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她算是看明白了,這昏君鐵了心想要死在床上,用這樣的方式帶著她一起‘名留千古’。 他心情極好地取來話本,跳過鴛鴦戲水的部分,繼續(xù)說起了故事。 衛(wèi)國軍隊奪下嘉武關(guān),金陵秦姬暴怒,派出了她身邊最得力的國師。 此人戴著一副青銅鬼面具,向來不以真面目示人。秦姬能夠上位,大半是他的功勞,可見是個能人。 在鬼面國師抵達嘉武關(guān)平原的那一日,一場千載難逢的流星火雨襲中嘉武關(guān),擊垮大段墻體,摧毀了半邊城門。 衛(wèi)國軍隊被‘天災(zāi)’殺了個措手不及,傷亡慘重。 金陵趁勢攻城,這一仗,衛(wèi)國軍人用自己血rou填平了那些火坑,堪堪守住嘉武關(guān)。還未喘口氣,又一場流星火雨襲入城中,擊毀了王后梅雪衣親自運來的那一批補給。 接下來的戰(zhàn)役中,天火流星一次又一次擊潰衛(wèi)國軍陣,每日傷亡觸目驚心。 流言四起,道衛(wèi)國國運衰微,天意要亡衛(wèi)。 一時風(fēng)聲鶴唳,人人自危。 終于,潛入金陵軍中的暗探拼上性命送回了一個絕密消息。 火雨并非天災(zāi),而是鬼面國師施展的妖法!他的身上有一件妖邪的法器,名喚飛火劍,能夠召喚天火流星。 飛火劍! 終于看到這三個字了。 梅雪衣此刻通身綿軟,卻也忍不住抬起一根手指,摁在話本上,一字一句,細細研讀。 遠在三百丈之外,便能施放流星火雨,一枚火流星可以破壞三丈城墻——果然是飛火劍宗弟子必備的獨門法寶。 她的心臟快速跳動起來,正要往后翻頁,卻被衛(wèi)今朝握住了手指。 他微躬著身體,陰惻惻地把腦袋從她身后探出來,下巴擱在她肩膀上。 “王后說一說,接下來該如何對付這妖人。” 梅雪衣思忖片刻,道:“派刺客暗殺,或是制造射程超過三百丈的箭弩,遠程狙殺?!?/br> 他偏過頭,盯著她,幽黑的眼珠一動也不動。 梅雪衣被他盯得心驚,靜默半晌,正想說些什么來打破一下沉寂,他忽地握著她的手指,翻過一頁。 只見那話本上,赫然寫著—— [王后獻計,派刺客暗殺此人,或是制造射程超過三百丈的箭弩遠程狙殺。] 梅雪衣心頭一震,只覺一陣陣寒意順著脊柱往上爬。 宿命般的重合感襲中她的身軀,心中空蕩蕩之處仿佛又落進了一些酸澀甜蜜的液體,令她不自覺地輕輕戰(zhàn)栗。 他的笑聲低低在耳畔響起:“愛妻英明。” 她張了張口:“……誰寫的話本?” 他笑而不答,只牽著她的手,繼續(xù)往后:“王后,故事看一半呢?!?/br> 梅雪衣定定神,向后看去。 接下來,便是衛(wèi)今朝大顯身手的部分了。 那鬼面國師身邊高手環(huán)繞,刺客根本無從近身,于是衛(wèi)今朝與梅雪衣日夜不休,研制出遠距離重弩。 此弩以五道牛筋繩為弦,五弦同發(fā),射出的也不是箭,而是一支長達丈八的精鐵之戟。使用此弩,需要二十名臂力驚人的士兵同時發(fā)力。 射程二百八十丈已是極限,但是那鬼面國師卻可以在三百丈外施放妖法。 于是衛(wèi)王親率一支精銳,避開流星火雨,像一把匕首般刺入敵陣,將藏了五弦重弩的戰(zhàn)車送到了射程范圍。 只見那俊美英武的衛(wèi)今朝單足踏在弩車上,無視周遭如蝗的敵軍,單手拉開重弦。 二十人堪堪拉開的弦,他竟只需要單手! 只聞一聲驚天動地的崩響,戟弩穿空,于亂軍之中,取敵將首級。 在這天神一般的力量的面前,那鬼面國師根本沒有半點反抗之力,當(dāng)即被巨弩穿胸而過,釘死在原地。 力道、精準度堪稱絕世。再找不到第二人,能有衛(wèi)王這般好本事。 擊殺敵將之后,憋屈多日的衛(wèi)軍殺出要塞,于平原上與金陵決戰(zhàn),殺得他們抱頭鼠竄。 衛(wèi)今朝凱旋,在軍帳中擁住了嬌妻梅雪衣——“為夫這一箭,如何?” 她知他指的不僅是戰(zhàn)場那一箭,還有在她身上施展的這一箭。她嬌笑著捶他,接下來又是一段令人臉熱的直白描述。 總之,他一人之力,遠勝數(shù)十凡夫。 梅雪衣:“……” 她就不該對這個毫無節(jié)cao的話本抱什么正經(jīng)的期待。 故事到了這里,又是‘未完待續(xù)’。 昏君懶懶地把線裝話本拋到一旁,有一搭沒一搭地撫她的面頰。 “金陵真有一個鬼面國師嗎?”梅雪衣問。 “有?!彼唤?jīng)心地轉(zhuǎn)了轉(zhuǎn)左手上的黑玉扳指,“明日大約便到了。”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那他當(dāng)真有飛火劍嗎?” 衛(wèi)今朝笑了起來。 幽黑狹長的雙眸彎成一道陰惻惻的曲線,蒼白瘦削的面孔貼向她,薄唇在她頰側(cè)輾轉(zhuǎn):“我的傻王后,看書看癡了么!” 梅雪衣知道凡界中人根本不知道仙域的存在。 仙凡殊途,凡界沒有靈氣,沒有資源,朝代興興亡亡對于仙域中人來說只是閉個關(guān)的功夫。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仙域便有了不成文的規(guī)矩——不得踏足凡界,不得參與凡人紛爭。犯禁者,人人可誅。 她活了幾千年,還真沒見過哪個吃太飽又閑得慌的仙門中人跑到人間作亂。 像她這樣的魔修更是對凡人的地盤沒有半點興趣。 她回過身,依偎在他胸前:“不知為什么,我有些心慌。陛下,你信國運嗎?” 昏君可不就是亡國之兆? 他啞著嗓,低低地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大手重重攬住她的肩:“明日帶你上城墻,讓你看著,我如何取那宵小性命!” 說得急,帶起了一陣咳。 劇烈咳嗽之后,他的胸膛起伏得厲害,喘息如牛。 梅雪衣:“……” 她把小手環(huán)到他的身后,輕輕替他拍背順氣。 心中卻是漫起了陣陣疑云。 話本中的飛火劍,竟與飛火劍宗的獨門法寶一模一樣,怎么可能只是巧合? 偏偏這個飛火劍宗還是她入魔前待過的宗門,在她魔功大成之后被她屠了滿門…… 話本中的梅雪衣和她…… 一種詭異的時空錯亂感攫住了她。 * 衛(wèi)今朝當(dāng)真把她帶上了城墻。 與話本里的蒼涼壯烈不同,她是踏著長長的金絲絨長毯登上城墻的。 身后有宮女舉著扇,身側(cè)有宮女托著銀托盤,盤中裝盛著鮮甜的漿果。 他伸手扶著她,就像帶她郊游一般,妥帖周到。 也是實在荒唐。 到了城墻上,梅雪衣垂目望向嘉武關(guān)前方的大平原。 金陵的重兵已鋪排在平原上,軍陣前方,攻城車和云梯排列得整整齊齊。金陵軍身著金色戰(zhàn)甲,遠遠望去,寒矛凜凜,銳意逼人。 再看自己這一邊,玄甲的衛(wèi)國軍人看起來個個深得衛(wèi)今朝精髓,眉眼間一片懶散,根本沒把壓境的金陵大軍當(dāng)回事。 梅雪衣無法想象這支軍隊是怎么攻到這里,還拿下了這座重鎮(zhèn)的。 敵陣中忽然有了動靜。 一駕赤色戰(zhàn)車從后方駛來,所經(jīng)之處,金陵軍左右分列,垂首恭迎。 “來了?!毙l(wèi)今朝低笑。 只見戰(zhàn)車上方立著一個人,距離太遠看不清細節(jié),時不時,能看到他的面部反射出青色的金屬光芒。 是那鬼面國師。 梅雪衣微懸著心臟。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不希望這人施展出天火流星。 戰(zhàn)車漸漸駛近,只見那鬼面國師從腰間抽出了一柄赤色的劍,緩緩在頭頂上方揮舞。 一股奇異的、干燥灼熱的硫磺氣息迅速漫過來,聚在城墻上方。 梅雪衣呼吸驟停。 的確是飛火劍宗的獨門法寶飛火劍! 在她屠滅飛火劍宗滿門時,漫天血雨之中,自始至終夾雜著這股硫火的味道。 她下意識地反手攥住了衛(wèi)今朝的衣袖。 “當(dāng)心!” 他安撫地捏了捏她的手指,踏上了墻垛。 狂風(fēng)揚起他的黑袍,瘦削的身影好像隨時要被風(fēng)刮走。 他從身后的侍衛(wèi)手中接過一把小巧的弩。 它只比小臂長一點,通體玉色。 他很隨意地舉起弩來,歪著頭,放在眼睛前面瞄了瞄,然后叩動了機簧。后傾之力帶得他狠狠向后一仰,險險沒摔下墻垛。 只聽‘咻’一下,破風(fēng)聲直襲敵陣。 玉色光華破空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