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兩手插兜注視著阮奕,一貫面無表情的臉上,眉間微微有一道蹙痕。

    原勁問：“你在這兒干什么？”

    “等人?！?/br>
    “等誰？”

    這件事不好說得太清楚，阮奕笑了笑：“我就是剛才看到一個人很像我認識的，但也不確定?！?/br>
    原勁看了他一眼：“不冷嗎？”

    晚上七八點的風(fēng)，吹在身上不但冷，而且有種濕漉漉的寒氣,好像能透過皮膚把骨頭縫里的溫度都給吸出來。阮奕雖然在校服外面罩了一件衣服，但還是有點扛不住這個冷風(fēng)。

    他說：“我就等一會兒?！?/br>
    “等多久？”

    “等到十點半吧。如果他沒出來，我就回去了?！?/br>
    又一陣風(fēng)刮來,阮奕的睫毛被吹得上下左右亂飛，他瞇了瞇眼睛。

    原勁說：“別等了?！?/br>
    “嗯？”

    “給我照片，我找人幫你看看?！?/br>
    “謝謝啊。”阮奕找了張照片發(fā)給他。

    沒過一會兒,原勁的手機屏亮了起來。他掃了一眼，把手機遞給阮奕：“是他嗎？”

    阮奕望著那個照得有些模糊的身影，沉默了一下，把手機按滅了。

    他把手機還給原勁：“謝謝?！?/br>
    “不用?！痹瓌耪f完，就轉(zhuǎn)身走進了月臺山。

    阮奕站了一會兒,拿出手機給二姑父打了個電話。

    電話響了幾聲就被掛斷了，過了兩分鐘，二姑父給他回撥過來：“阮奕啊，我在外面跟人談事,剛才不方便接電話。怎么了？”

    “我在月臺山?！?/br>
    二姑父僵住了。半晌，他低聲說：“哦……是嗎?！?/br>
    阮奕說：“我在外面等你?！?/br>
    他掛斷了電話。

    十分鐘后，二姑父站在他面前。

    阮奕聽到他的牙齒輕輕打戰(zhàn)的聲音。

    阮奕沉默了片刻。這一刻,堵在他嗓子里的那種像海水一樣沉重，像膠水一樣粘稠的東西，或許只是因為他想起在自己念小學(xué)的時候，老師布置過一篇作文：《我的父親》。

    他寫的就是這個男人。

    他淡淡地說：“剛才……我看到了?！?/br>
    二姑父的臉一下子煞白一片。

    阮奕的目光從他發(fā)抖的手指上掃過。他說，“想抽煙就抽吧。”

    二姑父頓了頓，抖著手點了根煙，緊緊咬著濾嘴。

    “阮奕?！彼拥刈ё∪钷龋B紅燙的煙灰彈在手上都沒發(fā)覺，“二姑父知道了，這件事沒有下一次，我保證，絕對沒有下一次——”

    “你不應(yīng)該跟我保證?！比钷瓤粗澳銘?yīng)該跟二姑，和李可保證?！?/br>
    “我……”二姑父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我知道，我知道。阮奕，這件事你先別跟她們說。我今天出來只是應(yīng)酬，下次……”

    “是你去說，還是我去？”

    二姑父瞪著他，嘴唇直抖：“我對你怎么樣，從小到大我是怎么對你的。阮奕，你自己說？”

    “這些年，我對你和對自己親兒子沒有一點區(qū)別。無論是吃的，用的，玩的還是什么，只要李可有的，我一樣不少也給你準備一份。你初中住校，每個星期我都要去學(xué)校看你一趟?！?/br>
    “還有，你五歲的時候，想學(xué)書法。我打聽到了一個老師，但人家不愿意收你。大冬天，我冒著膝蓋深的大雪登門拜訪他，去了三次才成。阮奕，就算是你的親爸，我也不信他能做得比我好！”

    阮奕想，如果不是這樣，或許剛才看到照片上那個模糊身影的時候，他不會有那種就像胸口被人踩了一腳似的感覺。難受，前所未有的難受。不是憤怒，不是失望，就是難受。

    難受得他整個人在那一瞬間，突然有一種心灰意冷的感覺。

    他說：“去跟她們坦白。”

    這是他給二姑父最后的體面。

    “阮奕，你想過你二姑聽到這些事之后是什么感受嗎？她那么要強，她怎么能接受這些？她那么疼你，你就看著她難受？我會改的，我以后絕對不會這么做了，這不行嗎？為什么非要說出來然后讓她傷心？還有李可，你meimei現(xiàn)在初二了，要學(xué)習(xí)，家里面的事不能讓她分心。我知道我錯了，錯大發(fā)了，但是你看在她們的份上，給二姑父一個改正的機會，可以嗎？”

    阮奕搖頭。

    “比起虛假的幸福和快樂……”他說，“她們的人生，對我來說更重要?！?/br>
    二姑父的臉色難看至極。他瞪著阮奕，通紅的眼睛里帶著怨懟，悔恨，憤怒，還有復(fù)雜的傷心。

    “這周末之前去跟二姑坦白。告不告訴李可，你和二姑商量著決定?！?/br>
    二姑父死死盯著他。過了很久，他把煙頭丟在地上，用腳踩滅了：“好?！?/br>
    說完，他冷笑了一聲。

    “阮奕，你知道嗎，當(dāng)初你二姑把你接過來，李可的奶奶特別反對。她一直希望我和你二姑能再生個兒子，但是養(yǎng)了你之后，我們倆要掙錢還要照顧孩子，肯定就顧不上這個了。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居然說動了你親爹梁許，讓他過來勸我?！?/br>
    “梁許當(dāng)時跟我說了這么一句話，三歲看大，七歲看老，阮奕看起來對什么人都好，其實心比誰都冷。讓我給你一口飯吃就行了，別真把你當(dāng)兒子了?！?/br>
    “我當(dāng)時沒信，還把他罵了一頓?！倍酶干硢〉匦α藥茁暎艾F(xiàn)在想想啊，真是。怪不得你爸白手起家，現(xiàn)在能把建材生意做到在陽城首屈一指。這看人就是準，不得不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