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jié)
今日的村莊家家閉門不出,整座村莊的巷道里空無一人, 顯現(xiàn)出一種詭異的寧靜。 多年的生活經(jīng)驗告訴人們, 在積水沒有褪去之前,除非重大事情,最好還是不要出門, 村民們?nèi)忌伦约簳龅絺髡f中的水鬼。 而《根本不可能》節(jié)目組的眾人,在被昨夜發(fā)生的事情嚇到之后, 也終于學(xué)會了入鄉(xiāng)隨俗,全都老老實實的呆在自己的住處, 和村里的村民一樣不敢亂跑。 所以今天清晨, 玄翊在出門之后, 一路上幾乎沒有遇見過什么人。 但是他卻毫不在意, 腳上踏著雨靴,腳步輕快, 蹚過地上的積水,走過鄉(xiāng)村間寧靜的道路。 蕭白墨安靜的走在他身邊, 與他并肩而行, 手中拿著一個墨盒。 舊時候木匠們在做工時常用墨盒, 盒中有墨水,一般放了海綿在里面吸水,線從墨盒中拉過去, 兩邊固定后用手一彈,木材上就有一條直線,用來鋸木或者砍成型都需要這個東西來劃線。 此物凝結(jié)著古代工匠們世代相傳的智慧,與屠夫的屠刀一般,皆具有辟邪驅(qū)鬼的作用。 而此時玄翊的手中,則是提著一截墨綠色的干癟尾巴。 這截長滿水草的尾巴,正是昨晚從水猴子身上砍下來的那截,因為脫水太久,此時已經(jīng)干癟下去。 但是這截尾巴卻依舊在瘋狂蠕動扭曲著,仿佛活物一般,一直想要從玄翊手中伺機逃跑。 二人一路來到那片湖泊的岸邊。 這片湖因為昨夜的暴雨,此時水位已經(jīng)暴漲許多,湖面看起來比以往更大更廣闊。 湖中雜亂的水草,糾集著湖水狂亂的舞動,在湖面掀起道道波瀾,一改往日幽靜的畫風(fēng),周圍的景色都顯得無比扭曲狂暴。 玄翊的神色嚴(yán)肅起來,一手提著屠刀,另外一只手捏著那只越發(fā)瘋狂扭動的尾巴,身形輕輕一躍,已經(jīng)占據(jù)了湖邊最高的隱蔽位置,無聲的居高臨下。 蕭白墨則是繞著湖面緩步行走,墨盒里的墨線一點一點被他循著某種軌跡,慢慢盡數(shù)浸入湖水中。 二人之間并沒有太多語言交流,但互相的行動卻頗為默契,仿佛心有靈犀,早已配合過千百遍一般。 不多時,盒中的墨線已空。 只見那黑色的絲線沉在湖中,若隱若現(xiàn),仿佛已經(jīng)連接成了一張細(xì)密的羅網(wǎng),幾乎將湖水都給染黑了。 眼見時機已至,玄翊當(dāng)機立斷,立即將手中的那截斷尾高高拋起,丟入湖泊的邊緣。 那件瘋狂蠕動的尾巴被丟下去之后,剛剛一接觸到水面,便立即從干癟的形狀,重新恢復(fù)成濕潤飽滿的狀態(tài),再次散發(fā)著一股黏答答的腥氣。 緊接著,那截尾巴末端的爪子,便在水中一抓一抓的蠕動,整條尾巴也瘋狂的扭曲擺動著,仿佛一條水蛇一般,在水里鉆來鉆去,徑直向著湖心游過去。 與此同時,仿佛感覺到自己丟失的尾巴就在附近,一縷水草也隨之浮上水面,試探性的在水面上擺動著。 隨即,一大團墨綠色的水猴子便猛地浮上水面,一張腐爛的臉在雜亂水草的掩蓋下,轉(zhuǎn)向那條正在向它游過來的尾巴。 它并沒有發(fā)覺湖水中細(xì)不可察的墨線,反而擺動著周身的水草,向著自己的尾巴游過去。 就在水猴子向岸邊游去的過程中,那些細(xì)細(xì)的墨線,被它的動作牽連扯動,不斷纏在它的身上,越纏越多、越纏越緊。 等到水猴子終于再次拿回自己的尾巴的時候,身上早就已經(jīng)裹上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黑色墨線,仿若一張將它死死裹住的羅網(wǎng)。 就是現(xiàn)在! 隱藏在高處的玄翊眼看時機已到,猛然間縱身躍了下去,一把抓住幾縷還留在岸上的墨線線頭。 蕭白墨也抓住了剩下的墨線,兩人齊齊發(fā)力,拽著這水中所有的墨線,一起向岸邊拖去。 身上緊縛的網(wǎng)線陡然收緊,被自己的尾巴誘惑到湖邊的水猴子,這才驚覺大事不妙,頓時吐出自己細(xì)長粘膩的舌頭,發(fā)出一聲刺耳的尖叫,便擺動著周身的水草,想要向湖底沉去。 別看這墨線雖然纖細(xì),仿佛一扯就會斷裂,但卻正是這類陰邪之物的克星,水鬼是如無論如何也掙不斷,也脫不了身。 密密麻麻的絲線越收越緊、越扯越用力,幾乎要將水猴子渾身的水草,都給撕扯分割成無數(shù)片。 水猴子的尖叫聲也越來越凄厲,掙扎的更加厲害。 像水鬼這種東西,在岸上的時候幾乎手無縛雞之力,像一團干咸菜一樣,皺巴巴、軟綿綿的,仿佛毫無威脅。 但是只要一碰到水,它便能迸發(fā)出無窮的力量,尤其生猛。 別說是人,就算是高大健壯的騾馬,都能給你活生生地拖下水去淹死。 眼見水鬼掙扎的越來越厲害,玄翊也只能越發(fā)的用力將它往岸上拽。 纖細(xì)的墨線深深的勒入他的掌心,一不留神,便勒進了皮rou里,一抹嫣紅的血絲順著墨線淌了下來。 只不過是一點無足掛齒的皮rou傷,玄翊倒沒覺得有什么。可一旁的蕭白墨見了,卻是眉心一皺,一雙深沉的眼眸陡然暗了下來。 他的面色一冷,抓住墨線的手越發(fā)用力,緩步后退,目光陰沉的盯著還在網(wǎng)中掙扎的水猴子。 在水中的水猴子愕然發(fā)覺,在岸上拖拽它的力量,陡然間變大了許多,連在水中的它都抵擋不過。 幾乎就在幾息之間,岸上的那股力量,居然就這樣硬生生將它從水中拉了出來,直接拖到了岸上。 被拖上岸的水猴子瞬間就蔫兒了,離開湖水之后,它渾身上下的水草都干巴巴的蟄伏了起來,以往周身張牙舞爪的氣勢蕩然無存,甚至連體型都縮小了不少。 但即便小了一圈,此時這只水猴子仍然有一人多高,依舊體型龐大,叫人望之生懼。 在水草的遮蓋下,里面鼓鼓囊囊的一團,硬邦邦的支棱著,也不知水猴子的真實軀殼里究竟是什么樣的。 眼見自己被捉上岸,羅網(wǎng)中的水猴子卻依然兇狠無比,充滿戾氣的尖叫著,沖著玄翊蕭白墨二人呲牙咧嘴,露出自己口內(nèi)腐爛發(fā)黃的巨大犬齒。 隨著它的尖叫聲,水猴子的身體也在慢慢扭曲著消融,仿佛正在逐漸變成水一樣透明的液體,幾乎就要從羅網(wǎng)中流出來似的。 “哎呀,大哥哥,它想要逃跑!”一道清脆的孩童聲音,從玄翊的口袋中響起。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沉睡修煉,幾乎可以凝結(jié)出實體的童童,著急的從玄翊的口袋里爬出來,跳了下去,陡然間撲向網(wǎng)中的水鬼。 “童童,等等!”玄翊稍稍一愣,馬上制止道。 但他的聲音還是晚了一步,此時童童已經(jīng)撲了過去,依靠著自己上次與女鬼對敵的經(jīng)驗,莽撞的沖著網(wǎng)中的水鬼就一口咬了下去。 “呸呸!啊呸……這什么東西,好難吃??!”一口咬下之后,小家伙瞬間臉色一變,露出一種想吐的表情,將自己嘴里的東西全都“呸呸”的吐了個干凈。 他灰溜溜的又爬回了玄翊的口袋,只在口袋外面露出一個小腦袋,委屈的說道:“水鬼的靈體好難吃,又腥又臭,又苦又澀,比之前女鬼jiejie的靈體差遠(yuǎn)了?!?/br> “上一次啃女鬼jiejie的時候,明明口感又脆又涼,特別清香!” “你小子還敢提上一回……”指環(huán)里的女鬼聽到童童的話,暗暗磨了磨牙,突然之間特別想揍熊孩子。 玄翊伸入食指,將童童的小腦袋摁回了口袋里,嚴(yán)肅的說道:“下次不可再這樣,不能動不動就上去啃人家一口?!?/br> “要知道,厲鬼惡鬼和普通冤魂之間的不同,可謂天差地別?!?/br> 像女鬼那樣的,雖然很兇,怨念很重,力量也很強,但是卻從來沒有殘害過無辜之人,所以并沒有墮落厲鬼,自身的靈體仍然清凈通透。 而像眼前這個水猴子,卻是早已不知拉過多少個孩子下水淹死,手上沾滿了無辜者的鮮血,不但墮落為厲鬼不得超生,還為禍一方,一身靈體早就被惡念扭曲污染,自然是臭不可聞。 “原來是這樣!”口袋里的童童悶悶的說道。 “不只是如此…”玄翊一指還在羅網(wǎng)中掙扎的水猴子,說道:“你看,我叫他的名字。” 他朗聲喚道:“石強!” 石強正是這只水猴子生前的名字。 一般的鬼物不管怨念再怎么深厚,在聽到自己生前的名字時,一般都會有所反應(yīng)。 但是,這只水猴子在聽到石強這個名字之后,掙扎的動作卻只是稍微頓了頓,腐爛的臉孔茫然了一瞬間。 緊接著,它便又繼續(xù)掙扎起來,動作比之前更加劇烈,似乎只想要一心逃出去,對自己的名字充耳不聞,仿佛并不知道石強是什么東西。 在成為水鬼之后數(shù)十年的漫長歲月中,隨著它殺的人越來越多,怨念越來越扭曲,惡意早就模糊了它的心智,最終吞噬了它生前的自我意識。 曾經(jīng)屬于活人生前的那份印記早就消失不見,它最終徹底淪落成為了一個純粹的“惡物”。 看著一直沉浸在混沌扭曲中的水猴子,被封在指環(huán)里的女鬼,不禁沉默良久。 最終,她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如果我當(dāng)初真的下手害人…變成厲鬼,在數(shù)十年之后,我會不會……也會變成這樣?” 也會墮落成像這么一個只會害人、充滿惡念、混沌無知的東西,將自己生前作為一個人的痕跡全數(shù)拋棄。 蕭白墨漠然的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說道:“自然?!?/br> 淪落成厲鬼之后,既不能修鬼道成為鬼修,又不能轉(zhuǎn)去地府投胎,只能一直徘徊在自己死亡地點的附近,日復(fù)一日的消磨,度過一年、兩年、三年、十年、百年…… 隨著無窮無盡的時間流逝,變成這種徹頭徹尾沒有自我的怪物,不過是遲早的事。 聽了他的話,在死亡之后一直滿心都是復(fù)仇怒火的女鬼,居然罕見的沉默了,老老實實的呆在戒指里,也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在此時,一直在網(wǎng)中努力掙扎的水猴子,此時終于將自己全身的形體化成了流水的樣子,從墨線的縫隙中流了出來,飛速的向湖中流去。 可是它還沒有走到一半,等待許久的玄翊,手中的屠刀猛地擲出,如追星趕月般準(zhǔn)確的沒入了這團水流的正中央。 變成水團的水猴子不由得哀嚎一聲,重新變回了那具渾身長滿水草的軀體,劇烈的抽搐扭動著。 可不論它怎么扭曲,那把煞氣騰騰的屠刀,卻依舊死死地釘在它的背上。 這次如論如何也不能讓它再逃了。 玄翊箭步上前,一把拔起屠刀,手臂劃出一條優(yōu)美的曲線,刀刃一揮、一砍、一刨。 隱藏在無數(shù)水草下的腐爛頭顱,頓時“骨碌碌”的滾落在地上,一雙沒有眼珠的黑洞洞眼眶,依舊在注視著眾人。 隨后,這顆頭顱上所有半腐爛的皮rou,瞬間消融掉,只在原地剩下一顆白慘慘的骷髏頭蓋骨,仿若是一個人死去多年之后的最后一點遺留物。而被玄翊刨開那一層厚厚的水草外殼之后,水猴子真實的軀體,也終于展現(xiàn)在了眾人眼前。 在繁雜的水草包裹下,一具又一具腐爛的骸骨,相互糾纏著,擠壓堆積在一處,共同構(gòu)成了這具一人多高的水鬼軀殼。 并非一個人,而是很多人的骸骨……被迫擠在一起,姿勢無比的扭曲痛苦,顯然就是水鬼這些年里不斷淹死的受害者。 其中,更是以小孩子的骸骨居多。 眾人看到眼前這一幕之后,不由得都沉默了一會兒。 最終,還是玄翊忍不住嘆息一聲,拖著這些重見天日的尸骨,回到了村子里… …… 今天注定是不同尋常的一天。 好不容易等到天上紛紛揚揚的小雨停歇,老村長帶著自己的寶貝孫子走出家門,一眼就望見了自家牛棚里,一身是傷的老牛正窩在地上,默默的舔舐著自己的背上的傷口。 “哎呦,作孽呀!怎么弄得這是?”老村長急忙心疼的迎上去,撫著自家老牛的背摸了又摸。 他想要去村里的獸醫(yī)那里拿點藥,誰知才剛出門,便突然看到一群人聚集在村口,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怎么回事?這地上的積水都還沒退干凈呢,今天怎么就這么多人都出門了?不害怕嗎? 他好奇的走過去,擠進人群中央,撥開眾人。 而當(dāng)他看到眼前這一幕時,也不由得頓時驚呆了。 骨頭!無數(shù)的骨頭!被水草糾結(jié)的堆在一起,瞧起來驚悚又恐怖。 而昨晚那個來他們家借墨盒的年輕人,此時正和自己的同伴一起蹲在地上,一點一點的將那些堆在一起的骸骨分開,清理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