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狄使臣見他態(tài)度如此堅決，只一挑眉：“我家主上所要不過是請郡主去做客，這樣就能換來兩國的和平，王爺都這樣斷然拒絕，那作為北周盟友的南齊呢？”

    他說著，看向南齊統(tǒng)帥，“你們也要把命運交給你們的盟友來決定嗎？”

    他等著這位不怎么表態(tài)的南齊統(tǒng)帥開口，就聽見左側(cè)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大齊同北周同進退，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岳凌塵就別想把郡主帶去東狄?！?/br>
    東狄使臣聽這年輕將領(lǐng)一口叫破自家主上的真實身份，頓時轉(zhuǎn)過了身朝著他看去。

    只是還未將此人的臉看個清晰，就又見到帳篷的簾子一動，有夜晚的風(fēng)雪隨著新來的人從外面傾注了進來。

    她一來，仿佛這一帳的光芒就都傾注在了她的身上。

    不只是東狄使臣，帳中所有的人都在看她，意外于她怎么會在這個時候過來，更不知她在外面聽見了多少。

    見她這樣走進來，帳中無人呵斥，東狄使臣便知道這就是自家主上要自己來帶回去的人了。

    寶意被帶去東狄時，他未曾見過她，她換了一副模樣在南齊聲名鵲起的時候，他也未曾聽聞。

    所以在奉主上之命來北周大營中和談的時候，他也不明白主上為何會放棄他籌謀多年才等來的復(fù)仇之機，而要北周交出這么一位郡主。

    可是當(dāng)他看到寶意的時候，他便明白了月重闕的心——

    有這般容顏，世間哪個男子見了不動心？

    為了她而停下一場戰(zhàn)爭，他可以理解。

    第308章

    寶意一進來，沒有同帳中的白翊嵐跟蕭璟交流，就徑自走到了這東狄使臣面前。

    眾人見她在此人面前站定，對他說：“我去東狄，你們就退兵，不再來犯？”

    東狄使臣忙道：“這是自然。”

    他沒有想到她會來帳中，更沒想到她一來，所有人的態(tài)度都一變。

    他想起在來之前主上對自己說的寥寥數(shù)語，終于意識到個中關(guān)鍵不在蕭璟身上，而是就在這位郡主身上。

    只要她答應(yīng)了這次和談的條件，那就沒有誰能夠攔住。

    為了增加自己的話的可信度，他對這寶意說道，“停戰(zhàn)協(xié)議都已經(jīng)寫好了，只要郡主隨我過去，三年內(nèi)我們東狄都不會踏入北周邊境一步?！?/br>
    寶意眉頭微微一皺：“只是三年？”

    而且這陷阱不止如此，他們只說不再踏足北周國境，那下次直接去攻打南齊也是一樣的。

    她望著東狄使臣緩緩地開口，“你們來和談，在條件上都還要設(shè)陷阱，?；ㄕ?，我看不出你們半點誠意?！?/br>
    若是別人說這話，東狄使臣聽過也就罷了，偏偏說這話的似是主上看中的人，不能敷衍。

    他于是說道：“這些都可以商量——”

    后面還待說什么，先前那出聲的年輕將領(lǐng)就打斷了他：“不去，他便是停戰(zhàn)三十年，你也不去?！?/br>
    此時被這樣打斷，東狄使臣已經(jīng)不像先前那樣生氣。

    他臉上掛笑容，心中則想道：這些哪里是你們說了算？

    他對著寶意說：“我家主上說了，給郡主三天時間考慮，三日之后自見分曉。郡主一人可以換得北周南齊幾十萬將士的安慰，更可以換回還在我們皇都做客的北周使團和謝三公子，這無論怎么想都是一筆不虧的買賣，還請郡主多多斟酌，在下先告辭了。”

    他將話帶到，完成任務(wù)，便朝著帳中神色各異的眾人一點頭，然后轉(zhuǎn)身便往外走。

    只是一掀簾子，外面就伸過來兩把長刀，把他擋住。

    他停下腳步，挑了挑眉，蕭璟沉聲道：“送客?！?/br>
    守在帳外的兩名將士面露不甘，東狄使臣嗤笑一聲，抬手推開了那橫在面前的長刀，從這里走了出去。

    昏暗天幕，雪原之上，唯有兩邊大營燃燒的火光是暗夜中的亮色。

    獨自前來敵營，朝著他們拋出了和談條件的東狄使臣翻身上馬，一揚馬鞭，伏低身體，就朝著東狄大營飛奔而去。

    不多時，他到了軍營門口，出示了令牌。

    守在軍營大門口的將士辨認(rèn)了他的身份，放他進去，他便一路騎著馬入了營，等來到主帥的帳外才翻身下馬，請求通報。

    很快，里面?zhèn)鞒鲆宦暋斑M來”，他拍了拍身上的雪，這走了進去。

    一入帳中，他就見到月重闕正坐在桌案后，似是在翻看著今日的戰(zhàn)況。

    他來到離桌案尚有幾步的地方，下跪行禮：“主上?！?/br>
    月重闕說道：“起來?！闭f完之后抬起頭，看向站在面前的下屬，見他囫圇的去又囫圇的回來，只問他，“在那邊可曾受到為難？”

    “只是一點小為難，算不得什么?！彼⑽⒁恍?，不甚在意，“不過主上果然神機妙算，我?guī)е驼劦臈l件去見了北周跟南齊的統(tǒng)帥，他們俱是拒絕了，可是等到那位郡主一來，情況就不同了?！?/br>
    “她答應(yīng)了？”月重闕卻似是毫不意外。

    他的屬下點了點頭：“她有應(yīng)下之意，只不過北周跟南齊那群莽夫都在阻攔，她才沒有當(dāng)場應(yīng)下。”

    “無妨。”月重闕說著，重新垂下目光去看手里的折子，然后似是覺得無趣，隨手闔上放到了一旁，“她若是下定了決心要做什么，旁人是勸不動她改心意的，就算他們阻止，她也會來?！?/br>
    “可是——”他的下屬卻說道，“那些人阻礙著，恐怕會耽誤了主上的時間?！?/br>
    月重闕睫毛一顫，像是叫他一提醒，記起了時間緊迫。

    他開口道：“無妨，等三日吧。”

    三日時間他還是等得起的。

    “若是三日之后他們還攔著不答應(yīng)，那就做好準(zhǔn)備，死更多的人?！?/br>
    世間萬事都有一個極限，只要殺的數(shù)量夠多，他們就會怕痛，就會屈服。

    站在帳中的人心悅誠服地道：“主上英明。”

    ——

    燈火明亮，照亮帳中三人。

    月重闕這一招釜底抽薪實在是高明，動搖了寶意的決心，若是將她個人安危與幾十萬將士的生命放在天平的兩端，不用想她也會選擇后者。

    那東狄使臣雖然走了，帳中眾人也紛紛離開，但這件事情卻還沒有結(jié)束。

    蕭璟看著寶意，對她說道：“你千萬不要動這份心思?！?/br>
    若是她一人去了，換來他們大周的安寧，這讓大周的將士們該如何自處？

    他們是寧死也不會愿意讓寶意來這樣護他們周全的。

    方才那東狄使臣在這里，白翊嵐坐到了下首以掩人耳目，現(xiàn)在他一走，他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

    他聽見蕭璟的話，知道這樣勸對寶意來說是沒有用的。

    果然聽坐在那里等著與他們二人對話的寶意說：“我過去了，讓他們停戰(zhàn)三十年做不到，但起碼十年內(nèi)可以不再犯北周、南齊邊境。兩國就可以養(yǎng)精蓄銳，而且三哥跟使團的眾位大人在東狄被困了這么久，他們也可以回來。”

    除此之外，還有因為歐陽昭明前往東狄營救自己而暴露在月重闕眼皮底下的監(jiān)察院成員。

    他們?nèi)羰腔钪?，也可以重歸故里。

    她輕聲道，“總是要活著，才能夠換來機會。”

    聽她說起謝易行，白翊嵐說：“那你可有想過，你若是去了，換了你三哥回來，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北周，他又會如何懊悔？”

    蕭璟見到他這句話，似是觸動了寶意的心，而聽白翊嵐跟謝易行像是舊識，否則不會對他了解得如此清楚。

    這位南齊新帝在回到帝王寶座上去之前，這些年像是經(jīng)歷了不少事情。

    “還有?！卑遵磵辜乳_口了，就接連著問她，“岳凌塵跟歐陽昭明有著那么深的仇恨，他若是發(fā)動戰(zhàn)爭，那最終的目的也是為了報仇雪恨。他現(xiàn)在卻可以放下仇恨，只要你過去，你又知道他可會對你做什么？”

    “還能是什么？”寶意說，“他要的就是我手中的靈泉，靈泉歸他所用，他自是得償所愿?！?/br>
    蕭璟道：“得償所愿之后呢？靈泉落入他的手中。他知道你所持有的寶物，自然也知道該如何發(fā)揮它的效用，靈泉落入他的手中，就如同為虎作倀，就算換得十年停戰(zhàn)，等到一夕之間他東狄兵強馬壯，卷土重來，依靠著不凡之寶打造出不畏傷亡不畏死的軍隊，到時候沒有了你在，我們兩國就算再次聯(lián)手，也不能將他們阻擋?！?/br>
    這才是關(guān)鍵之中的關(guān)鍵。

    寶意選擇答應(yīng)不過是為了權(quán)宜，可若是這會在后面為他們帶來更大的難題，她自然不會這樣去做。

    而且說起不畏傷亡的軍隊，她又想起了帳中那些熱忱少年。

    白翊嵐跟蕭璟聽她說道：“靈泉就是一把雙刃劍，若是世間從來未曾有過這東西，也不會有這么多的波瀾?！?/br>
    緣生緣起，緣死緣滅，都是順應(yīng)天時，就算是失敗也不會有這么多的不甘。

    她說完，問他們二人：“若不答應(yīng)，那三日后呢？”

    “三日后，不過是再戰(zhàn)?！卑遵磵拐f道。

    正如他們所說，他們不畏懼與東狄對抗，戰(zhàn)至最后一兵一卒。

    蕭璟說：“總而言之，你千萬不要再起交換之念，這幾日在營中也要小心，身邊要時常有人護衛(wèi)?！?/br>
    軍中雖然守備森嚴(yán)，但卻不是鐵桶一塊，寶意時常要在滿是傷員的營帳中照料他們，以月重闕的心計，想要找到她那是輕而易舉。

    白翊嵐聽得此話，若不是自己現(xiàn)在身份不同，只想要自己親自跟在寶意身邊看著才能安心。

    他說道：“護衛(wèi)的事就由我來安排吧?！?/br>
    蕭璟點了頭。

    他身邊擅長護衛(wèi)之事的人確實不如白翊嵐的人多，交由他來安排是不錯的選擇。

    而此刻夜已深，今日寶意在營中為了救治傷員的事又忙碌了一天，稍后等她回到營帳中，少不得又要再輾轉(zhuǎn)一陣才能入睡。

    蕭璟便讓她先回去，途中原本要派兩人護送，但是白翊嵐也起了身，說道：“我送她回去?！?/br>
    這般護送，不像一國之君，對著寶意的關(guān)切之度，也不是普通交情。

    蕭璟再看寶意的反應(yīng)，對白翊嵐要送她回去這件事，她也接受得十分自然，于是他便沒有再說什么，只看著他們二人一起離開了。

    兩人出了帳篷，走在一處。

    天上的雪紛紛飄落下來，落在兩人的發(fā)間與肩上。

    白翊嵐稍稍落后兩步，就同從前那樣，寶意在前面走著，他在身后跟著。

    他看到那雪花落在她的頭頂，將她的發(fā)微微染成白色，忍不住一抬頭，再抬手一碰自己頭頂落下來的雪，一時間有種這樣走著，就與她走到了白頭的感覺。

    兩人一前一后，默默無言地走到了寶意的帳篷前。

    寶意停住腳步。

    她原本以為白翊嵐要送自己回來，是要在路上繼續(xù)勸自己，沒想到他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