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遠微微頷首，在一旁的臨窗大炕上坐下。羅氏從小丫鬟手里接過茶，親自給江行遠送上。

    “說起來也不枉皇后娘娘疼善姐兒一場?！彼诮羞h身邊坐下，道：“方才妾身在寧德堂聽說，善姐兒被接走去了皇陵，要替娘娘守陵一年?！?/br>
    江行遠目露驚訝之色。

    以前從未聽過這樣的道理，本就是侄女隔了一層，又不是嫡親的，哪怕皇后生前寵愛，總覺得有些古怪。

    不過這既是宮里的意思，也不是他能左右的。

    “既是如此，容姐兒和鄭氏在府中你更要多關照些，斷不能委屈了去。”江行遠叮囑道：“往后比照著儀姐兒的份例，給善姐兒往皇陵那兒送。”

    羅氏愣了片刻，還是應了。

    不過是這一年罷了，且先做做樣子。往后靖安侯府都比不上現(xiàn)在了，江念善也不過是個侯府庶房所出的姑娘。

    只怕跟英國公府的親事也要無疾而終了，起初他們來提親就是因為江家出了皇后，在皇后薨逝前，也沒給自家姑娘指婚英國公府——若前些日子楊氏求娶的人是儀姐兒，她還會去爭一爭。

    “侯府的光耀離不開娘娘，往后怕是日子有些艱難?！绷_氏先在江行遠面前鋪墊著，往后可別說她苛待?！岸嗌偃硕佳蹮?，如今怕是要去捧張貴妃娘家了……”

    她話音未落，只見江行遠若有所思的模樣，顯然在出神，沒聽自己說話。

    “侯爺？”羅氏有些不滿的喚了一聲，只聽江行遠道：“若咱們侯府再送個姑娘進宮如何？”

    羅氏愣了一下。

    “在娘娘病重時，我曾跟娘娘提過一句?！苯羞h低聲道：“娘娘沒答應，也沒有反對。”

    羅氏感覺自己心跳得厲害。

    論理侯府里頭一個適齡的且身份貴重的就是江念儀，可今上可不是個寬厚溫柔的人，哪怕是張貴妃她們在皇上面前都不敢隨意。江皇后是因著情分不同，才被特殊對待，入宮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可這又是個極好的機會，皇上應該會對江家照拂些，且儀姐兒生得跟江皇后有幾分相似。

    皇上膝下無子，若能生下皇子，四妃之一不是難事。

    “不過眼下不是時候，起碼要等娘娘過了周年?！苯羞h叮囑道：“你在娘面前也先別提，心里有數(shù)便是了?！?/br>
    羅氏忙答應下來。

    既是準備送人入宮，就要提早開始準備。還要培養(yǎng)兩個溫柔貌美且能拿捏住的丫鬟，以備不時之需。

    靖安侯府能不能再維持江皇后在時的風光，送入宮的人選很重要。

    其實眼下就有一個合適的人，江行遠沒說出口。

    江五姑娘，江念善。

    ****

    念善在宮里自是不知自己大伯父又起了心思，她眼下所有的精力都用在跟害喜反應對抗上。

    太醫(yī)給她來診脈時也提過，這反應跟情緒有關，跟體質有關。

    她坐在妝鏡臺前，看著鏡中自己的臉，還抬手摸了摸。

    “映月jiejie，你覺得我臉上有沒有長些rou？”念善不太自信，轉過頭問道。

    映月正在替她倒藥，聞言把手里的溫水放在一旁，無奈道：“奴婢看您倒瘦了些。”

    說著，她把丸藥遞給念善。

    看她吃完后，映月又道：“您今兒有沒有什么想吃的？咱們有自己的小廚房，您只管說便是?！?/br>
    念善沒什么精神的靠在大迎枕上。

    她只想吃些新鮮的野菜，吃些梅子果子之類的。

    可太醫(yī)也叮囑過，她要多吃些滋補的東西。若是宋驍過問，還以為她虐待腹中的皇嗣呢。

    “隨意罷，分量少些就行?！蹦钌齐m是過苦日子的時候不長，卻也不喜浪費。“油膩和腥味重的，就不必上了。”

    映月應了一聲讓人去吩咐，自己得遵照皇上吩咐寸步不離的守著五姑娘。

    總是吃不下rou也不是個辦法，至多只喝些rou湯，實在是不夠。

    五姑娘不是個嬌氣的人，即便吃了吐也還能勉強吃，她們看著都心疼了。

    很快又到了午膳的時候，小廚房倒是精心準備了一桌子的滋養(yǎng)身體的飯菜，俱是上好的補品，可念善看了就沒食欲。

    在這兒服侍的人自是知道配殿里這位姑娘正懷著皇嗣，在此處養(yǎng)胎，正卯足了勁兒討好。

    “姑娘，奴婢讓人去再做些？”映月也皺了眉，雖是看著不油膩，可五姑娘是一點兒油花都見不得。

    念善搖搖頭，聽說宋驍今日沒有出門，她這兒有動靜定會傳過去。

    “無妨，我覺得今兒還好?！蹦钌菩πΓ鲃幽闷鹆丝曜?，夾了一筷子青菜。

    許是用了高湯，念善勉強吃了些，又夾了一塊雞rou。

    等她吃完午膳，立刻就要了一顆青梅。

    她閉著眼在軟榻上休息，只是胃里仍是難受。她只得起身，映月見她臉色不對，忙端了痰盂來。

    果然念善把吃的全都吐了。

    她被逼出淚來，朦朧中看到窗外似乎有個人影。

    這或是個解釋的機會。

    念善扶著肚子，沒有再掩飾自己的難受。

    “姑娘，您吃不下就別勉強自己?！庇吃绿嫠谋?，勸道：“縱然您想著肚子里的小主子，也要顧惜些自己?！?/br>
    映月同樣留意到了宋驍，有心幫念善。

    “那些都是極滋補的。李太醫(yī)說了，為了孩子也要吃些?！蹦钌频穆曇魩Я丝耷唬譄o奈：“我想著即便吐了，多少也能留下些對孩子有益處罷？”

    映月忙端了水給她漱口，又送上了梅子。

    “您慢慢來，別急?！庇吃滦奶鄣溃骸澳褪呛ο驳姆磻扰匀烁鼌柡π?，這也是沒辦法的。”

    念善抽噎道：“跟映月jiejie我就說實話罷。先前我曾做過錯事，險些害了肚子里的孩子。我怕皇上覺得我仍有不慈之心，我怕皇上誤會?！?/br>
    “就是吃的所有東西全都吐了，我也得再吃?！闭f著，念善又含著淚道：“映月jiejie再去小廚房幫我取些東西罷！”

    說著，情緒激動之下，半假半真的做戲時又真的勾起了惡心，她把方才喝得溫水也給吐了。

    她甚至感覺小腹也在隱隱抽疼。

    念善捂著肚子，輕輕安撫。

    終于窗外的人影動了，簾子很快被掀起，果然是宋驍。

    “皇、皇上——”她臉色蒼白，無意識的抬手護著已經(jīng)能看出隆起的小腹，不知所措。

    念善像是受了驚一樣，慌亂中想要掩飾卻不得其法，她匆忙要行禮，雙膝發(fā)軟，竟險些摔倒。

    宋驍眼疾手快，甚至比她身邊的映月更快的接住了她。

    那雙漂亮桃花眼霧氣未散，充滿了驚恐，那張小臉兒愈發(fā)顯小，尖尖的下頜似乎能戳破紙。她聲音里還有細細的哭腔：“皇上，臣女失儀……”

    這幅可憐的模樣，任誰看了都要心疼的，即便是冷硬如宋驍。

    她害喜的反應重亦不是她的錯，飯菜不合口也不敢說，只怕自己覺得她不想要這個孩子。

    宋驍驀地想起梧桐苑那夜，她自請去修行，亦是忍下了所有委屈。

    她還是個閨閣姑娘，還沒有做好要嫁人生子的準備，因意外有了身孕，她也是害怕的罷？

    想到這兒，宋驍攬著她腰肢的手沒有松開。

    “讓人準備些清淡的時令野蔬，不許再糊弄這些油膩的補品?！彼悟敺愿佬l(wèi)吉勝道。

    衛(wèi)吉勝忙親自去辦。

    “往后若吃不下，不必勉強自己。”宋驍雖是面上的神色沒什么波瀾，已經(jīng)稱得上溫和了?！半蘧褪窍胍@個孩子，自然也會以你的身體為先?！?/br>
    念善目露驚訝之色。

    這倒不全是裝出來的，她原來只想讓宋驍別計較這事。

    “多謝皇上。”念善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宋驍懷中，方才做戲太投入，險些忘了。

    宋驍見她折騰得很是疲憊，索性將她抱起，直接送到了床上。

    “還難受嗎？”他沒有就走，問道：“要不要找太醫(yī)來瞧瞧？”

    念善忙搖頭，做戲太過就要露陷的。

    “多謝您關心，臣女一切都好?！蹦钌葡乱庾R的道。

    見宋驍皺了眉，念善才小聲道：“臣女還有些惡心。能不能晚些時候再吃東西？”

    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生氣的模樣，讓宋驍心里最柔軟的地方被扎了一下。

    這自小就會察言觀色的本事，他想起念善的出身。

    “朕會讓人做些你能吃的，小廚房里十二個時辰都備著，什么時候有胃口了再讓人送來?！彼悟旊y得語氣溫和道。

    念善心頭微松，起碼能讓宋驍?shù)钠娚傩┮埠谩?/br>
    既是開了口說話，宋驍索性坐了下來，問她身體情況。

    “除了吃不下飯，聞著味道想吐，別的都還好?！蹦钌坪苤斏鞯牡溃骸疤t(yī)說孩子一切安好?！?/br>
    宋驍聞言，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她靠坐的姿勢更凸顯出小腹圓潤的弧度，比前些日子見時更明顯了些。

    這個孩子，會是他寄予厚望的長子么？

    正巧這時映月來送茶，宋驍才順勢起身離開。

    念善沒敢下床送他，只得目送他走。

    “多謝映月jiejie。”念善聽到外頭的恭送聲，才小聲道：“若沒你幫忙圓場，我……”

    映月?lián)u頭，她眨了眨眼道：“奴婢只是說了自己該說的?！?/br>
    皇上能不再誤會五姑娘自然是好事，姑娘心事不必這樣重，她懷著孩子已經(jīng)很累了。

    “這下有皇上的話，小廚房不敢胡亂獻殷勤了?！庇吃绿嫠w好被子，溫聲道：“您先歇歇，醒來胃口好了再吃些東西?！?/br>
    念善含笑點點頭。

    今天算是個好的開始，念善閉上眼，在心里默默的跟自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