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不會讓你失望的?！?/br>
    梵梨到酒店前臺要了一把小刀，又悄悄游回了臥房。但剛一開門進去，她看見蘇釋耶已經(jīng)在穿衣服了。

    “你怎么起來了？”梵梨趕緊把小刀背在背后。

    “這話應(yīng)該是我問的吧。你怎么半夜不好好睡覺，跑到外面去了？”

    “我……我有點失眠?！?/br>
    “失眠就跟我說，也不要隨意走動。外面不一定安全?！碧K釋耶有些責備地看著她，朝她招招手，“過來。”

    “哦，好，我先上個洗手間哦。”

    梵梨拉開洗手間的門，關(guān)門鎖上，把小刀裝進了鏡子下面的抽屜里。然后假裝抽了一下坐便器的水，又重新拉門游了出來。

    蘇釋耶抱著她重新睡下，她卻再也沒能睡著了。

    窗外，星影浸泡在斐理鎮(zhèn)的海水里。梵梨擺動著自己的尾鰭，看見婚環(huán)在銀光中熠熠閃光。

    誠然，從決定偽造記憶開始，到改頭換面后發(fā)生的一切，理性相關(guān)的，她幾乎推測得滴水不漏。但她也沒有顧及到感性的一面。

    她記得自己有多想讓蘇釋耶挫骨揚灰，又記得自己有多沉溺在他的懷抱之中；她記得他眼中的冷酷與殺意，也記得他投以自己極致溫柔的凝視；她記得他掐著自己脖子時的憤怒，也記得因為思念而粗魯親吻她的瘋狂……

    她這步棋沒走錯，可是也大大地錯了。

    曾經(jīng)蘇伊一直想邁卻沒能邁出去的那一步，梵梨邁出去了。而且，再也收不回來。

    如果沒有爆發(fā)戰(zhàn)爭，梵梨沒有變成蘇伊，星海沒有變成蘇釋耶，他們又有幸在大學(xué)重逢，大概會發(fā)生的事，就像在落亞一樣吧。星海保護她，兩個人漸生情愫，戀愛，畢業(yè)，結(jié)婚，甜蜜而平淡地過一輩子。但是，那樣烏托邦的世界并不存在。

    在這個世界里，梵梨注定變成蘇伊，星海也注定變成蘇釋耶。

    她蜷縮在蘇釋耶溫暖寬闊的懷抱里，流著生理性的淚水，沒讓自己發(fā)出任何聲音。

    回到圣耶迦那的路上，秘書長佩莎發(fā)現(xiàn)，梵梨變了。以前她一直都閑不住，眼中總是充滿好奇，上蹦下跳地觀察自己感興趣的事物。如果想讓她徹底安靜，那只有一個辦法——給她一本書。但即便如此，她的尾巴也跟螺旋槳一樣喜歡亂動、亂扇。

    這兩天，梵梨卻經(jīng)常獨處，不做任何事。

    就像此刻，獨裁官大人正在睡覺，梵梨坐在娛樂艙的躺椅上——沒有舒適地靠在椅背上，而是筆直地坐著，尾鰭一動不動地貼在地上。她已經(jīng)保持這個姿態(tài)二十五分鐘了，那些二十五分鐘前擺在面前的食物，她動也沒動。她只是靜靜望著窗外的魚群，眼睛藍如深海，似乎是在思考。

    這樣的梵梨，讓她幾度有一種蘇伊院士回來的錯覺。

    “梵梨小姐?！迸迳芜^去，態(tài)度不由自主變得恭敬，“您還需要其它食物嗎？或者飲料？我讓他們幫您送上來?！?/br>
    梵梨抬起頭，那片深海般的藍眼睛忽然明亮，就像天空一樣燦爛。她的尾巴又開始拍打旋轉(zhuǎn)了，笑容也和以往一樣可愛：“嗯？我現(xiàn)在不想吃呢，最近跟蘇釋耶大人在一起，吃太多了，都胖了……”她低下頭，捏了捏根本沒有贅rou的腰間：“再胖下去，我怕他不愛我了?！?/br>
    好吧，剛才的想法果然是錯覺。

    “好的。那您需要我的時候，隨時吩咐?！迸迳煨焱讼?。

    梵梨沒有食欲。但她還是把餐盤里的東西一點點吃下去了。

    第83章

    回到圣耶迦那后, 梵梨到學(xué)校里取成績單，中午在食堂請三個海洋族好朋友重新吃了一頓飯。

    “霏思，藍思, 你們打算什么時候結(jié)婚呢？”尤燦隨口說道。

    雙思夫妻抬頭看看向他, 有些迷惑。他說：“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們打算結(jié)婚, 記得也打電話讓我參加婚禮??！我和梵梨、星?？梢砸黄饋硪娨娔銈儼职謒ama！”

    “爸媽？”霏思尷尬地說，“我爸媽很早就去世了，他們不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br>
    “那藍思的爸媽呢？”

    “他爸媽也很早就去世了?！?/br>
    “這么說……你們是兩個孤兒??？”尤燦撓撓頭。

    “嗯。所以，從小到大，我和他只有彼此?！?/br>
    梵梨知道雙思夫妻的情況不太一樣，但她還是想到了自己和星海, 有些觸動：“我理解。因為你們在世界上都是孑然一人，所以就更需要對方的存在, 對嗎？”

    “是……藍思就是我的未來, 我的全部。不管發(fā)生什么, 我們都不會分開的。梨子, 我希望你也能和我一樣堅定。好好地跟自己最愛的人在一起?！?/br>
    梵梨實在說不出那個“好”字, 只是轉(zhuǎn)了個話題：“這個期末結(jié)束后, 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會先暫時離開一段時間, 所以在此與你們道個別?！?/br>
    聽見梵梨這么說，霏思、藍思、尤燦面面相覷。

    “啊，你要去哪里？”霏思握著她的手，“是因為文南教授逼退學(xué)嗎？其實她人沒有那么壞，你只要跟她服個軟，就不會被退學(xué)了。”

    “是啊是啊啊啊女神, 服個軟而已，不要為此丟了學(xué)位啊?！庇葼N拍打著尾鰭，也著急了。

    “不，其實，我有件事沒告訴你們……我早就已經(jīng)從圣耶迦那大學(xué)畢業(yè)了。這次離開，我是真的有重要的事……”

    梵梨話還沒說完，琉香尖酸刻薄的聲音就從身后響了起來：“真是從沒見過這么死要面子的人。寧可被退學(xué)，都不肯為自己的自作聰明道歉。”

    梵梨轉(zhuǎn)過頭去，平靜地看著她：“琉香，這里沒你什么事，不要多管閑事好么？”

    “我有點名道姓嗎？搞笑?！绷鹣憷湫σ宦暎骸岸?，我們會搞到今天這一步，都是被你們逼的，你可記清楚了吧。”

    “誰逼你了？”

    “你們所有人?！?/br>
    梵梨被這個反社會的答案逗笑了：“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所有人都覺得你有問題，那可能你確實是有做得不妥當?shù)牡胤??！?/br>
    “你真的是在搞笑吧，梵梨！按照你的邏輯，一個女的如果被一群男的輪暴了，那她也該反思一下自己的問題？”

    “這能是一回事嗎？在你眼中，我們大家都是要輪暴你的人？”

    “精神上跟輪暴也沒區(qū)別了?！绷鹣惚е觳?，看她的眼神像在看一個小偷，“霏思和藍思，他們覺得鮭族的文化了不起，覺得他們一路奮斗起來了不起，所以瞧不起我；尤燦，大家的舔狗，現(xiàn)在分了手，我都覺得跟他談過戀愛很丟人，恨不得從來沒有開始過；當當，就是你的拎包婢，你說什么她就是什么了；星海，你的最忠實舔狗，反正除了你他什么都看不到。那你說，我在這圈子里待著，有什么意義呢？還是說，你希望我跟他們一樣，把你當女神捧著、哄著，完全放棄我自己？”

    “你被麗娜和昆蒂洗腦了。除了星海，我們大家都是海洋族，哪有什么女神女王的？我們沒有領(lǐng)袖，都是朋友?！?/br>
    “朋友？”琉香笑出聲來，“你在我面前提‘朋友’？你根本就沒把我當朋友看過！”

    她最后那一句話喊得很大聲，引起了旁人的側(cè)目。梵梨也被她強烈的怨恨震住了，半晌才說：“我以前怎么沒把你當朋友了？”

    “你什么都幫著霏思，幫當當換房子、全心全意維護她，尤燦一個男生被打了，你都要出面制止……反觀我，你為我做了什么？”

    這個提問是梵梨從來沒想過的。確實，她是有意要幫當當和尤燦多一些，但那是因為他們比較弱。而霏思和藍思戀愛已久，散發(fā)出了一種已婚jiejie的氣息，所以她喜歡聽霏思的意見……

    “真的夠了?！宾疾粣偟?，“琉香，你夠了?！?/br>
    “哦？現(xiàn)在是兩個人一起來針對我了？”

    “你這樣甩鍋給梵梨，沒有任何意義。我們大家都知道，你之所以會遠離我們，主要是因為你一直向往麗娜?！?/br>
    琉香指著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向往麗娜？滑天下之大稽！”

    “你希望變成麗娜那樣的人，但我們都只想平等相處，沒人愿意捧著你，所以你就遠離我們了。這是很顯而易見的答案，不是么？”

    “霏思，這話誰都有資格說，你最沒資格！”琉香氣得渾身發(fā)抖，燕翅鰭也跟著顫抖，“你是一直針對我、排擠我、嫉妒我的那個人，謝謝！”

    “哈哈，真是可愛的寶寶。你有什么值得我針對的？你成績有我好嗎？你有愿意為你的未來負責的男朋友嗎？就憑你的家境？我呸，三十年后再看誰混得更好，再來秀……”

    聽這她們倆吵成這樣，梵梨反而覺得有些欣慰。學(xué)生時代可真簡單，為了這點雞毛蒜皮的事都可以臉紅脖子粗。她低頭用餐結(jié)束，便放下筷子先行領(lǐng)成績單了。

    圣耶迦那大學(xué)學(xué)生的成績單都是保密的，要一個個排隊去教授的辦公室領(lǐng)。

    給梵梨發(fā)成績的是文南教授。

    進入辦公室的時候，麗娜和琉香剛好領(lǐng)了成績單。看見梵梨進去，琉香故意拽著麗娜不離開，饒有興致地等著看她的笑話。

    但站在梵梨的身后，麗娜看見她大片垂落背心的頭發(fā)，只覺得這個背影實在太眼熟。

    她想起了小時在圣耶迦那看見的一幕。

    “奴隸制必須推翻，海洋族必須與捕獵族、海神族平起平坐?！碑敃r，那個女人不帶感情地對在做的宗主與海域執(zhí)政官說道，“你們認為我沒有資格挑戰(zhàn)這四億年的制度，但兩億奴隸、十八億海洋族的求救聲會告訴你們答案。我手里有全光海超過一半奴隸主的控制權(quán)會告訴你們答案。時間會告訴你們答案。錯誤的事就不應(yīng)該再讓它重復(fù)下去。歷史的車輪在前進，總有一個人會做這件事，不是我，也會是別人。所以，讓我們拭目以待吧?！?/br>
    蘇伊美得驚人，深海般冰冷且驚艷的眼睛，紅藻般波濤起伏的卷發(fā)，完美的腰肢與尾部線條，簡直就是麗娜夢想中女人最完美的模樣。但是，她身上令麗娜感到震撼的部分，恰好與她的美貌沒有任何關(guān)系，而是那一股混合了智者與王者的氣息。

    雖然麗娜不贊同蘇伊的政治觀點，但見過她本人，是麗娜這輩子最驕傲的事之一；留這一頭紅色的長卷發(fā)、攻讀奧術(shù)學(xué)位，也是因為她；麗娜一個嚴重的種族主義者，卻對成績好的海洋族十分寬容，還是因為她。

    麗娜發(fā)現(xiàn)，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梵梨的發(fā)型、身材、氣質(zhì)，和蘇伊都高度重合了。

    “梵梨，這個學(xué)期你的成績是年級第一。”文南教授把成績單遞給她，“你確實是很優(yōu)秀的學(xué)生，但上個期末你的搏擊成績不行，一整個學(xué)年還是沒有達到我們約定的標準。現(xiàn)在，要履行我們的承諾了?！?/br>
    “退學(xué)是么？”梵梨接過成績單，輕描淡寫地掃了一眼，“行，我退?！?/br>
    文南教授本以為她會認個錯，給自己道歉，沒想到她居然這么剛，有些意外，但也下不了臺階了：“以你的奧術(shù)實力，即便不在我們學(xué)院，離開大學(xué)一樣可以找到很不錯的工作，但……你喝了什么？”

    梵梨喝下了一小管魔藥，把試管丟到了垃圾桶里，轉(zhuǎn)過頭來。然后，她的臉孔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在改變。直到最后完全定型，文南教授嚇得尾巴一軟，靠撐著課桌才站穩(wěn)身子：“我的……米瑟神啊……”

    這看到了誰？！是她的偶像?。?！

    蘇伊院士?。?！

    文南教授以前只有機會在天照闡幽見過蘇伊院士一眼，有幸與她聊上幾句，后來因為仰慕她，申請調(diào)到圣耶迦那大學(xué)工作。得到入職證明那一刻，文南教授那種雀躍的心情，讓她感覺自己又變成了七八十歲的孩子。遺憾的是，文南教授來到圣耶迦那以后，她在奧術(shù)院只是掛名工作，人早就不怎么出沒了。

    不僅是文南教授，站在身后的麗娜和琉香也繞到梵梨前方偷看了一眼，都驚呆了。

    “抱歉，文南教授，最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我只是想跟你說一聲，這一年我觀察下來，覺得你是最適合接手奧術(shù)院的學(xué)者。所以，以后的研究要麻煩你了。相關(guān)手續(xù)已經(jīng)安排好，你屆時直接聯(lián)絡(luò)我的助教即可，他們會來接待你的?！?/br>
    琉香和麗娜不約而同張大了嘴。麗娜尤其驚詫。

    這時，門外的凱墨和艾倫等人早就不耐煩了，徑直闖進來，都被琉香和麗娜的樣子逗笑了，本想嘲一番，但看見梵梨回過頭來，也都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蘇蘇蘇蘇蘇蘇蘇伊院士？！”凱墨被嚇到了，但是更多是被美到了，“我我我我我看到了蘇伊院士本人？！”

    艾倫則是gay里gay氣地捧了一下臉，想故作鎮(zhèn)定地拍拍凱墨的肩，但不小心拍到了門板，痛得“嘶”了一聲。

    “蘇伊院士，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文南教授還是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現(xiàn)在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解釋清楚，很快你會知道的?！辫罄婵纯磯ι系溺?，握了一下她的手背，“我得走了。后面的事拜托你了?！?/br>
    梵梨游到辦公室門口，結(jié)果剛好碰上了夜迦。她上前去抱了夜迦一下，低聲說：“戰(zhàn)爭結(jié)束后見。謝謝?！?/br>
    夜迦先是一愣，笑了起來，拍拍她的背脊：“等你回來?！?/br>
    梵梨以最快的速度游出了圣耶迦那大學(xué)。直至她離開后三個小時，學(xué)生們都在熱血沸騰地討論著“見到了蘇伊院士本尊”的話題。

    這一天是燃燒時代24731年7月1日，梵梨踏上了回到風(fēng)暴海的旅途。同日，回憶神殿竣工。

    得知這一消息，獨裁官大人心情非常好，立刻在辦公室安排新聞秘書預(yù)約媒體，打算近日便公布與梵梨的婚事，并且在回憶神殿舉辦婚禮。但行程安排到一半，佩莎突然拿著通訊儀走過來，頗有專業(yè)素養(yǎng)的儀態(tài)也無法掩飾神色中的慌張：“獨裁官大人，剛才斐理鎮(zhèn)酒店總經(jīng)理來電說，他們在你和梵梨小姐的房間洗手間里找到一把精工小刀，問那是不是你們的?！?/br>
    “小刀？”蘇釋耶迅速回頭。

    “然后我說我們路上應(yīng)該沒帶刀，他們又說弄錯了，是梵梨小姐向前臺借的。借刀時間是你們退房前一晚，凌晨兩點四十左右?！?/br>
    有很長時間，蘇釋耶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新聞助理也不敢說話，只是目光反復(fù)在他和佩莎之間橫跳。蘇釋耶摸了一下自己的耳朵，臉色越來越蒼白。接著，他拿著通訊儀，眨眼便消失不見，只留下滿室泡泡。

    此刻，梵梨的私艦已經(jīng)早就遠離了圣耶迦那，在海域交界處，她從艙內(nèi)出來。不遠處，印著陽光雄獅徽章的風(fēng)暴海軍艦前，一名中校和四名捕獵族禁衛(wèi)士兵正在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