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先答應么？”向來穩(wěn)重賢淑的江皇后，竟也難得耍賴了一回。

    宋驍遲疑片刻，終是點了頭。

    “皇上一言九鼎，妾身便放心了?！苯屎鬂u漸有些撐不住，竟從大迎枕上歪了下去。

    宋驍忙扶住了她，抱住她在自己懷中。

    “皇上，妾身的心愿是……”江皇后的聲音越來越低，縱使三妃停住了呼吸，可跟帝后二人隔著距離，也聽不到。

    雖是皇后請了她們見證，可宋驍在她們又不敢圍上去聽，只得干著急。

    “皇上，待妾身死后一年，讓善善進宮罷?！苯屎舐曇籼撊醯脦缀趼牪坏剑脷饴暤溃骸鞍焉粕仆?/br>
    付給誰，妾身都不放心。”

    宋驍微愕，細想?yún)s也在情理之中。

    江念善本就再無可能嫁人，進宮是她最好的出路。

    她這是擔心自己留子去母？

    宋驍眼神幾經(jīng)變化，終于還是點了頭。

    “朕答應你?！彼悟敵谅暤?。

    ****

    江皇后再度昏睡過去，醒來時蘭蕙和蘭心正守在她身邊。

    “本宮睡了多久？”江皇后倦容滿面，低聲問道。

    蘭蕙忙回道：“娘娘，您睡了大半天?！?/br>
    實則江皇后已經(jīng)昏過去近一天一夜，皇上來看過兩次，陪著皇后坐了好半天才離開。

    皇上已經(jīng)三天三夜沒合過眼了。

    江皇后點點頭，示意兩人扶她起來。

    “讓她們都退下?！?/br>
    蘭心蘭蕙忙讓采屏等人退下，只有她們兩個陪在身邊。

    “娘娘，奴婢去跟給您倒些溫水罷？”蘭蕙才要離開，卻被江皇后叫住。

    “不必了，咱們說說話?！?/br>
    蘭蕙聽這話不好，眼中酸澀得厲害，卻不敢哭出來，怕更惹得皇后傷心。

    “你們兩個怕是也不能出宮了。”江皇后說一句話就要歇上一會兒，她緩緩的道：“但善善身邊，你們也無法留下?！?/br>
    聽皇后在病重之際，還在為她們謀劃，蘭心的淚水再也忍不住。

    她們作為皇長子生母的知情者，自然不能隨意放出宮?？捎辛四且灰沟氖?，意溪和銀星一定告知了當夜的情形，她們跟念善也有了隔閡，不便留在身邊服侍。

    “我會給你們安排個去處，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善也不會為難你們?！苯屎筝p聲道：“這鳳儀宮自我死后，皇上定會封宮。而這里的所有財物已經(jīng)登記造冊，你們留一份，日后給善善，也是功勞一件?！?/br>
    “以善善的聰慧，她定然能將這一切拿到手中?！?/br>
    蘭心和蘭蕙一面聽著，早就淚流滿面了。

    皇后未出閣時，待她們就很親切，如同姐妹一般。此時又恢復了往日的稱呼，像是已經(jīng)脫開了皇后的身份！

    “我另外給你們留了些護身用的?！苯屎蠹毤毜亩冢骸澳銈冃⌒氖蘸??！?/br>
    兩人哭得泣不成聲，江皇后卻愈發(fā)平靜。

    “你們都要替我高興才是?！?/br>
    她微微的笑了起來。

    “我終于能隨心做一次

    選擇?！?/br>
    第36章

    蘭蕙和蘭心哭得雙眼通紅, 拿帕子擦了一次又一次，淚水卻像怎么都流不盡似的。

    她們跟在皇后身邊已經(jīng)十數(shù)年，原以為能在皇后身邊服侍一輩子，就是她們的福氣了。

    這些年來, 她們也見著皇后為家族放棄跟心上人離開, 見著皇后失去孩子, 見著皇后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這一病, 是身上的惡疾, 更是心病。

    江皇后神色倦怠的閉上了眼。

    這些是她最后能做的了，她放心不下的已全都交代好, 能安心的離開。

    自己今日的這一番安排, 定然會讓宋驍感到愧疚，這就足夠了。

    他對自己愧疚, 就不會對善善狠得下心不許她入宮；其次也還為了侯府——雖是她滿心的怨氣，卻也不能完全放下家人。

    雖說靖安侯府不能再有今日的尊榮，但終究比以前強上許多。

    還有善善在。

    善善一定比她更適合在宮中。

    江皇后累極，耳邊隱隱傳來小孩子的笑聲，仿佛是小時候的念善又像是別的孩子。

    她再度昏睡過去。

    外殿。

    宋驍面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跪了三個太醫(yī), 他們此時已是束手無策。

    皇后已到了藥石罔效的境地, 他們并無起死回生的本事！

    宋驍?shù)哪樕y看極了, 那雙墨色的眸子隱隱藏著怒氣，細看去還有更復雜的情緒，只是沒有人敢抬頭。

    “臣等無能，請皇上治罪。”領頭的張?zhí)t(yī)主動跪下請罪。

    江皇后的病情是他親眼看著一日日到了此刻的, 他留不住身邊重要的人，那種錐心之痛，縱然富有天下，那種深深的頹然無力，幾乎將他擊倒。

    接連幾天都沒合過眼、也沒怎么吃過東西的宋驍，也險些沒站穩(wěn)。

    只是他輕晃了一下很快就站穩(wěn)，沒讓人察覺出他的異樣來。

    “給皇后開些藥，緩解她的痛苦?！辈恢^了多久，宋驍才緩緩開口。

    太醫(yī)們見他似有不追究的意思，齊齊都松了口氣。

    他們給皇后治病可以說問心無愧，甚至他們這兩個月都住在了太醫(yī)院，日夜翻閱醫(yī)書，召集整個太醫(yī)院都在為此努力。

    縱然無數(shù)珍奇藥材流水似的往鳳儀宮送，還是沒能留住江皇后的命。

    他們

    沒敢說的是，江皇后的心病愈來愈重，對病情也極為不利。他們私下曾跟皇后提過，皇后卻是制止了他們跟皇上說。

    江皇后讓他們只管醫(yī)病，皇上明斷是非，自然能保他們平安。

    當太醫(yī)們都退下后，整個外殿空蕩蕩的。

    正值暮色四合時，鳳儀宮里已經(jīng)點起了燈，宮殿愈發(fā)顯得富麗堂皇，在整個后宮中都是最華麗最朗闊的。

    宋驍站在殿中，驀地有種孤獨之感。

    “皇上，您還是先歇歇。”衛(wèi)吉勝小心翼翼的勸道：“方才皇后娘娘醒來時，特意吩咐人去給您準備午膳?！?/br>
    雖說他午膳也沒用什么，可眼下已經(jīng)到了晚膳的時候——宋驍?shù)男耐掠殖亮藘煞?，她在醒來時已經(jīng)意識不清醒了！

    宋驍抬頭，果然望見蘭心提著個食盒，眼眶發(fā)紅的站在衛(wèi)吉勝身邊。

    “傳旨，讓靖安侯府家眷明日入宮?！彼悟敵谅暤溃骸俺ソ骞媚?，都可入宮探望。”

    蘭心愈發(fā)覺得眼眶酸澀得厲害。

    外男不允許入后宮，可聽皇上的意思，是要為皇后娘娘破例了。娘娘果然沒有料錯，皇上的愧疚會使他讓步諸多。

    皇后娘娘還苦笑著說自己也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蘭心把食盒送上，宋驍便讓她仍舊回去照顧皇后，里頭的飯菜被衛(wèi)吉勝取了出來，送到了宋驍面前。

    “皇上，這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毙l(wèi)吉勝低聲道：“您多少用些罷?！?/br>
    宋驍沉默片刻，在桌前坐下。

    ****

    念善回到侯府時，在門前下了馬車后，是由人用轎子抬進去的。

    她這樣回來，倒把侯府眾人都唬了一跳。

    轎子抬到了琳瑯院門前，念善誰都沒見就徑直回去了，后面的事自有映月去解釋。

    寧德堂。

    “奴婢奉五姑娘之命，特來給老夫人回話?！庇吃庐吘乖诤罡娙嗣媲耙呀?jīng)混得臉熟，便讓映雪守著念善，自己來了。

    因為是夜里突然回來，侯府也是一陣忙亂，誰都沒發(fā)現(xiàn)多了一個人。

    “五姑娘在宮中走路著急，不小心摔了一跤，腿傷著了。”映月解釋道：“現(xiàn)下走路都很吃力，這才沒有過來。”

    趙老夫人等人信了這解釋，心里卻愈發(fā)慌張。

    能讓念善慌了神，江皇后的情

    況一定不大好！

    “請問映月姑娘，皇后娘娘情況如何？”羅氏見婆母臉色不好，也不好此刻去找念善問話，只得問了映月。

    還沒等映月回話，只聽外頭有人通稟，說是宮中有旨意到了。

    映月微愕，總不會五姑娘才回來，皇后娘娘就出事了罷？

    等見到傳旨的是福寧殿的內(nèi)侍，聽他說皇上旨意讓靖安侯府眾人入宮探病，她也在心里嘆息一聲，皇后娘娘怕是已經(jīng)油盡燈枯。

    趙老夫人才聽完時，險些站不住。

    “您先別著急，娘娘若是真的病重，怎么會讓念善回來？”羅氏強忍著不安，勸道：“您且先別太著急，明日咱們?nèi)雽m便都清楚了。”

    大家的目光不由都集中在映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