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培風(fēng)有些愕然。

    原來，他清醒著，他知道。

    蘇齊云靠在墻上，苦笑著搖了搖頭：“是怪物。我就是怪物。這怪物我做了十幾年了，無解……所以，我根本不配去禍害別人。你明白了吧?！?/br>
    說完，他別過了臉。

    顧培風(fēng)感覺得到，他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他剛抬手，想安撫地拍拍蘇齊云的肩膀，沒想到對方卻猛地躲開，朝黑黑的角落里退了一大步：“別碰我?！?/br>
    他又回到了顧培風(fēng)才來的時候，那種敏感又緊張的模式。

    這么長時間，他一點點用情書、用書信、用旁觀的方式參與他的生活，一直不敢說、不敢刺激更不敢強迫，就是怕走到這一步。

    可今天，他一時沖動，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你說我喜歡你，如果我說，我自己也不清楚呢。”

    蘇齊云躲在墻角的黑暗里，僅僅三步之遙，他卻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從生理上來說，我的多巴胺基線水平很不穩(wěn)定，對很多事情都抱有階段性的、異乎尋常的熱情——跳傘、滑翔、攀巖，這不過是我用來安撫自己多巴胺水平的手段——即使從生理上，它刺激不了我的阿片系統(tǒng)。也就是說，我并不是心理意義上的喜歡這些東西，包括跳傘、滑翔、攀巖，得到它，不會給我?guī)砣魏蔚臐M足感和愉悅感。我只是被自己不安定的多巴胺神經(jīng)遞質(zhì)欺騙、cao縱的人偶，去追尋一些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喜歡的東西?！?/br>
    “如果只是生理因素控制，而不是心理意義上的喜歡，即使本著對他人負責(zé)的態(tài)度，我也不該和他人進入依戀關(guān)系。”

    顧培風(fēng)隱約猜到了他接下來想要說的話。

    “……從心理上來說，我的認知圖式是混亂的，我沒辦法分清楚這是正常的反饋還是被生理因素影響的，你說我喜歡你，列舉了那么多的表現(xiàn)……如果我告訴你，這一切都不是發(fā)自心理的，可能只是生理紊亂的假象，連我自己都分不清這是不是真的，你讓我怎么樣回答你？”

    顧培風(fēng)不自覺地朝他伸了伸手，卻被他避開了。

    一口氣坦白之后，蘇齊云的身體徹底松懈下來：“如果你不逼問下去，我們也許還能相處下去。可現(xiàn)在……”

    他低下頭，自嘲地笑了笑。

    “你說的這些，我不在意，我都不在意?！?/br>
    顧培風(fēng)小小前進了一步：“這些，根本嚇不到我。如果你分不清，那就分不清好了，我陪著你，讓你慢慢搞清楚是真的喜歡還是……哪怕是生理上的紊亂，過陣子，你看我煩了，討厭我了，把我一腳丟開都行。”

    其實顧培風(fēng)心里隱約有答案。

    蘇齊云可能真的不太領(lǐng)悟愛或者喜歡的意義。如果他明白，根本不會說出上面那么一大串話。

    “……還有，你剛剛坦白的那些……只會把我揪的更緊?！?/br>
    他想了想，還是說出了自己的心里話。

    顧培風(fēng)停在距離他一步之遙的地方，給他留了些空間。

    “培風(fēng)?！?/br>
    蘇齊云的聲音聽起來很疲憊。

    “人的一生，只有三萬多天。每一天過去了，就不會再有了。不要浪費精力在不值得的人身上。有這個時間，去好好談一場戀愛，愛一些值得你愛的人，你還年輕，人生也剛剛開始——”

    他沒能說完，手腕就被猛地抓起，顧培風(fēng)終于邁出了最后一步，把他逼進了幽暗的死角里。

    蘇齊云動了動唇，還想說些什么，但他抬眼看到顧培風(fēng)的眼神時，卻把話語收了進去。

    即使屋子里很啞暗，即使他背著光站著，即使他劉海偏長總會遮擋一些眉眼，但此時此刻，這么近的距離下，蘇齊云依舊能夠看清，他紅了眼圈。

    “我說過了，誰都管不了我喜歡什么人，不喜歡什么人。即使這個人是你?！?/br>
    蘇齊云愣愣看著他，沒說話。

    “如果，如果今晚能夠看到月食，如果世界上會發(fā)生不可能發(fā)生的奇跡，哪怕你不愿意和我在一起，至少答應(yīng)我，別抗拒我，也別逃走，好么？”

    他的手腕被捏著晃了晃。

    蘇齊云沒動。

    “好么……”

    顧培風(fēng)又問了一遍，這一次他的尾音都轉(zhuǎn)了調(diào)子，有些哀求。

    蘇齊云轉(zhuǎn)開了目光。

    他沒再收拾東西，也沒再勸顧培風(fēng)吃飯——他知道再怎么勸，顧培風(fēng)等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前，是不會動筷子的。

    他干脆找人收了托盤。

    雨還沒停。

    顧培風(fēng)明白蘇齊云暫時不會離開之后，稍許放下了心，一個人坐在檐下，執(zhí)拗地等著什么。

    這時候，連禪院的晚課都結(jié)束了，隔壁禪房中只剩下些徹夜誦經(jīng)的僧人。

    “算了培風(fēng)，睡吧?！?/br>
    已經(jīng)不知道是凌晨幾點，蘇齊云站在門口喊他。

    顧培風(fēng)連頭也沒回。

    他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顧培風(fēng)這人根本不是不撞南墻不回頭，而是撞穿十萬堵南墻，只要沒看到自己想要的，也不會回頭。

    他看著顧培風(fēng)坐在夜雨里的背影，忽然覺得有些眼熟。

    再倒回十幾年，當(dāng)時心一橫，誰勸也不聽，抱上孝慈就去了京城的他，可能背影，也是這樣的。

    蘇齊云喊他不動，走回天文望遠鏡旁，這才發(fā)現(xiàn)，裝備倒是不錯，只是顧培風(fēng)調(diào)了跟沒調(diào)一樣，他搖了搖頭，對著目鏡看了一眼：“你這個調(diào)的根本不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