    “轟”的一聲，威力無窮的炸彈炸開，有毒的蘑菇云在談夢西腦袋里升起，只剩耳鳴，空白，無休止地戰(zhàn)栗。

    “阿姨，你好。”

    “游敘一直沒回家，能告訴我他在哪里嗎？”

    談夢西提著水壺往回走，走到陽臺無人的吸煙區(qū)，“我……不知道?！?/br>
    “你們沒有聯(lián)系？”

    “沒有?！?/br>
    “我和他爸爸很擔(dān)心他，他不聽我們的，你替我找找他，當(dāng)面勸勸他，好嗎？”

    談夢西冷下聲音，“他不聽我的，我勸過了?！?/br>
    電話那邊支吾很久，似是開不了口，又不得不開，話里全是難堪，“他說……他不想活了?！?/br>
    談夢西呆呆地靠墻蹲下，翻口袋找煙，沒有。

    聽筒里還在說：“你覺得這是一個成年人該說的話嗎？”

    談夢西搖頭，用力地揉搓臉頰，“不、不是?！?/br>
    “他沒談過戀愛，我們能理解，我們盡力給他做思想工作，他反過來給我們做思想工作，你們……兩個男生……我和他爸爸接受不了，你明白嗎？”

    “明白。”

    “沒有法律保護，誰也不能保證以后會怎么樣。你們太年輕了，不知道什么是愛情，愛情不是消極的，不會讓人墮落。你們以后遇到正常的愛情，回過頭，怎么看這一段？對以后的妻子，公平嗎？”

    到底怎么接了電話，又怎么掛了電話，談夢西不太記得。

    游敘mama全程禮貌，沒有過激言語，引用了一些無法反駁的事實。

    談夢西對她沒有任何意見，因為這些事實始終存在，足夠殺死他的愛情一千一萬遍。

    談夢西再離游敘的距離最近，已經(jīng)是一個禮拜后的事。

    沒有任何遲疑，他徑直走到他們兩個看過的房子。圓圓的古老的單元門，三樓，生銹的雙層大門，帶一個朝南的陽臺。

    他敲了門。

    沒動靜。

    老式的防盜門帶一個能推開的小窗，他用指尖一點點扒開小窗，透過縫，里面微亮，臥室有燈。

    他又敲門：“游敘?！?/br>
    還是沒人應(yīng)。

    “咣——”

    談夢西踹了大門一腳。

    門內(nèi)響起拖沓的腳步聲，近了，更近了，門鎖輕輕轉(zhuǎn)動?！爸ㄑ健币宦?，老舊的防盜門發(fā)出哀鳴，門內(nèi)的昏暗，熟悉的煙味，高大的身影，向談夢西徐徐展開。

    游敘拉著防盜門，以為房東來找事。

    那張深邃張揚的臉寫滿警惕，目光陰沉，見到談夢西的剎那，把呼吸都停住了。

    兩人對視一分鐘。

    游敘先笑開了，“談醫(yī)生，出診??？”

    “對，有人執(zhí)迷不悟，一般這種情況要看眼科，我這不來了?！闭剦粑魈吡四_自己的行李箱，語氣平淡，“讓醫(yī)生進去?！?/br>
    “請進。”游敘抿了抿嘴，打開門，彎腰拎起箱子，發(fā)現(xiàn)箱子特別重。

    特別特別重，比談夢西來短租房的重太多，好像把全世界裝了進去。

    門口鞋架是新的，談夢西脫了鞋，居家拖鞋有兩雙，新的，一模一樣。

    沙發(fā)是舊的，空空的，沒鋪沙發(fā)墊。他在房子里看了一圈，整個地方的窗簾換過。廚房干凈，邊角仔細(xì)清理過，灶臺擺著新的電磁爐和廚具。他打開冰箱，一些雞蛋，可樂，冷凍層有rou，沒有蔬菜，散發(fā)著不會生活的氣息。游敘的行李堆在臥室，書桌上電腦和書整齊擺放。床上四件套是他們的老熟人，在短租房買的那套，深藍(lán)條紋磨毛面料，柔軟，舒服。

    談夢西在前面走，游敘跟在他身后，不敢呼吸太大，怕把這片朝思暮想的薄薄的肩背吹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