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倆一人坐在一塊橢圓形的鏡子前面，由著妝娘打扮。霍恒的五官俊朗，并不需要修飾什么，妝娘主要是給他梳頭發(fā)。周盡歡的眉眼溫柔，妝娘在他的眼瞼處涂了一點(diǎn)淺棕色，使他的雙眼看過去更明亮有神。等到收拾完畢后，霍恒便帶著他下樓離開了。

    他原以為是要拍照的，霍恒卻說北平這邊最近拍結(jié)婚照的人太多了，所以沒預(yù)定上攝影師，改成去天津那邊再拍。

    “那穿著這身要去哪？”周盡歡不解道。

    霍恒依舊不把話講清楚，只讓他別急，馬上就知道了，然后掉頭往另一個方向開去。

    他倆穿的這一身雖然與常服的樣式?jīng)]什么區(qū)別，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喜服，并不適合在大街上出現(xiàn)。周盡歡也不知道霍恒到底賣什么關(guān)子，等到車子再次停下來的時候，他看到了北平市民政局幾個大字。

    霍恒看了眼腕表上的指針，下車走到他這一側(cè)，打開車門朝他伸出了手：“雖然時間還沒到，但是辦結(jié)婚證宜早不宜遲，走吧。”

    第83章

    對于領(lǐng)結(jié)婚證這件事，霍恒并沒有對他提起過。他們之前商量的也只是婚宴在哪里辦，該請哪些人。

    周盡歡雖然不曾真正結(jié)過婚，但也知道自民國元年起，新式婚姻逐漸取代了老式的傳統(tǒng)習(xí)俗。那些繁瑣復(fù)雜的三書六禮程序被簡化成了一道，只需要結(jié)婚雙方帶著家里的婚書到場，會有政府的人作為見證，讓雙方在結(jié)婚紙上簽字即可。

    這種新式的婚嫁習(xí)俗簡化了傳統(tǒng)婚嫁需要的漫長等待。但有利也有弊，許多依然奉行舊禮制的家族不屑于這種新式的禮俗，覺得太過隨意。畢竟在當(dāng)時的觀念中嫁娶仍是人生中最大的事，怎可簡化到如此兒戲的地步。

    即便是當(dāng)年霍丞要娶他時用的也是舊禮制，從看雙方的生辰八字起的。

    因此得知霍恒居然要跟他去領(lǐng)結(jié)婚證時，周盡歡反而邁不出腳步了。

    他抓緊了霍恒的手：“你問過你爹了嗎？”

    對于他的顧慮，霍恒是清楚的，于是解釋道：“我跟他提過的，他也同意了?！?/br>
    周盡歡盯著霍恒的眼睛看，試圖從那雙總是溫柔的望著自己的眼睛里找出點(diǎn)什么來。然而什么也沒有，霍恒還是一如以往地讓他放心。

    可霍家是個大家族啊，且不說他們的婚禮可以簡化到只有幾個人去天津觀禮的程度，難道連三書六禮都能免去嗎？霍恒是怎么說服霍英年的？霍英年又是怎么跟鄉(xiāng)下的霍家族長交代的？

    這曾是周盡歡沒有對霍恒言明過的一塊心病。畢竟當(dāng)年他的生辰八字曾與霍丞的一起被送到了霍家的本宅去，給族長和族親們看過。如今要是與霍恒的一起送去，指不定那些人會怎么議論他，又會怎么給霍恒壓力。

    這事一直在他心里頭壓著，他不提，是他沒有能力去解決，也就不想憑添霍恒的煩惱，讓霍恒還要反過來安慰他。

    所以他萬萬沒有想到，霍恒居然會摒棄了對當(dāng)時的大家族而言最為正規(guī)體面的方式，只和他兩個人單獨(dú)來領(lǐng)結(jié)婚證。

    雖說這樣的婚禮一樣是被世人認(rèn)同的，可……

    他的眼眶漸漸紅了，連日來徘徊在心頭的感觸又多了一份重量。他越發(fā)深刻地體會到為什么當(dāng)年的他要遭受被拋棄，爹娘離世，前途盡毀這些磨難了。

    因?yàn)槔咸鞝斠o他一個霍恒，給他一個真正把他放在心尖上愛著，把他護(hù)成了軟弱沒用的，居然在大街上就感動到崩潰了的廢物。

    周盡歡躲回了車?yán)?，任憑霍恒怎么哄他，也不肯把頭從袖子間抬起來了。

    他曾無數(shù)次的想過屬于自己的最好結(jié)局，就是不用餓肚子，平平淡淡的走完這一生。他不知道幸福還能是什么樣子，但每每看著別人天冷時有人相依，生病了，挨餓了有人關(guān)心照顧的時候，他又何曾真的做到心如頑石，不會難受？

    現(xiàn)在好了，所有的苦難都結(jié)束了?；艉闩c孩子在原來的斷壁殘?jiān)g為他筑起了一個新家，一個可以為他遮風(fēng)擋雨，為他帶來希望和歡欣的家了。

    爹，娘……你們看到了嗎？

    周盡歡記不清上一次這樣失控是什么時候了，但是霍恒記得?；艉悴蛔〉匕参恐胫麜@樣崩潰除了自己給他的驚喜之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懷了孩子的緣故。不過醫(yī)生也交代了，他不能這樣大喜大悲的?；艉阌悬c(diǎn)后悔了，早知道給他驚喜會讓他哭成這樣，不如提前就告訴他。

    霍恒好不容易把他抱進(jìn)了懷里，聽著他抽噎的都啞了的哭聲，真是心痛又懊惱，怪自己太沖動。但他這樣哭下去不是辦法，霍恒只好拿孩子來說事，說他再這樣哭別說不能領(lǐng)證了，還得去醫(yī)院檢查的。

    一提起兩個小核桃，周盡歡心里便有了顧慮，那跟黃河一樣奔流不息的情緒也終于有了收斂之勢。

    他趴在霍恒的肩頭，直到情緒差不多平復(fù)下來了才出聲，讓霍恒給他拿手帕。

    霍恒沒拿他口袋里的，而是把自己的手帕拿出來，給他擦去滿臉狼狽的淚水鼻涕。為了讓他盡快恢復(fù)精神，還故意笑他：“都是有孩子的人了，怎么還哭的跟個小鬼似的。你看這一臉的鼻涕眼淚，虧得我手里沒有照相機(jī)，不然給你拍下來，過幾年就給咱們的孩子看?！?/br>
    周盡歡也知道自己剛才太丟臉了，目光不安地去看車窗外面，雖然他在崩潰的瞬間就躲進(jìn)了車?yán)?，但也不知道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