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秦姬與修士相互不滿,積怨日濃。 愈是深入衛(wèi)國腹地,情形愈加詭異了——金陵人在衛(wèi)國的大地上,竟連一個活人都沒見著。該有人的地方,全部站著稻草人,一張張草臉扎得歪三斜四,怎么看都像是在嘲諷金陵人無能。 行軍無比順暢,順暢得令人憋屈不已。哪怕故意改變了行軍的路線,迎接他們仍是一座座草人城,偌大衛(wèi)國,遇不到一個活人,翻不出一文銅錢。 “我就不信衛(wèi)今朝連王城都不要了!”秦姬暴跳如雷。 終于,這支大軍穿過空無一人的滄浪關,壓到衛(wèi)國王都前方的凍土大平原。 城門大開,只見京都的城墻上方,同樣是密密地站著身穿盔甲、一動不動的稻草人。 這一路過來,金陵軍、秦姬和修士們都受夠了這股茅草味,見到稻草人立刻感到陣陣惡心反胃。 立于滄桑古樸的京都城門之下,為首的修士陰沉著臉,皺眉遙指聳立在王城內那座直沖云霄的摘星高臺:“那就是摘星臺?” 內里如何看不出來,至少從外表上看,這座華臺已徹底完工,非常直白地彰顯著豪奢二字。 “不錯,那就是摘星臺?!鼻丶o力地望著這座依舊空蕩蕩的孤城,“衛(wèi)今朝究竟把人都藏到哪里去了!” “摘星臺上面有人。”白袍修士沉聲道。 從這里望去,以凡人的目力根本看不清摘星臺頂是什么景象,但修士卻能看到高臺邊緣立著一對男女,神態(tài)睥睨。 為首的修士與身旁另一人對視一眼。 “他既開門迎客,進城亦無妨?!?/br> 一眾白袍修士闊步穿過城門之時,秦姬的輦車后方悄悄飛出了一只信隼。 它賣力地揮動雙翅,穿過一層又一層高空罡風,飛向高聳入云的摘星臺,將最后一份情報送向主人。 信隼繞著高臺盤旋,一圈圈扶搖直上,清越的唳鳴驅散了頭頂陰云,一道烈陽從云縫中落下來,恰好罩住摘星臺頂一雙璧人。 “咴——” 雙翅撲棱,這只穿風破云的隼,終于落入主人掌心。 衛(wèi)今朝身上的黑袍暗光流轉,襯得袖中探出的手愈加冷白。 他接住信隼,取下情報攤開,淡漠地掃過一眼,然后揚手將它擲下高臺。 偏頭一看,見梅雪衣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禁失笑。 “陽光下看字傷眼,王后別盯了,再盯也不會給你看。” 梅雪衣戀戀不舍地收回視線。她還想看看,發(fā)現(xiàn)帝城空空,秦姬會不會又摔杯子呢。 她低頭理了理衣裳。 今日正裝打扮,和衛(wèi)今朝并肩站在這高臺上。放眼望去,入目空空蕩蕩,沒有將士沒有百姓,舉世皆敵。 怎么看都是一對昏君妖后被歷史拋棄,走到了窮途末路的樣子。若是放在話本上,接下來必是二人跳高臺而亡,大快人心。 “陛下?!泵费┮聽孔×诵l(wèi)今朝的手,深情款款,“我們同生共死?!?/br> 衛(wèi)今朝偏過身體,俯下來,貼著她的耳廓沉聲道:“王后,多看我,少看那些碧火琉璃玉,這樣說出情話會更顯得誠心些!” 梅雪衣:“……” 好吧,她確實把活命的希望都寄托于那些奇異的弩箭上了。 誰讓它們一枚就價值八座摘星臺呢。 這么多錢,就算從這里扔下去,那也是驚天動地一聲巨響。 就在她虛偽地與他打情罵俏時,那一隊白袍修士已迅速穿過了厚重無匹的城門,晃眼便掠過外城至內城的空曠街道,闖進王城,現(xiàn)身于寬闊的甬道盡頭。 中間再無任何阻礙,只需順著甬道直直向前,便能抵達摘星臺。 為了配合秦姬,這隊修士實在是憋屈了太久太久。 梅雪衣遙望著那一道道白袍身影,仿佛都能感覺到他們的頭頂上冒著青煙。 她的心臟一下一下跳動起來,沉沉敲擊著胸腔。 她有些說不清此刻是什么感受。像這種介于金丹、元嬰之間的修士,對于從前的她來說簡直連螻蟻都不如,完全不會放在眼中。可是如今擁有了‘梅雪衣’的身份,又看過衛(wèi)今朝的話本之后,一切都變得不同。 她能感受到,自己似乎和衛(wèi)今朝一樣,心中有火,無法平息。 此刻看著白袍修士走近,她的指尖不自覺地輕輕震顫,這是動了殺心的征兆。 手指一緊,衛(wèi)今朝執(zhí)起她的手,將一枚冰冰涼涼、冷玉般的細箭握到她的掌心。 “來,我教王后射箭?!币羯统?,語氣繾綣。 梅雪衣垂眸細看,發(fā)現(xiàn)碧玉中好似流轉著琉璃火焰,如煙如霧,于玉質之中蜿蜒游走。 碧火琉璃玉?仿佛和記憶中的幽冥奇物沒有什么區(qū)別。 “王后,專心?!毙l(wèi)今朝在身后環(huán)著她,他的呼吸比平日略重一些,身上的幽淡清香也濃郁了許多,一陣陣沁過來。他握著她的雙手,將下巴擱在她的肩頭,是全然掌控的姿態(tài)。 帶著她的五指,將那碧火琉璃玉制成的弩箭置于高臺邊緣的弩炮之中,緩緩指向順著寬闊甬道大步行來的修士。 她不經意間側眸一瞥,見他神色異常專注,黑眸中凝著寒芒,殺意勾在唇角,扯起一絲猙獰陰冷的笑。 配上這滿身病氣,他就像一尊誤落進九幽黃泉、在那至邪至寒之地浸泡了千萬年的玉雕。 她不自覺地屏住呼吸,隨著他的視線望下去。 弩心慢慢挪移。 雙方距離實在是太遠太遠,梅雪衣覺得即便對方刻意挺著胸膛用臉來接他的箭,那也未必能接得著。 終于,他的手指停住了。 他叩著她的食指,溫柔無比地撫上發(fā)射弩箭的機簧。 屏息一瞬,倏然摁下。 “死?!鄙硢〉穆曇糍N著她,沉沉響起。 “咻——嗡——” 空氣中傳來奇異的震蕩。 梅雪衣只覺雙眼一花,視野中竄起一束冷焰。 它的軌跡是斷續(xù)的,如瞬移一般,穿越虛空,閃逝著掠向視線盡頭。 她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 他那磁性的尾音仍繚繞在她的耳際,那束冷焰已擊中了一名白袍修士。 距離太遠,梅雪衣只能隱約看到修士垂頭望向胸前,下一霎那,碧焰騰空而起,修士就像一根承載烈焰的燭芯,在那朵妖嬈詭異的碧焰中間扭曲晃動。不過片刻,火焰消散,人亦變成了一道青煙,連魂魄都剩不下來。 這是……九幽冥火!東圣主慕蒼白設計她的那一戰(zhàn),正是幽冥鬼火現(xiàn)世,燒了東洲仙門八千修士,她才逃出生天。 梅雪衣頭皮發(fā)麻,身體僵硬。 衛(wèi)今朝低笑著,取過下一枚玉箭,在她耳畔道:“這奇火,說是連大羅金仙也燒得穿,什么都好,缺點就是只能用碧火琉璃玉來裝載,造價略嫌貴一點。” 梅雪衣:“……” 這造價,只是略嫌貴一點嗎?不,不對,重點是造價嗎! 這是九幽冥火! 封在黃泉之下,由守界人以‘界’的力量來封印的幽冥鬼火。 梅雪衣晃神時,下方的修士們已然大亂。 這些只是金丹或元嬰修士,接觸不到九幽冥火這種終級存在。 他們也絕然想不到火焰是從這摘星臺頂用箭射下去的,只以為踩中了地上的火焰陷阱。 看著那一群人瞬間分散向四周,從閑庭闊步變成了緊張兮兮的貓步,梅雪衣不禁有些好笑。 “陛下,我自己試試!” “好?!彼岩恢в窦f到她的掌心。 使用暗器是她擅長的本領。 握著弩瞄了瞄,感覺不太順手,她隨手撩起裙擺,身子一擰坐到了高臺邊緣,曲起一條腿,懶洋洋地架起了弩。 偏頭、含笑。 鎖定一個走到甬道左邊圖騰柱后方的修士。 紅唇輕啟:“死?!?/br> “咻——嗡——” 冷焰沖天。 “我打中了!”她回眸,沖他挑起眉,傲然一笑。 明艷至極。 衛(wèi)今朝恍惚一瞬,垂眸,勾唇,為她鼓掌。 甬道中隱隱約約傳來了修士們的喊聲,雖然聽不清,但猜也能猜到,定是疑神疑鬼,不敢再靠近那些圖騰柱。 外城門下,金陵的士兵列陣入京,準備占領這座王都。 “我可不愿讓那些臭氣熏天的家伙摸進我的朝暮宮。陛下,得抓緊了!” 她長腿一翹,從高臺邊緣跳下來,走到盛放玉箭的金箭臺前,自己取了箭,挑著合適的角度冷酷地射殺下方的修士。 衛(wèi)今朝低低地笑起來:“可不能讓王后看了笑話。” 他隨手抓起一把弩,搭上玉箭,瞄也不瞄,隨手發(fā)射出去。 一個個修士,變成了一束束煙火。一箭不空。 入侵凡界的修士共有二十五六人,這樣一股力量,足以一口一口吞沒凡間任何一個國度。沒有什么軍隊是他們的對手,只要給一名金丹修士足夠的時間,他便可以把一支萬人的凡界軍隊屠戮殆盡——力量就是這般懸殊。 不過此刻,這些不可一世的修士踢上鐵板,淪為了砧板上的魚rou。 眼見同伴一個個慘叫著化為火柱,修士們總算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兇手正是摘星臺上那對昏君妖姬。 剩下的修士還有十五六人,他們向著摘星臺疾馳而來。 梅雪衣在血與火中摸爬滾打數千年,戰(zhàn)斗本能刻入骨髓,輕易便能預判對手行動。 她的神色略微鄭重了一些,視野收束,全部心神都集中在高速移動的人影之上,鎖定軌跡,手指輕輕摁下機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