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屋子除了張矮桌，幾乎沒有陳設(shè)。通透的唐式木格門貫穿了兩堵墻面的位置。

    他愣了愣神，接著就聽到身邊有細微的聲音：“哥?！?/br>
    顧培風(fēng)從地上爬起來，正關(guān)切地看著他：“你還好么?！?/br>
    其實只需要看他慘白的臉色就明白，他不好。

    一醒來，之前好不容易斷片的記憶瞬間如雪花般涌來。

    蘇齊云捂住眼睛，朝后靠了靠，那種身心俱疲的感覺卻像烏云裹著他，怎么甩都甩不掉。

    他一句話也不想說，就安靜坐著。

    顧培風(fēng)陪他坐了會兒，沉重的鐘聲，忽然響起了。

    “……黃詠他……”

    “別想了?！鳖櫯囡L(fēng)靠到他身邊，“陶子安頓的很好，只是他夫人一時還有些……接受不了。你別擔(dān)心了，這幾天先好好穩(wěn)定情緒，等你好些了，我們一起去看他們。”

    “這事怪我。”

    “這事怪兇手。”

    “是我讓他冒險了。”

    “人都不在了，是非經(jīng)過就揭過吧。苦厄難海，誰說他不是超脫呢?！?/br>
    蘇齊云沒說話。

    他無可遏制地想起了在窺視窗上看到的那一幕。

    心電監(jiān)控扯著長長的警報音拉平，血氧含量的數(shù)字從87開始往下掉，87、86、85……

    主刀醫(yī)生冷著臉，換了全新的手術(shù)刀，以手探了探黃詠的咽喉，下刀。

    殷紅的血像泉眼一樣鼓動著流出來。

    他越是想要忘記這一幕，手術(shù)刀的寒光，大片的血rou組織和涌動的血，影影幢幢地重疊著朝他砸。

    還有她……

    她的血墻上、地面、到處都是。

    她出門前，總是細心地拿棉布罩上電視，可那一天，她洗的干干凈凈的棉布罩上濺滿了噴涌的血。

    她漂亮柔順的長發(fā)被血凝成了梗，凌亂地沾在臉上，身體全是淋漓的傷口，四肢被殘忍地反折過來，地面四處都是人體碎屑。

    他呆愣愣看了兩秒，趕緊把懷里的孝慈送出門外，就這么一瞬間，背上挨下了火辣辣一刀。

    那一刀，即使過去了十幾年，每每想起來，他背上那道森白的疤痕還會幻痛。

    難以遏制的阻塞感再度上涌起來，他扶著墻干咳了好幾聲，胸口那股又悶又重的感覺卻怎么也甩不掉。

    他只想瑟縮成很小一點。這樣，他終于可以不被任何人發(fā)現(xiàn)，只一個人沉沒在無邊的暗海里，無際沉淪。

    然而有人發(fā)現(xiàn)了他。

    暖和的手掌扶起了他的肩膀，蘇齊云立即低下了頭，發(fā)絲垂落下來，遮過側(cè)頰，避開了對方的目光。

    這幅狼狽樣子，他誰也不想看到，尤其是顧培風(fēng)。

    “我……我不看就是了?！鳖櫯囡L(fēng)小聲說，“你不用躲。”

    蘇齊云垂著眼簾，沒說話。

    “你難過，想哭就哭吧。這里沒人知道，也沒人會看到，我會給你保密的?！?/br>
    培風(fēng)溫和的嗓音在他頭頂傳來。

    “哭完了……等明天，我?guī)闳ド缴献ヴ~，或者我們回家去，我給你做頓好吃的，想吃什么都可以。你想吃火鍋么？還是燒烤？”

    一股酸意哽住了他的喉頭，蘇齊云偏過了臉，努力克制著情緒。

    他竭力穩(wěn)住了聲音：“你不覺得，我不太正常么?！?/br>
    顧培風(fēng)在他旁邊極輕地笑了一聲。

    “什么算正常？所有人，都得比著一個尺子長，才算正常么？”

    蘇齊云依舊側(cè)著臉，情緒堆積在咽喉處，惹得喉結(jié)細細顫動。

    顧培風(fēng)挨著他坐下，嗓音溫和下來：“況且，我從沒覺得你哪里不正常，你不過是太好了，太好太好了，就像北極星，把滿天空所有的星星，全都比下去了?！?/br>
    “你就是這么好，像引路的光一樣?！?/br>
    蘇齊云抬手，覆上了眼。

    “你別不信啊，你看網(wǎng)上，網(wǎng)上都在夸你。這都還是不認識你的人呢，都在夸——”

    顧培風(fēng)著急地翻著手機，還沒點開微博，他的手指卻頓住了。

    蘇齊云的額頭抵上了他的左肩。

    這算什么，這又意味著什么。

    顧培風(fēng)頓了頓，只覺得自己的心像被人遏住了，連跳動都不敢太用力。

    他更不敢動，生怕自己一動，提醒了蘇齊云，瞬間從這場幻夢中驚醒。

    蘇齊云自己也被這個舉動嚇了一大跳，他慌忙離開了些，抽了抽鼻子，低著聲音說抱歉。

    可他沒能退開。

    顧培風(fēng)輕輕摸上他的后腦，把他的側(cè)頰放回了溫厚的肩膀上。

    其實蘇齊云能感覺到，培風(fēng)很緊張，只是竭力裝作放松的樣子。

    他肩上的肌rou都有力地收緊，靠著墻的坐姿也格外僵硬。

    培風(fēng)的手更是不知該往什么地方放，怪異地維持在一個半接觸不接觸的姿勢。

    沉重的情緒中，蘇齊云被他的謹慎逗得有些想發(fā)笑。

    “你怕我么?！彼麊枴?/br>
    “想聽實話么?！?/br>
    蘇齊云低低地嗯了一聲。

    “怕。”

    “我怕你疼，怕你苦，怕你受傷，怕你難過，怕你老是一個人悶著，還怕……你覺得我惡心。”

    顧培風(fēng)身上有點橘子香，混著室外夏雨和青草的氣息，讓人心里安定極了。

    蘇齊云沒說話，最后一句又是斷在“覺得他惡心”，培風(fēng)誤會了他的意思，身體更緊張了，急急地想解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