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身后的人輕輕地應(yīng)了一聲，一只手環(huán)上他的腰。

    遠處的副導(dǎo)演看著兩個主角騎著道具跑了，十分摸不著頭腦，問王序：“導(dǎo)演，他們?nèi)ツ膬?？”又感慨一聲：“小沈就是年輕，騎得可真來勁，那車子可沉著呢我記得……”

    王序目送著那兩人一車越行越遠，笑著搖了搖頭：“讓他們玩兒吧，放松放松。晚上的戲要受罪了?！?/br>
    晚上他們第一次拍夜戲，一開始是在電影院里。

    銀幕上放的是看了好幾遍的老片了，時間也不好，沒多少人來看。

    張松和江路坐在最后排，心思早就不在電影上。

    后排的門突然開了，外面的光漏進來，兩人立刻分開。

    兩束手電筒光照向他們，在他們的臉上身上掃蕩，“干什么呢你們！以為別人看不見是吧！出來！跟我們走一趟！”

    前排的觀眾們聽見動靜都轉(zhuǎn)過頭來看熱鬧，發(fā)現(xiàn)站起身的是兩個男的，都露出異樣的神色。

    江路跟在張松后面，被影院的保安像看管犯人一樣押出去時，聽見一個小孩子問她家長：“他們干什么了？”

    家長低斥道：“不是什么好事！小孩子別問！”

    保安室狹小雜亂，還有煙味，一名保安一進屋就新點了一支煙，江路開始咳嗽。

    張松拿出煙盒給兩個保安敬煙，賠著笑臉：“您嘗嘗我這個，云南商店買的。”

    抽著煙的那個保安伸長脖子看了一眼，被另一個推了一下，沖張松嚷嚷道：“把你的東西收起來！把我們當(dāng)什么人了！”

    “是有什么誤會吧？我們就是看電影——”

    沒抽煙的保安冷笑一聲：“看電影？上一場沒看夠，這一場還要再看一遍？這么喜歡看怎么不往前坐？坐那么靠后怕誰看見?。俊?/br>
    張松臉上的笑容略微僵硬一些：“沒規(guī)定說一樣的電影不能看兩場吧？我們買了票了?！?/br>
    “哼！少找理由了，上一場都有觀眾舉報你們了，說你們看電影的時候……”保安露出難以啟齒的表情，“兩個大男人看個電影一直嘀嘀咕咕，挨那么近，我們剛才也看見了，你剛才……就你那手，你那手放他哪了？是不是伸他褲子里了？啊？還想抵賴呢，我們都看見了！”

    張松臉色難看起來，把煙收進衣兜里，“沒有的事兒，你們看錯了?！?/br>
    “呵，看錯了？要不把他褲子脫下來看看有沒有證據(jù)？”抽著煙的保安指著江路笑道。

    “我x你媽的！”張松跳起來沖那保安脖子上來了一下子，這保安倒到地上，要踹張松的腿，被張松一腳跺上腳腕，頓時一聲慘叫。

    沒抽煙的那個保安大吼道：“別動！都別動！我們之前已經(jīng)報警了！派出所就在旁邊，馬上就來人！”

    江路嚇得面無人色，撲上去死死抱住張松的胳膊，嘶聲喊道：“別打了！別打了！警察要來了！”

    第61章 入戲

    “江路呢！”沈戈由蹲著變?yōu)樨堉肓⑵饋淼淖藙?，惡狠狠地向上發(fā)問，像一條亮著眼白、齜牙狂吠的惡犬。

    “讓你起來了嗎？！”坐在辦公桌后看報紙的警察同志大喝一聲。

    派出所離電影院很近，這位同志平時沒少過來看免費電影，與影院的工作人員結(jié)下很深的友誼。

    更何況他剛剛收了影院保衛(wèi)科的進口煙——張松在云南商店買的萬寶路——必須得盡心盡力為朋友出氣。

    “蹲下！之前怎么教的姿勢又忘了！”

    沈戈咬牙瞪眼，緩緩地蹲下去，兩手向前伸著，腦袋往下壓。

    本來已經(jīng)順利度過由累到酸、再到疼、再到麻這一系列過程的雙腿，因為剛才的動作而恢復(fù)部分知覺，瞬間有無數(shù)螞蟻從他的骨髓和骨縫里往外爬，邊爬邊咬，咬得他從腳心到腿根鉆心地疼。

    他開拍前忘記看表，已經(jīng)數(shù)不清以這樣的姿勢在攝像機前蹲了多久。

    王序就是個瘋子！神經(jīng)??！

    “江路呢？”他窩著嗓子又問了一次。

    他其實是在問：“凌笳樂呢？”

    凌笳樂那邊是不是已經(jīng)拍完了，還是……也在受著和他一樣的罪。

    “警察同志”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還問吶？問你的問題你不老實回答，就知道提問題……要我說你就招了算了，嘴硬什么呢，做都做了，還不好意思說嗎？現(xiàn)在又不是前幾年，又不會真把你怎么著，你還真想蹲一宿??？”

    “警察同志”將手里的報紙翻了個面，這已經(jīng)是第三次翻面了，他甚至無聊到將這道具報紙中縫里的廣告都讀了一遍：“反正我無所謂啊，我怎么都得值夜班?！?/br>
    這是車轱轆話了，劇本上就那么幾句臺詞。對戲的跟組演員相當(dāng)專業(yè)，把那幾句車轱轆話翻過來倒過去地說得兢兢業(yè)業(yè)。

    接下來沈戈就應(yīng)該說：“你讓我招什么？你到底想讓我招什么？沒做過的事你讓我怎么招！他們說的你就信，我說的你就不信！你覺得我們在電影院能干什么！”

    這句臺詞他也已經(jīng)說了好幾遍，一次比一次憤怒。

    他確實是半路出家的門外漢，但他很清楚拍電影不是這樣拍的。

    他覺得沒必要再這樣重復(fù)下去。

    cao縱攝像機搖臂的攝影助理剛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睜眼后發(fā)現(xiàn)男主角竟然站起身了。

    幸好他站得很艱難，給他充足的時間來cao縱機器跟上他的臉。

    男主角站起來，彎著腰，扶著墻，像一個剛做完手術(shù)的病人那樣蹣跚著出了屋。

    搖臂后面的攝影助理和坐在辦公桌后的跟組演員面面相覷，同時想起什么，一起沖了出去。

    “沈老師，您不能去那邊！”

    “是啊，導(dǎo)演再三囑咐了，說不來叫的話，就讓您一直……一直……”

    “警察同志”很難將“蹲著”這倆字說出口，只得在男主角面無表情的注視下做出一個極其為難的表情，“您別讓我們交不了差啊……”

    沈戈拂開他拉著自己胳膊的手，“您放心，我就是去問問導(dǎo)演我該怎么演，劇本上沒寫，導(dǎo)演也不交代，咱們就這么空耗著也不是個辦法，對不對？”

    “警察同志”和攝影助理對視一眼。這半晌折磨得不只是主演，還有他們倆。

    兩人猶猶豫豫，沈戈替他們做了決定：“我就去問一下，導(dǎo)演要是責(zé)怪的話，我全擔(dān)著。”

    幸好a攝像機那邊看起來是正常的片場，有工作人員進出，還有人聲，讓沈戈松了口氣。

    攝影助理搶在沈戈前面，找到自己同事說明情況，同事立刻傳達給副導(dǎo)演，副導(dǎo)演再轉(zhuǎn)述給王序。

    王序看眼和幾名演三陪的女群演一起蹲在墻根的凌笳樂，站起身，對副導(dǎo)演說：“讓他在門口等著?！?/br>
    沈戈挪著腿往前走，他的雙腿還沒有完全恢復(fù)知覺，骨頭還在往外冒螞蟻，每一步都是靠著過往的記憶提起腳，再落下去。

    “導(dǎo)演……”他學(xué)乖了，面對王序沒有露出不滿，而是謙遜且抱歉地說道：“實在不知道怎么演……”

    王序是抽著煙過來的，淡淡一笑，“等你半天了，耐心大有長進啊。”

    沈戈維持不了馴服的假面孔了，擔(dān)驚受怕地向屋里張望，問道：“凌笳樂呢？”

    這是他第一次在王序面前喊凌笳樂的大名。

    這場并不需要月光的大夜戲只進行了一半，就已經(jīng)消耗了他太多精神。

    王序攔著他不讓他往屋里走，“他沒事，一直拍著呢，就等你過來對戲。”

    “……我、我怎么演？”

    王序咳了兩聲，是抽煙抽多了的那種沙啞的咳嗽。他沖“警察同志”招了下手：“讓副導(dǎo)演給你講一下戲?！庇职矒岬乜聪蛏蚋?，“一會兒你就知道了?！?/br>
    “警察同志”押著沈戈進了屋，王序親自扛著攝像機跟著沈戈的臉。

    “人家死活要過來看一眼，怕我們把他的相好怎么著咯?！薄熬焱尽闭{(diào)笑道。

    “這也能有真愛??？”某位“警察同志”說到一半自己就受不了了，“哎惡心死了，不說了！”

    凌笳樂聞聲抬起頭，他一直低著腦袋，猛一抬起來，血跟不上腦子，一陣頭暈?zāi)垦?，并伴著尖銳的耳鳴，他聽到沈戈大吼：“你們把他怎么著了！你們打他！你們竟然真打他！”

    一直看管他的那兩名“警察”嘻哈一笑，“你可別亂說，我們可沒打他，是他自己打的自己?！?/br>
    沈戈的眼睛能看到王序和他的攝像機，也能看到拍著凌笳樂的那臺攝像機，恨得咬牙切齒也不能亂來，只能用張松的語氣問道：“他為什么打自己？他又沒瘋怎么會打自己？”

    他指著凌笳樂的手在顫抖，凌笳樂的兩邊臉都腫了，紅著厚了一層，還能看出五指印。

    “行了你了。“警察同志”推了沈戈一把，訓(xùn)斥道：“我們要找他學(xué)校教育他，他不愿意，那我們說找家長吧，他也不愿意。做錯了事總要受教育吧？是他自己要教育自己的，可不是我們逼的?！?/br>
    “你來得正好，他都招了，就差你了，要是你們說得對的上，他就可以走了?！?/br>
    沈戈一怔，看向凌笳樂，是實打?qū)嵉匾苫罅耍骸八惺裁戳耍?？?/br>
    他能招什么呢？！他有什么可招的呢？！

    招，招，招！他這半天就一直在聽這個字，可他能招什么！劇本上寫得清清楚楚，張松在電影院里拉著江路的手！

    那是什么世道啊！一個男人喜歡一個男人，連拉著他的手看一場電影都不行嗎！

    “他招什么了！我們干什么了！拉個手也算天理難容的事嗎！”他在四只手臂的鉗制下掙扎怒吼著。

    “干什么了？那可就只有你倆知道了！他也都寫得一清二楚了！你怎么嚇唬他，怎么騙他，怎么摸他，都寫清楚了！可不是拉個手那么簡單！”兩張紙被輕飄飄地摔在桌子上，“難不成是他污蔑你？！”

    張松安靜下來了，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看向江路。

    江路亦用一種難以形容的眼神回望著他。

    那是一副怎樣的神情呢？臉被打腫了，可憐極了，眼里含著淚，亦是可憐極了，凄楚、無助、歉疚、委屈、恐懼、祈求……

    張松的嘴唇哆嗦了一下，“我也招……我都招……”

    王序放下攝像機，大步走出這間屋子。

    其他工作人員尚未反應(yīng)過來，副導(dǎo)演站起身追了兩步，想起什么，沖場內(nèi)喊了一聲：“過！”

    沈戈等了很久才等來王序。

    b攝像機這邊成為主要拍攝場地，王序依舊親自掌鏡，燈光收音等全部就位。

    場記在沈戈面前十分小心地打了一下板，生怕驚動他此刻的神情——

    “他說的，我都認?！?/br>
    “能讓他走了嗎？”

    沈戈收工后，坐著劇組的車回到酒店。

    從片場到酒店有半小時路程，沈戈漸漸從張松的情緒里抽離出來。他坐在車里給凌笳樂打電話，給小李打電話，都沒人接。

    他最后給凌笳樂的房間打電話，總算有人接了。

    “沈哥，沈哥！”小李一聽見他聲音就像遇到救星，“你拍完了嗎？你能過來一趟嗎？”

    沈戈心頭抽緊，“他怎么了？”

    “笳笳他……不太好……”小李語氣模糊而急切，“沈哥，你拍完就趕緊過來吧，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