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獄畫師
“我, 我知道的就真的只有這些了?!?/br> 四叔被銀色的手銬銬在刑椅上, 滿臉的鼻涕眼淚。 他這輩子做的事情,最大的也不過仗著自己比其他人聰明一些, 轉(zhuǎn)手倒賣進(jìn)柏拉圖的簽證,發(fā)財??频咸貙④娺@種存在對四叔來說, 就跟天上的神仙一樣,是他怎么也不敢想象與之有接觸的。 這一次的黑客運的遭遇已經(jīng)將四叔嚇傻了。 他原本打算, 等到了柏拉圖,就將那個出賣自己的龜孫子給報復(fù)回來,然后再也不干這種營生了?;靥K格拉城老老實實地守著以前賺的錢過日子。 沒想到, 剛一到柏拉圖城, 剛剛落腳喘了口氣,都還沒等他收拾精瘦男子,“嘩”的一大串滿身煞氣的軍人就沖了進(jìn)來, 冰冷冷的槍口頂在了自己的腦門上。 當(dāng)時, 四叔還抱著希望,以為對方只是來抓非法私運的。 “江戈呢?” 對方一開口就在找人。 四叔下意識地轉(zhuǎn)頭,想指給對方看。 結(jié)果一轉(zhuǎn)頭, 四叔就愣住了, 他們背后空蕩蕩的, 原本跟著一起下車的江戈鬼影都沒見著一個。光天化日之下,一轉(zhuǎn)眼功夫, 對方的人就消失了。 再之后, 四叔就被押進(jìn)了一個冷冰冰的金屬禁閉室中, 前前后后,問的都是關(guān)于姓江的那小子。四叔把所有知道的事情都抖了出來,今天一看,科迪特將軍出現(xiàn)在面前,他魂快被嚇飛了,腸子也快悔青了。 “讓納金過來?!?/br> 科迪特將軍翻閱著四叔的全部供詞,臉上看不出一點情緒。 納金是名特遣員,擁有讀取記憶的天賦能力。 很快地,四叔眼神呆滯地坐在了椅子上,穿著軍裝的特遣員站在他面前,眼睛相對。而在□□室前面的玻璃墻上,投影一般地出現(xiàn)了畫面。 骯臟的蘇格拉城區(qū)…… 用做交易的簽證…… 四叔與其他中轉(zhuǎn)的談判…… …… 一堆瑣碎讓秘書微微地皺起了眉頭,讓納金專門讀取江戈找上門的那一天。 畫面幻影般地變化。 一道穿著白襯衫的影子出現(xiàn)在屏幕上的時候,納金停了下來。 被讀取的記憶是以四叔的視角出發(fā)的。 只見一名穿著白襯衫的青年與一名小姑娘一同走進(jìn)了光線暗淡的房屋中。畫面上,青年看起來十分柔和,斯文得體。那名青年的眉眼正如同他們調(diào)查獲得的照片一模一樣,正是被登記已經(jīng)死亡的“維爾·德拉克”。 “為什么沒有調(diào)查到她?” 科迪特將軍點著屏幕上的小姑娘。 秘書低下頭:“很抱歉,我們的確搜查過當(dāng)初蘇格拉城中的攝像。但是……監(jiān)控完全沒有拍攝到江戈與她一同出現(xiàn)的畫面。” “將她帶來?!?/br> 科迪特將軍合上供詞本,目光陰郁。 畫面上,青年微微側(cè)著身,帶著小姑娘離開了。 記憶是以當(dāng)事人出發(fā)的,四叔錢到手之后就沒有多關(guān)注江戈與帶他來的小姑娘。畫面上,只有一個模糊的影響——江戈側(cè)著身,手垂在身側(cè),他的手指尖很亮,似乎是外面的光線,也似乎是另外的什么東西。 科迪特將軍盯著那點亮光。 忽然,他臉上掠過一絲詭異的神色。 像是一種令人心驚的狂喜,那種狂喜近乎癲狂瘋魔,透出十層十的貪婪。 秘書也在看著畫面,想的卻是另外的事情。 他看過蘇格拉城特安部傳回來的視頻。 君·奧森被殺的那一段。 在漆黑里,艷鬼一般的身影走出,猛然間出現(xiàn)在鏡頭之中的面孔,半面素白森然,半面濃艷妖冶。幽深如古井一般的眼眸,在古井下蘊藏的怨毒殺意。那樣一張臉,的確像極了復(fù)仇的鬼怪。 如果是鬼怪的話,那么憑空消失,也就不足為奇了吧? …………………………………… 江戈行走在街頭。 柏拉圖城輝煌無比,在這個面積足大數(shù)十萬平方米的巨大城市之中,容納了古往今來的文明縮影。有古老的紅金飛檐,有森然的尖角水獸,也有鋼鐵樓閣,金屬飛廈……宛若一個光怪陸離的夢境。 如今,正接近大選,于是在這第三區(qū)的政治頭腦之中,倒處都遍布著一種焦急的氣氛。 國會派與軍事派的宣傳鋪天蓋地,倒處都是。 江戈從一面循環(huán)播放那天軍部發(fā)布會的光屏下面走過,而在他對面的那條街上,正播放著國會派裴拉議員沉痛慷慨的演講。 江戈停下來看了幾秒,聽衣冠楚楚的裴拉議員對所謂的軍事監(jiān)測系統(tǒng)大肆抨擊,聲稱這并不是什么標(biāo)志性的進(jìn)展,而是一項將人類推向毀滅深淵的犯罪,它侵犯了每個公民的隱私與自由。 江戈靠在柱子上,點了根煙,面無表情地看著。 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抽煙了。 在那么多次的輪回里,他也有過崩潰到無比絕望的時候,瘋狂地尋求解脫。在那些時間里,江戈抽煙,不是一根一根地抽,是一箱一箱地抽。同時點上數(shù)十根,扔在身邊,將整個房間搞得煙霧繚繞,他坐在幾乎成為濃霧的煙里,夾著一根靠在墻上。 那次他好像窮困潦倒,是個畫家,住在破敗的廢棄屋子里。 他畫畫,畫最瘋狂最血腥的殘肢斷臂,畫最深最濃的黑暗,畫最蒼白最猙獰的枯骨…… 當(dāng)時,藝術(shù)界的人稱他為瘋子,稱他為地獄畫家。 不少人在私底下宣稱,說,他一定是變態(tài)的劊子手,只有最瘋狂最邪惡最惡心的人才能畫出那么恐怖血腥的畫。 他們信誓旦旦的說,畫上的那些殘肢斷臂,一定都是被他殺過的人。 只有江戈自己知道不是。 殘肢斷臂是他,黑暗是他,枯骨是他。絕望的是他,被困地獄的是他,瘋狂掙扎的也是他。 那時候,有個人很喜歡他的畫。 是住在他鄰邊上的一個流浪漢,他一身襤褸地蹲在地上抬頭看那些畫,然后說,哎,你要不要往上面多加點兒陽光啊,就那骨頭邊上,一點點也行啊。 他抽著煙,沒有理會,劉海好幾個月沒有剪了,遮住了眼睛。 流浪漢就說他怎么怪陰森森的,這樣找不到老婆的。 江戈一開始不搭理他,后來有時候也會回答兩句。然后也就習(xí)慣了流浪漢每次都要來他屋子里收刮煙。一收刮就是一整箱地拿走,拿去賣了換面包。江戈靠在墻角,看他正大光明地當(dāng)強(qiáng)盜,懨懨地沒有理會。 后面,慢慢地,他抽的煙就少了。 從一箱到一盒,再到一根。 他發(fā)泄般地畫畫,流浪漢在邊上指點江山般地啰嗦。后來有一天,他畫了一座森然的城,城上是烏云,黑色的樓嶙峋如鬼怪,白骨堆砌在樓下,有具骷髏掙扎地向上爬。 畫完他到頭就睡了,第二天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了畫面上多了一點東西。 多了一輪小小的太陽,歪歪扭扭地掛在烏云的天空上。畫得很丑,顏色用得很亮,跟小孩子的手筆一樣。 江戈在畫前沉默了好久。 他修了修那幅畫,金色的太陽從烏云中破出,一束束劍一般的光亮從云層里劈下。他握筆的手顫抖了很久,最后從將最后一處陽光輕輕地落在了掙扎向上爬出來的骷髏身上。 畫完后,握著的筆“啪”一下,落到了地上。 流浪漢探頭探腦地進(jìn)來,一眼瞅見他木立在畫前,急忙干笑地說:“哎呀呀,不好意思啊,我小時候也可喜歡畫畫了,一個沒忍住就那筆涂了涂,你別生氣啊,別氣別氣,我給你面包當(dāng)賠償行不行?” 說著,流浪漢湊到了他面前,大概以為他快要發(fā)火。 一眼看到那幅修好的畫。 流浪漢也愣了好久,連聲夸他,不愧是有名的藝術(shù)家,這畫面畫得、畫得、畫得太美了。 他開始寫生,開始繪畫古圖,會出門帶些其他的日用回來。流浪漢日常上門打秋風(fēng)。 但是,有一天,他煮了rou,流浪漢也沒有上門打秋風(fēng)了。 他敲開一間間破敗的房屋。 最后江戈才搞清楚,流浪漢其實當(dāng)初是個議員來著,因為在投票通過提案的時候,他對裴拉議員的提案投了反對票。不久后,流浪漢就蓬頭垢面,佝僂著背躲在這種議員們絕對不會踏入的貧民窟。 但是那天早上,安全警察將流浪漢從房間中拖出來。 然后就再也沒有回來。 “……我們絕不允許我們活在一個透明的箱子里,現(xiàn)在,荷槍實彈的人,他們企圖闖進(jìn)每個人的家中,將我們拖出來,塞進(jìn)玻璃箱中,然后貼上封條,他們再站在箱外觀看,最后宣布——這就是安全!” 裴拉議員的聲音高昂起來,充滿了共情的能力。 江戈抽了口煙,呵出霧氣。 他的前塵往事太多了,多到很多時候,他都仿佛要忘記了有那么多的過去。平時不會想起那些人那些事,只有那種陣痛一次次,像刀鋒劃過一樣,刻在他的脊柱上。 一刀一刀,天長地久,刀痕多得遠(yuǎn)遠(yuǎn)看去,也就像好端端地沒事了。 也就覺得忘了。 然而,在某些時候,總會那么猝不及防的,忽然因為一張照片,一個地點,一句話,就從幽深如古井的記憶里,浮上一張面孔來。然后隔著無比長遠(yuǎn)的距離,那些聲音光影,又掠過了眼神。 就像現(xiàn)在。 裴拉議員的演說還在繼續(xù),而他靠著柱子,沉默地抽著煙。 于煙霧里,被記憶淹沒。 終日畫著絕望白骨的畫家終于走出了他的房間。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洗干凈了臉,換上了干干凈凈的白襯衫,搭配著黑長褲。陰郁的劉海也一刀割短了,露出蒼白的面孔。然后他對著房間中的鏡子牽動自己的唇角。 努力了好久,他才成功地露出溫和的,讓人覺得如同春日浮光的微笑。 ——所以后來,江戈習(xí)慣了對像四叔這樣的人笑,對想殺他的人笑,對形形色色的人笑,笑得溫和,如沐春風(fēng)。 當(dāng)他干干凈凈地走上街的時候,沒有人將他與那個瘋狂的地獄畫家聯(lián)系起來。 每個人都覺得這個年輕人讓人看著覺得身心愉快,清朗溫和,有禮貌,又愛笑。 畫壇里一名年輕畫師橫空出事,他的所有畫都光明堂堂,讓人覺得看到了就一掃陰霾,最大的特色就是每一幅畫面上,都有一輪太陽。 年輕畫師的畫價格一路水漲船高。高官顯貴們都喜歡請他來為自己畫一幅,掛在正堂中,以襯托自己品性磊落,光明無比。 他就這樣,以劍走偏鋒的方式融進(jìn)了高層里。 終于有一天,裴拉議員派人請他去為自己畫一幅畫。 接到邀請之后,他在對著鏡子整裝,保證自己整個人清清爽爽,干凈得體,對著鏡子露出再溫和不過的微笑。然后他走出了房間,坐上了裴拉議員派來請他的車。 畫作只用一天就完成了。 他拜辭時,一個人走出了大門,裴拉議員并沒有送普通人出門的習(xí)慣,保衛(wèi)沒有起疑心。 第二天,裴拉議員的情婦拉開書房門的時候,尖叫一聲嚇暈在地。 一副幾乎難以用語言形容的畫鋪展在書房雪白的墻壁上。 ——一輪融金般的太陽高高地懸掛在天空上,赤炎般的陽光鋪灑下來,像是萬千道利刃。在那樣灼熱明亮的光芒下,是一片被灼燒得正要熔化的血色大地。腥濃的紅血鋪展開,或深或淺的rou片層層疊疊堆出赤地嶙峋,而一具白骨跪在大地上,極度地扭曲,就像在哀嚎。 書房的椅上沒有裴拉議員。 他被鑲嵌在了墻壁上。 地獄畫家,本就該用最血腥的手段來描繪人間的人間的罪惡。 ………… 這是一座華麗無比的城。 陰謀,血腥,貪婪,恐怖。 這是建在白骨之上的輝煌城市。 所有人都在這白骨的舞臺上帶著面具,個個都是絕妙的戲子,朝著整個世界唱念跌打,自己心知肚明卻要求其他的人做傻子。 煙騰起來了,透過煙裴拉議員的臉只剩骷髏。 江戈一陣反胃。 他掐滅了煙,站起身,走進(jìn)了一家妝染店。 ※※※※※※※※※※※※※※※※※※※※ 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 牛頓的?:材板 63瓶;涼薄時光葬空城 30瓶;葉羽夜 10瓶;我最愛張月亮啦!、凌凌八一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xù)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