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初這才如夢初醒，朝安俊郎道聲謝，讓小廝過來擦干桌上的水漬。

    幾名身段婀娜的舞女步履款款走上臺來，踩著鼓點裊裊婷婷起舞。

    有個毛手毛腳的小丫鬟端著熱茶快步走至顧盼身旁，好巧不巧腳下一滑，眼見著guntang熱茶就要傾倒在顧盼身上。

    晏初心里一揪眉頭一皺，不自覺握緊了手中的酒杯，酒水被激起一陣陣漣漪，又一圈一圈逐漸消散。

    好在顧盼自小學(xué)武練就一副好身手，眼疾手快穩(wěn)穩(wěn)提住壺柄，熱茶一滴未灑。

    “小心一些?！?/br>
    晏初并未聽清顧盼說了什么，只看她唇形應(yīng)當(dāng)是對小丫鬟如此說道。

    一旁的安俊郎寺丞打趣道：“少卿大人，眼珠子掉碗里了?！?/br>
    晏初下意識低頭，惹得安俊郎壞笑了好一陣兒。晏初默默紅了耳尖，沒注意到安俊郎眼里隱隱的耐人尋味。

    安俊郎好奇問道：“那黃衣少女是誰??？”

    “顧家小女兒，是我的……”

    話說到一半，晏初突然頓住。

    要說是他的朋友吧，二人平日的相處也不像?？扇粽f是他的meimei，他又從心底里排斥這個說法。沉默了半晌，晏初才低聲道：“是我的小姑娘?！?/br>
    聲音湮滅在宴會的嘈雜聲中，安俊郎沒聽清。

    安俊郎朝顧盼細細打量了一番，少女正值豆蔻年華，膚白如玉，黛眉紅唇，一頭烏發(fā)濃黑如墨，楚腰纖細身段玲瓏，如同一朵囂張的罌粟花，不顧一切地肆意盛開。雖不至于傾國傾城，但惹得幾個公子哥兒為她神魂顛倒還是綽綽有余的。

    安俊郎笑吟吟道：“挺漂亮一小姑娘?！?/br>
    晏初聞言，頗有一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自豪感，附和道：“確實是漂亮?！?/br>
    晏初說罷又低聲似是自言自語道：“小時候胖嘟嘟的，長大了倒是瘦了不少。”

    晏初說到這里也有些感概，當(dāng)年那個奶聲奶氣的奶團子，已長成了這般鮮活嬌俏的小姑娘。

    晏初與安俊郎寺丞又說了幾句話，再往顧盼那邊看去時，卻發(fā)現(xiàn)小姑娘已沒了蹤影。

    晏初皺了皺眉，一聲不響便要起身離開宴席。

    安俊郎朝顧盼的位子瞄了一眼，那黃衣少女不知何時已離開了。他伸手拉住晏初，笑問道：“少卿大人這是去哪兒？”

    “出去透透氣?！?/br>
    安俊郎一眼看穿，出去透氣不過是晏初的借口，這個表面看上去溫潤清冷的少年，約莫是為了去尋那個黃衣小姑娘，才借故離開宴席。安俊郎偏不讓他如意，慢條斯理道：“看完這一舞再走，莫辜負了此等良辰美景?！?/br>
    晏初已有些不耐煩，面上依舊波瀾不驚，敷衍道：“回來再看也不遲?！?/br>
    晏初說罷轉(zhuǎn)身離開，步伐隱隱透著一股火急火燎的急切。

    安俊郎見狀輕嗤一聲，低聲道：“這小子，今日來這酒宴，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br>
    第7章 分食

    顧盼蹦蹦噠噠轉(zhuǎn)過一個拐角，頭上珠翠亂晃。迎面恰好走過來一人，顧盼躲避不及，腦袋重重磕在了那人胸膛上。顧盼頭暈眼花踉蹌了一下，捂著腦袋抬頭看他。

    噫，好像有點眼熟。

    伸手把顧盼扶穩(wěn)，晏初一直皺著的眉心立時舒展開來，用一種哄孩子似的語氣笑問道：“是誰家的漂亮小姑娘走丟了？”

    沒有半點繡紋的月白長衫素到了極致，最是平淡普通的裝扮偏生被晏初穿出了別樣的雅致，如墨長發(fā)披肩，一絲不茍，干凈禁|欲。

    顧盼瞇了瞇眼睛，驚詫道：“你怎么在這兒？”

    晏初被問得懵了一瞬，沉默片刻，冠冕堂皇說道：“我出來透透氣?！?/br>
    顧盼伸手揉一揉撞疼的腦袋，嘟囔道：“你可以考慮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br>
    晏初沒跟上小姑娘跳脫的思緒：“什么？”

    “你胸口比我頭還硬，都可以去街上表演胸口碎大石了?！?/br>
    晏初忍俊不禁，曲起食指彈了彈顧盼的小腦瓜，揉爛她一頭呆毛：“到時候碎的可不是石頭，而是我這個可憐人了?！?/br>
    被晏初突如其來的動作揉得懵了一下，顧盼頂著一頭支楞飛翹的頭發(fā)，像只炸毛小貓。

    小姑娘不樂意了，抿唇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不許揉我頭發(fā)。”

    顧盼說罷嗔了他一眼，幽黑的眼瞳里水光晃動，一雙水波盈盈的鳳目嫵媚地向鬢角掃上去。眼神依舊是從前纖塵不染的純粹，但孩童時那雙偏圓的眸不知何時變得狹長了一些，少了幾分稚嫩的青澀，多了幾分成熟的風(fēng)情。一縷陽光恰恰照射在她的側(cè)臉上，分明是少女柔媚的輪廓。

    那一剎那，晏初竟覺得小姑娘有幾分撩人。

    但下一瞬，晏初當(dāng)即覺出這個念頭的荒唐之處。他怎么會覺得一個小姑娘撩人呢？

    晏初薄唇習(xí)慣性抿著：“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酒宴么？今日怎么破天荒來了?！?/br>
    “我兄長帶我來的。”

    今日這場酒宴，除了那些沉浮官場多年的老油條，稍有些才華的后生也盡數(shù)出席。不少人都帶了自家適齡女眷，顧家少爺帶顧盼來此，想必也是為小妹尋覓良人。

    晏初正想的出神，顧盼突然出聲問他：“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這兒？”

    晏初忍不住勾起嘴角，眉眼也稍稍帶上了幾分笑意：“直覺?！?/br>
    “哦，就是瞎猜的唄?！?/br>
    “什么瞎猜，”晏初下意識反駁，“這叫心有靈犀?！?/br>
    顧盼咯咯笑了半晌，十分不給面子地戳穿：“明明就是瞎猜的！”

    不像酒宴上真心假意莫辨的歡聲笑語，兩個人不過是隨口閑聊了幾句，毫無章法的扯東扯西。明明都是些家長里短的小事，可小姑娘用嬌嬌軟軟的聲音說出來，輕易便擊碎了他這幾日忙于公務(wù)的疲憊情緒。許是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的緣故，他總覺得和小姑娘在一起時格外歡喜，和旁人都不大一樣。

    “好些天沒見著你了，也不見你主動找我?！?/br>
    依舊是平日里溫潤的聲線，顧盼愣是從這平平淡淡的語氣里，咂摸出幾分委屈的意味。

    顧盼反問他：“你怎么不來找我？”

    “近幾日大理寺公務(wù)繁忙，我實在抽不出空來?！?/br>
    “說起來，年紀(jì)輕輕便做了大理寺少卿，”小姑娘笑的眉眼輕彎，“你好厲害！”

    “小騙子，你對誰都這么說?！?/br>
    顧盼霎時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就騙你了！”

    晏初逐一數(shù)落她的罪狀：“你夸獎過殿閣大學(xué)士的二小姐作詩厲害，吏部尚書的三千金刺繡厲害，還說護軍統(tǒng)領(lǐng)的小女兒射箭最厲害?！?/br>
    今日的晏初格外話多，說話做事都和平日不太一樣，顧盼歪頭看他，嘴角勾起一個不懷好意的笑：“你方才喝酒了？”

    不等晏初回答，顧盼稍微湊近聞了聞，果不其然有淡淡的酒味兒。

    瞧見小姑娘小貓一樣的可愛動作，晏初習(xí)慣性地伸出手，想摸摸小姑娘的發(fā)頂。終究還是收回手，半是欣慰半是遺憾地輕聲道：“不能再把你當(dāng)小丫頭了?！?/br>
    顧盼東看看西看看，鬼鬼祟祟問他：“你知道后廚在哪兒嗎？”

    晏初微微皺眉：“你去后廚作甚？”

    “酒宴上人太多了，好多人偷偷打量我，沒吃盡興，想去后廚拿些糕點墊墊肚子。”

    晏初繃不住笑了笑，口中念念有詞道：“堂堂丞相府二小姐，竟然連飯都吃不飽，真是可憐見兒的……”

    顧盼不理會他的調(diào)侃，崩潰道：“后廚到底在哪兒啊，我找了好久也沒找到。再找不到后廚，我就要餓死了?！?/br>
    “我?guī)闳ァ！?/br>
    晏初個子高，步子邁得大，素日走起路來快步生風(fēng)。不過眼下他陪小姑娘慢慢走著，倒沒有半點不耐煩。

    許是菜都上齊了，后廚里一個人也沒有。顧盼聞見糕點的誘人香氣，饞蟲都被勾起來了，一副快步小跑進后廚的急切模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小姑娘三天兩頭挨餓，自小沒見過好吃的。

    幾個紅豆包被捏成了小鴨子模樣，端端正正擺放在盤子上。顧盼隨手拿起一個，看了看小鴨子的腦袋，又看了看小鴨子的屁|股，不知該從哪里下口才好。她倏然張大口，似乎想要將小鴨子一口吞掉，但沒能成功，小鴨子還是剩下了半截身子。

    小姑娘緩慢咀嚼著，兩邊臉頰鼓成兩個圓潤的球，嘴巴周圍糊了一圈紅豆沙，手里還提溜著只剩下一半的小鴨子。

    晏初一時分不清，究竟是小鴨子可愛一些，還是小姑娘更可愛一些。

    不多時盤子已見底，顧盼拿起最后一只小鴨子，臉上戀戀不舍的神情還沒完全收好，眼睜睜看見晏初湊過來就著她的手指把它一口吞掉。

    堂堂少卿大人放著宴會上的珍饈美饌不用，偏要和一個小姑娘在后廚分食一個紅豆包。

    “看你吃的那么香，我也忍不住嘗一嘗。”

    “好吃么？”

    “太甜?！?/br>
    晏初嘴上嫌棄得很，但還是舔了下唇角，把最后一點甜味吞進了肚里。

    第8章 懷抱

    最后一只小鴨子，顧盼拿起來還沒來得及往嘴里送，眼睜睜看著晏初就著她的手指一口吞掉了。

    顧盼愣在當(dāng)場，維持著手拿小鴨子的姿勢一動不動，整個人處于呆滯狀態(tài)。

    晏初朝她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聲音破天荒帶了幾分促狹：“生氣了？”

    “生氣倒不至于，”顧盼擺擺手，“我小人不計大人過，原諒你了?！?/br>
    “小人不計大人過？”晏初低低笑了一聲，“你的成語水平怎么還和小時候一樣，一點沒有長進啊?！?/br>
    顧盼不服氣：“怎么就沒有長進了？”

    晏初待要開口說些什么，卻見顧盼做出一個噤聲的手勢，耳尖隨即傳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有人來了。

    顧盼一把拉住晏初的手腕，就勢躲進一旁的桌子下。躲人的動作十分熟練，想來也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了。

    晏初眼前一暗，顧盼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別出聲。

    桌布簾幕般垂下來，遮擋了一大片光亮，將二人圈在桌下一方狹小的昏暗空間里。

    整個世界都沉浸在黑暗里，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觸感。只有小姑娘身上清清淺淺的紅豆甜香，無法抗拒地躥進他的鼻尖，馥郁濃烈，讓人無處可逃。

    許是方才吃了不少紅豆包的緣故，小姑娘身上甜絲絲的，香氣幽幽淺淺散在四周空氣里，仿佛是從她骨子里透出來的一般。

    空間過于狹小，小姑娘被迫卡在他懷里，像個逼仄的牢籠把他困鎖在內(nèi)。晏初能清晰地感受到小姑娘噴灑在他脖頸處的濕熱氣息，燙得讓人發(fā)癢，酥酥麻麻的，吐息時帶起一片濡濕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