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家這邊的“意外”沈彎不知道，她在掛了藺直的電話之后，一看時間也覺得時機(jī)差不多了。不過現(xiàn)在游客比較多，她一直等到快閉館，周圍只剩下她和盧老爺子以及那位搖扇子的老者三人后，才向老者詢問道：“沒想到前輩對紫禁城的事這么了解，恰好眼下我正有一件困惑事，不知前輩能否幫忙解答一二？”

    老爺搖著扇子淡笑道：“請講?！?/br>
    沈彎將之前館長給她發(fā)的玉如意照片調(diào)了出來遞到老者的面前，“前輩可知道這件文物的來歷？”

    老者探頭一看，道：“這原本是尊玉佛擺件，由藍(lán)田進(jìn)貢，后來那尊玉佛被摔得四分五裂，其中最大的一塊殘玉被匠人拿來雕成了這枚玉如意。永德三年，這枚玉如意皇帝賞賜給了新承恩的貞嬪，之后就一直伴隨在貞嬪左右。永德二十三年，貞嬪為救愛貓失足落水，一夜高熱，香消玉殞，這枚玉如意被收回至內(nèi)務(wù)府。順豐十七年，玉如意再次被賞賜給新入宮的妃子，不過被賞下去沒多久，那位妃子的貼身宮女發(fā)現(xiàn)有貓來偷這枚御賜之物，命人將貓打死。哪知貓的尸體被皇帝看見，皇帝認(rèn)為妃子毫無良善之心，剝奪了她的份位，所有御賜之物也都一并收回。再后來這枚玉如意就一直在各路妃嬪手中輾轉(zhuǎn)，一直到紫禁城破時被宮女不小心遺落在一角，然后就一躺直到現(xiàn)在?！?/br>
    沒想到這老頭對玉如意的過往知道的這么清楚，盧老爺子早已不是當(dāng)初的無神論者，他目光閃了閃，心里泛起了某種猜測。

    “果然皇宮中的每一樣?xùn)|西背后都是一段故事，多謝前輩替我解答。”沈彎向老者道謝道。

    “小事而已。時候不早，我就先走了?！崩险邔⑹掷锏纳茸右徽?，背著手離開了他們所在的大殿。

    他一走，盧老爺子就篤定道：“這位不是人吧?！?/br>
    雖然那些曾經(jīng)生活在皇宮里的人們有被文字記載，但絕大多數(shù)的人都只被一筆帶過，尊榮如一些皇后大的也不過是只言片語，更何況那些寂寂無名的后妃。這個人能把一枚玉如意的經(jīng)歷都說的這么詳細(xì)，就好像親眼所見，這要么是胡編亂造，要么就是確實曾經(jīng)在場。

    可建德皇帝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就算他曾經(jīng)在場，一般人也活不到兩百多歲。

    “嗯?！鄙驈潧]否認(rèn)。

    得到沈彎的回答，盧老爺子將眼鏡摘了下來，用手擦了擦鏡片道：“館長想過東西被人偷被鬼偷，估計怎么也不會想到它會自己長了腳跑路。”

    沈彎知道他是誤會了，她下午看了他一眼，道：“這位前輩不是玉如意成精?！睂m里確實有些文物沾了人氣，又因為先天優(yōu)勢，已經(jīng)鴻蒙開智，但那枚玉如意還沒到火候。

    “不是玉如意？那他是什么？”

    “他？”沈彎想了想，道：“他是這紫禁城里最貴重的文物。”

    最貴重的文物？

    盧老爺子腦中閃過《清明上河圖》、《平復(fù)帖》、亞酗方尊等國寶級文物，一邊猜測那老頭到底是哪一樣的化身，一邊回歸了話題，“那他能幫我們把東西找到嗎？”

    “他已經(jīng)給出了線索，其余的，”沈彎看了看外面的天空，“就看明天天氣如何了?！?/br>
    ——

    次日，老天難得給了個好臉，而京市上空也不再灰蒙蒙一片，湛藍(lán)的天空一碧如洗。暗天里顯得灰蒙蒙臟兮兮的宮墻，在這樣好的艷陽天里到處都閃閃發(fā)光，宛若回到了皇城初成的時候。

    沈彎今天沒帶盧老爺子來，她自己撐著一把油紙傘走在后宮宮道上。宮墻深深，左側(cè)是殘舊的歷史，右側(cè)是鮮亮的新生。人從中穿過，只是時間里的一個過客。

    最后，沈彎在聽雨小軒停了下來。

    聽雨小軒還未修繕，現(xiàn)在宮門緊閉，除非收到上面的批準(zhǔn)，基本無人敢進(jìn)去，怕不小心就破壞了什么。

    沈彎也沒進(jìn)去，她抬頭，之間那宮墻頭一只白貓正懶洋洋地躺在瓦片上曬著太陽，一條尾巴悠閑的擺動著，好不愜意。

    其他的宮貓，再愛干凈多多少少還是帶著幾分臟兮兮，可這白貓通體如雪，發(fā)絲晶瑩，一點都不像是流浪貓，比家貓都干凈。

    沈彎知道應(yīng)該就是這只了。

    在沈彎抬頭看著貓時，白貓也察覺到了她的存在。它尾巴也不晃了，起身朝宮墻下方探頭一瞧，正好對上了沈彎的眼睛。

    貓比人靈敏，它一眼就看出對方不好惹，起身輕盈地踩著瓦片，沿著宮墻朝后宮里走去。

    它要走，沈彎也跟著動了。一人一貓，一個在橋下，一個在墻上，平行的走著，沈彎撐著傘，嘴里道：“我從前聽過一個故事，有一只狗每一次死亡都會輪回，但是輪回后還保留著上輩子的記憶。它一共輪回了八世，第一世是普通的寵物犬，有非常疼愛它的主人，無病無痛老死；第二世是警犬，因公犧牲；第三世是被人拋棄的流浪狗，最后在寒風(fēng)中餓死。當(dāng)時我就在想，這樣的故事肯定是編的，哪有一直繼承從前記憶的存在?，F(xiàn)在我發(fā)現(xiàn)，世界之大，果然無奇不有。不知道當(dāng)初的貞嬪娘娘給你取了個什么名字？”

    話說到著，白貓不走了。它站在墻頭，目光警惕地看著沈彎。

    “啊，不要緊張，我只是受人所托幫著找回一件離奇失蹤的文物?！鄙驈澮餐Ｏ履_步看著它，繼續(xù)道，“當(dāng)初偷玉如意被打死的貓也是你對吧。普通貓只能活個十幾二十年，建德二十三年到順豐十七年，正好十八年，我以為只有人十八年后是一條好漢，沒想到牲畜也是一樣。貞嬪大概也不會想到，她在這后宮之中寂寂無名生活了幾十年，最后始終掛念她的會是她的愛貓?！?/br>
    白貓想扭頭就走，然而它還沒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

    “別急著走，先聽我把話說完。接剛才的故事，那只狗輪回了八世，吃了很多苦頭，在最后一世時，它又投胎回到了他第一任主人身邊。我不知道你的執(zhí)念是什么，但人間有一句話，叫‘念念不忘，必有回響’。你能回到紫禁城，是上天的安排；被我發(fā)現(xiàn)，亦是上天的安排；天意如此，擇日不如撞日，你要不要去前面大殿看看，說不定你等的那個人就來接你了呢?！?/br>
    說完，沈彎松開了它，撐著傘繼續(xù)沿著宮道往前走，最后消失在垂花門后。

    白貓束縛一松，它立即閃身跳入了墻內(nèi)?？刹欢鄷?，它重新跳回了墻頭。沿著錯落的宮墻一路走，它幾乎很順利地跳上了太和殿的屋頂。

    屋頂被曬得久了，熱氣熏得它昏昏欲睡。

    宮殿下方，人潮涌動。白貓看了一圈，突然對自己被蠱惑有些羞惱。

    它怎么就信了那個人的話。

    時隔兩百年，怎么可能會再遇到。

    沿著原路返回，白貓心里發(fā)誓要把那玉如意換個地方藏起來，讓那些人永遠(yuǎn)都找不到。估摸是心里想著事，讓它一不留神踩空了。它忙用爪子勾住瓦片，就在它要躍上去時，卻聽到有人驚喜叫道：“是宮貓誒！”

    這聲音……

    白貓渾身一顫，爪子一松，接著身體就跌入了一溫暖的懷抱當(dāng)中。

    它睜眼，果然是那熟悉的小圓臉。

    她，真的來接它了。

    第85章

    在白貓被主人接到時，沈彎也來到了接她的人跟前。

    “現(xiàn)在似乎時間還早。”沈彎道，她是晚上要去藺家做客，這會兒才剛過中午，藺直這會兒來接她，時間有點早了。

    藺直搖下車窗，道：“今天天氣不錯，正好帶你去逛逛?！?/br>
    沈彎一看這亮堂到發(fā)光的天氣，欣然上車。

    上車后，沈彎隨口道：“你今天怎么這么有空？”

    年節(jié)里，正是各路關(guān)系走動的時候，大小宴會不斷，像徐文斌會在京市，也是為了這個而來。國家雖然明令禁止貪污受賄，但人情往來這事誰都不能阻止的。從某種程度對某些人來說，年節(jié)這段時間比平時更累更忙碌。

    “這都到年尾了，該走動的也都差不多了。”藺直道，“也是時候放松一下?！?/br>
    “也對，你可是從年前忙到年尾，是該休息休息?！?/br>
    藺直不知道她這話指的是什么，但是說到年前，他也有話要說，“雖然我很忙，那你似乎比我更忙，除夕晚上都聯(lián)系不到人。”

    “什么除夕晚上聯(lián)系不到人？”她除夕那天，和芍藥他們吃火鍋來著，哦，還請了高先生和司陰他們。

    “我給你打電話打不通。不僅僅是除夕，之前好幾次都是無法接通狀態(tài)，我那時都懷疑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甭?lián)系不到人后，他也就很少主動去聯(lián)系她了。他們兩個，總的來說其實交集并不多。如果刻意不聯(lián)系的話，很可能以后都不會再有交集。

    沈彎：“……”

    不會這么巧吧……她經(jīng)常往地府跑，如果那個時候藺直聯(lián)系她，這無線電確實很難到地府……

    “有時候我會去一些偏僻的地方，那邊幾乎沒有信號。下次你直接給我發(fā)消息，我最多會晚點回復(fù)，但至少不會看不到?！鄙驈澋溃拔抑翱茨阋恢睕]消息，還以為你忙著談戀愛呢。”

    “？什么戀愛？”

    “沒什么，”沈彎飛快岔開了這個話題，“今天的什剎海應(yīng)該會很漂亮，我們?nèi)ナ矂x海吧。”

    藺直本就是要陪她玩，她要去哪他自然都聽她的。至于剛才那句含糊其辭的話，他也沒繼續(xù)追問。

    兩人到什剎海后邊買邊逛，一直到傍晚五點，這才意猶未盡地離開。

    從車窗里看著逐漸遠(yuǎn)去的風(fēng)景，沈彎此時感觸又有不同。這地方她從前不是沒來玩過，但以前來并不覺得有多有意思，逛一圈都覺得費腳，可現(xiàn)在和藺直一起，感受又有些許不同。

    “風(fēng)景還是那個風(fēng)景，變的只有人心?！鄙驈澲溃行┦虑殡y以自欺欺人了。

    ——

    到藺家時，時間剛過六點。

    藺直剛下車，就見損友們走了來，朝著他擠眉弄眼道：“怪不得會特意把我們拉過來，原來是怕某人一個人尷尬?！?/br>
    這點藺直沒否認(rèn)，“你們來得挺早。”

    “還行，倒是你怎么回來的這么晚？人家檸檸可是等你等了很久。”楊少濟(jì)勾著藺直的肩膀笑嘻嘻道，“好小子，不動聲色啊?！?/br>
    在藺直詫異唐檸檸也來了時，沈彎此時也推開車門下了車。

    徐文斌和楊少濟(jì)見到她，都愣了那么一瞬，然后不約而同又看了眼藺直，接著又看回了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們……”楊少濟(jì)話沒說完，藺直就已經(jīng)拍肩打斷了他的話，招呼他和徐文斌兄弟兩個去搬禮物，“東西有點多，來搭把手?！?/br>
    “哦……”哥幾個這會兒還有些迷糊，全都乖乖幫著拎包去了。

    只有沈彎，抱了一禮盒在懷里，調(diào)侃藺直道：“你還真貼心。”可見剛才楊少濟(jì)他們的話她全聽到了。

    “我沒想到小姨還邀請了其他人?！碧A直這會兒也不知道什么情況，只能是先進(jìn)去看看再說。

    進(jìn)屋后，楊少濟(jì)幾人幫著把禮物放下，而沈彎則一眼就見到了客廳里正在下棋的唐檸檸，而與她對弈的人竟然是藺老先生。

    對于藺老先生，沈彎從前只見過一回，總體而言，不是一般人能接近的人。唐檸檸能與他對弈，看來很受他喜愛。

    “爺爺？”藺直也有些意外爺爺會出現(xiàn)在這，這事之前可是半點風(fēng)聲都沒。

    藺老先生見他回來了，掀起眼皮看了他們一眼，最后目光在沈彎身上停留了片刻，又重新落回了棋局上，“你回來了，正好我也累了，你來替我?！?/br>
    說著他一挪椅子，不給藺直拒絕的機(jī)會。

    剛才進(jìn)門時，藺直已經(jīng)從傭人那里知道父親還沒回來，小姨則在廚房親自下廚。他是想帶沈彎去小姨那打聲招呼的，現(xiàn)在他要是替爺爺下棋，那無人招待的沈彎處境就很尷尬了。

    最關(guān)鍵的是，爺爺?shù)膽B(tài)度……

    “我棋藝一般，怕掃你們的興。文斌功底比我好，不如讓文斌陪著，我給你們端茶?！碧A直道。

    那邊唐檸檸聞言，心里雖然有些說，但也還是立即道：“藺爺爺，就讓文斌來吧。上次我和他下成平局，今天正好贏回去?！?/br>
    當(dāng)事人都開了口，這事也就以徐文斌上場結(jié)尾。

    趁著他們下棋的功夫，藺直帶沈彎去了廚房。林知秋見他們來了，不等他們開口就道：“我也不知道你爺爺怎么回事，唐小姐是同他一起來的。”

    之前老爺子說見家長這事他也有份，她還高興他是幫阿直撐場子的呢，結(jié)果誰知道臨到頭弄這么一出。

    其實林知秋也知道老爺子想的是什么，無非就是唐家相對沈沈來說，更能幫助阿直?？涩F(xiàn)在又不是以往，她家阿直又不是那種為了利益什么都放得下的人，老爺子這回是弄巧成拙了。

    “來了都是客，”藺直安撫她道，“沈沈淘到了不少你喜歡的東西，我已經(jīng)讓人送到你房間了?！?/br>
    “沈沈有心了，”林知秋笑瞇瞇地從蒸籠里端了一碟糕點放到沈彎面前，“這是特地給你做的，你先隨便吃點東西墊墊肚子。我一個人在廚房無聊的很，你就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吧，外面的那些人讓阿直自個兒招待去?！?/br>
    沈彎知道她這是怕自己在外面受了言語上的委屈，對于明顯不太喜歡她的藺老先生，她也不想去熱臉貼冷屁股，“好啊，正好躲在廚房吃獨食。”

    藺直對此一笑，沒覺得有半分不妥。

    差不多半小時后，前面?zhèn)蛉诉^來告訴林知秋，說是先生回來了。沈彎這才起身，跟著林知秋一同出了廚房。

    他們出來時，那邊棋局也到尾聲，最后徐文斌以半子輸唐檸檸一招，輸了這局棋。

    “你贏了，”徐文斌喟嘆道，“我甘拜下風(fēng)。”

    “你別這么說?！碧茩帣幱行┎缓靡馑?，倒不是因為她贏了徐文斌，而是她知道徐文斌估計是為了全她的面子，故意輸?shù)倪@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