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趙如裳被皇帝簡單的兩句話說的動了情，眼淚一下就控制不住了，那只放了一張紙的錦盒，此時沉甸甸的在懷里，帶著灼人的溫度。

    皇帝把她擁進懷里，像小時候每次哄心肝寶貝兒那樣，溫柔地拍拍她的后背：“裳兒，上元節(jié)會有不少世家公子進宮來，你好好挑一個好的，今年就大婚吧，好歹讓父皇留著點時間，看你出嫁??！”

    在別人眼里，皇帝可能有諸多欠缺和過錯，但在趙如裳心里，他卻是再和藹不過的一位父親，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自己的妻子，愛著自己的女兒。

    她哽咽著點頭，撲在皇帝懷里淚如雨下。

    皇帝身體已經(jīng)佝僂瘦弱，這般病了一場，更顯憔悴，趙如裳抬眸看著他發(fā)紅的雙眼，有心轉(zhuǎn)移沉重的話題，遲疑了一下，低聲問：“父皇，你們想要個什么樣的駙馬??？”

    皇帝聞言，蒼老的面龐上浮現(xiàn)了笑意：“裳兒是有心上人了嗎？”

    趙如裳臉上驀然一紅，就這么猶豫的片刻，皇帝眼中便有了光芒：“要選什么樣的駙馬，都看你的決定。跟父皇說說，你看上哪家的少年郎了？”

    趙如裳咬了咬唇，心道她看上的人，已經(jīng)算不得少年郎了，二十好幾的人，跟自己差了八九歲，也不知道父皇母后知道了，會不會生氣，說她沒眼光。

    “不好說嗎？”皇帝見她難以啟齒的樣子，疑惑道：“到底是哪家的，平日里朕也沒聽說你和誰見過面，就芳心暗許了？”

    皇帝想了想，恍然：“可是唐馳？這孩子不錯，少年俊杰，只是宗定侯前兒上書，說要讓他們母子倆前去一家人團聚，你們這樣……”

    “沒有沒有。”趙如裳忙制止了皇帝接下來的話，認(rèn)真解釋：“不是唐馳，我和他沒那緣分，耽誤他大好的時光做什么！”

    皇帝捻著胡須，倚在引枕上：“那就是另有其人了？”

    趙如裳糾結(jié)了一陣，目光瞥見皇帝蒼白的臉色，咬咬牙，壓低了聲音說悄悄話一般對皇帝道：“那我跟您說了，您可別生氣，倘若您不喜歡他，也別把話說得太難聽，來傷兒臣的心行嗎？”

    “朕是這種人嗎？”皇帝嗔她一眼，又咳嗽了幾聲。趙如裳端來小火爐上煨好的雪梨湯，拿勺子服侍他喝下。

    皇帝喝了小半碗就擺擺手，滿臉期待的等著她開口。

    趙如裳擱下碗，在皇帝耳邊低語了一句，然后飛快往后退了退，觀察著他的反應(yīng)。

    皇帝蹙著眉，有些驚訝，倒說不上高興或者不高興，趙如裳卻如臨大敵，有些緊張的卷著腰上的絲絳，一眼不錯地盯著他。

    “朕是真沒想到……”皇帝長長嘆息一聲，似有些為難：“朕想了那么多，竟忽略了你身邊的人。”

    她顧不上羞澀，正色道：“父皇，您可什么都別和母后說，先過了上元節(jié)吧?！?/br>
    請?zhí)及l(fā)下去了，已經(jīng)邀請了各家的千金公子，總還是要見一見的。

    女兒難得有了心上人，皇帝是很高興的，只是沒想到她所中意的人，竟然會是裴淵。

    這個年輕人長得是好看，謙虛謹(jǐn)慎，從不張揚，有時候皇帝都忘記了給趙如裳看病的太醫(yī)，是個尚未婚配，俊美無雙的人。

    趙如裳倒說明了心意，卻還不知道裴淵是什么想法呢，她臉皮薄，或許還沒問過人家的意思，他會不會對趙如裳沒男女之情，若不愿也不能強求不是？

    可皇帝仔細一想，這是女兒主動承認(rèn)中意的人，輕易放過了又不好，裴淵家世不高，但好歹有一身醫(yī)術(shù)，能照顧趙如裳的身體，放著也是可惜，不如做了駙馬，兩全其美了。

    皇帝想了想，決定找個機會單獨召裴淵來談一談，他若也有這個意思就能順理成章的談?wù)摶榧蘖恕?/br>
    皇帝對趙如裳的婚事向來沒有過高的要求，甚至是讓她自己做了決定，聽她扭扭捏捏的說喜歡裴淵，一瞬間的驚訝后，便覺得這不是件壞事。

    趙如裳看皇帝沒有直言反對，便稍微松了一口氣，她本來沒想承認(rèn)的，可更不希望父皇母后亂點鴛鴦譜，若上元節(jié)鬧出什么笑話來就尷尬了。

    她想好了，若是皇帝皇后都不同意，那也就罷了，好好勸裴淵一場，移情別戀，不要再在她身上耽誤時間。

    又過了幾日，皇帝的病有了好轉(zhuǎn)，可需要靜心休養(yǎng)，免了每日的朝會，除了機要大事，朝政皆由幾位王爺處理，權(quán)利均勻，平衡地看不出一點異常。

    直到正月十二，皇帝下了一道賜婚的圣旨：林氏有女，正值婚嫁之齡，納與辰王為側(cè)妃，婚期定在二月十八。

    皇子王爺娶側(cè)妃，也是見怪不怪的事，除去一位正妃，通常會再納兩個側(cè)妃，及通房侍妾數(shù)人不等。

    辰王正值壯年，膝下子嗣不豐，想要納個側(cè)妃，也并不是什么新鮮事，可讓人一頭霧水的，是眾人并不知道哪家姓林的官員里有待嫁的千金。

    側(cè)妃品級低于正妃，而高于其她侍妾，入了玉牒，百年之后也能葬在皇室陵寢，地位并不算低。

    若是普通人家的妾室倒也罷了，家世稍好一點的，幾乎是不愿意女兒為妾的?？苫首觽?cè)妃，多少帶了讓人心動的誘惑，眼下除了尚未娶親的厲王，只有辰王身邊的側(cè)妃還有一席之位，不少勛貴世家都在暗中作著打算，不料突然憑空冒出個不認(rèn)識的人來。

    略一打聽，才知那位林小姐并非哪家官宦世家的千金，而是太醫(yī)院裴淵的表妹，父母早亡，孤身一人，前年才隨表哥進京來。

    眾人暗暗思量，一面嗤笑，一面又忍不住好奇。

    一個平平無奇的女子，竟然就這樣脫穎而出成了辰王的側(cè)妃，若說沾了表哥的光，裴淵也并沒有出眾之處，除了當(dāng)初救了國舅，舉薦到了宜嘉公主身邊，那也只是一個六品的太醫(yī)，無權(quán)無勢，在遍地勛貴的京城中，根本起不了任何風(fēng)浪。

    可同樣令人好奇的，辰王乃天之驕子，如何會娶一個一無所有的女子，是被美色所惑，亦或者真心所向，眾人不得而知。

    林錦華接到圣旨時，還跪在正廳里，半天回不過神，來傳旨的，是皇帝身邊的總管太監(jiān)，照本宣科的念完圣旨，便朝她拱手，笑瞇瞇的道喜。

    裴淵率先反應(yīng)過來，不動聲色的給總管太監(jiān)塞了一個荷包，客氣一笑：“勞煩總管了?！?/br>
    總管太監(jiān)哎喲一聲，笑得滿臉的褶子：“大人太客氣了，奴才奉皇命，送了一些賞賜來，請大人和小姐收下，皇上說了，倘或缺什么盡管開口，到時候一并送來?！?/br>
    裴淵又謝了恩，等送走人，轉(zhuǎn)頭回來見林錦華拿著圣旨出神，腳步頓了頓，回屋從匣子里娶出一疊銀票來，放在桌上，溫聲道：“這是給你的，婚期在二月，還有些日子準(zhǔn)備，需要添什么便去采買，不要苛待了自己?！?/br>
    林錦華看了一眼數(shù)額，總算回過神來：“這么多？”

    裴淵臉色淡淡的，不見喜怒：“這兩年的俸祿和賞賜，我孑然一身，沒什么需要花錢的地方，你留著傍身吧，當(dāng)是嫁妝了?！?/br>
    林錦華臉色有些蒼白，從宣讀圣旨那一刻起，一切就塵埃落定了，所有的不甘和勉強都在此時妥協(xié)，她沒有半點高興，反而在聽見裴淵冷淡的語氣時，生出酸澀之意。

    “表哥，我要嫁人了，你難過嗎？”

    她期期艾艾的看著他，裴淵神色平靜，眼中依舊波瀾不驚：“想來姨母姨父，就盼著你風(fēng)風(fēng)光光的出嫁！”

    作者有話要說：　　有看耽美的嗎，開了個固氮預(yù)收，跟下本古言一起寫，讀者大老爺們?nèi)诖羵€收藏吧～

    第61章 上元燈會

    林錦華心如刀絞, 忽然意識到，自己離開這個家，他非但不會覺得難過, 反而應(yīng)該會松口氣吧。

    沒了她這個累贅，他就能隨心所欲, 甚至能在這上元節(jié)爭一爭宜嘉公主駙馬的位置啊。

    昨日辰王來時, 就告訴她今日宮里會來人宣旨, 他看起來很高興，時不時的提及裴淵, 總會捎帶上公主幾句。

    辰王難道是看出點什么，也覺得表哥喜歡公主嗎？

    女子的心思總是敏感的，上次一面之緣，林錦華就看出了裴淵對趙如裳的情意，他們?nèi)杖障嗵?，難保公主也不會生出那些念頭。

    林錦華有些不甘心，想不通為什么表哥會喜歡一個弱柳扶風(fēng), 病殃殃的小姑娘, 便是他得償所愿，也不一定能長長久久的在一起??！

    思及此，林錦華幽聲道：“表哥, 宜嘉公主該選駙馬了！”

    裴淵微擰著眉, 轉(zhuǎn)頭看她，抿唇不語。

    林錦華捏著那幾張銀票，淚眼婆娑：“都這個時候了, 你何必還對她念念不忘呢?！?/br>
    裴淵一時沒有說話，氣氛忽然凝固，林錦華后悔心直口快說了這句話。

    “好好準(zhǔn)備大婚事宜吧, 我?guī)筒簧鲜裁疵Α！迸釡Y移開視線，面色冷漠：“還有，我的事情……不用你cao心！”

    裴淵再也不去看林錦華悲痛欲絕的神情，負(fù)手離去。

    他從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所有堅守和執(zhí)著，自信無人能夠撼動，若是以往或許還無勝算，但看趙如裳流露的態(tài)度，總覺得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

    他信誓旦旦的與她說，若做不成她駙馬，便做她的面首，可倘若到那一步，他還真做不出這樣的事。

    人言可畏，她該清清白白的過自己生活，不是像端靜公主那般，被流言所累，他會盡全力維護她的名聲清譽，而不是為一己私情害了她。

    裴淵嘆息，但愿這丫頭，還能因為他這幅出眾的皮囊，能堅定一二，好歹不算枉費他這么多年掏心挖肺的真心。

    一路出了門，他受趙如裳所托去看厲王的府邸，年前重新修繕過的厲王府，已經(jīng)可以住人，所有的東西一應(yīng)俱全，石階門檻都因厲王腿腳不好而改變了格局。

    皇后讓欽天監(jiān)看了日子，正月十五正適合喬遷，趙如裳本還打算跟七哥一起去瞧瞧他的新居，奈何眼門下還有個上元節(jié)燈會實在走不開，只能眼睜睜看著厲王的馬車啟程緩緩出了宮。

    趙如裳滿眼都是羨慕，抱著手爐依依不舍的不肯挪腳，裴淵跟在身邊，看她眼巴巴望著，不禁莞爾：“公主也想出宮？”

    她哈出一口白氣，心有不甘地踩著厚厚的積雪往回走，頹然道：“當(dāng)然，宮外頭多自由?。∑吒缫步ǜ?，也不知什么時候輪到我?！?/br>
    大皇姐嫁去千里之外，京中還留著公主府呢，端靜的府邸更因父皇的有心補償，修葺地比皇兄們的王府還要闊氣。

    她公主府的磚，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近日微臣進宮時，倒常聽人說起旁邊不遠的巷口正在建房，占地十畝有余，也不知建來做什么？”裴淵眼中有細碎的微光，溫暖的日頭下有近乎寵溺的溫柔。

    趙如裳“咦”了一聲，疑惑道：“如此大的場面是要干什么？有人這么有錢嗎？”

    這朱雀大街就在皇城腳下，竟然有人能一口氣買下十余畝地建房，別是什么貪官污吏，發(fā)昧良心得來的不義之財吧？

    不過這么大張旗鼓的買地修房，不怕被朝廷查封嗎？

    裴淵勾唇一笑，向來淡漠冷硬的五官也軟化下來：“我聽了一耳，據(jù)說是給皇子皇女修建的府邸，開工有些日子，已初具雛形了。”

    趙如裳先是一愣，然后從疑惑變?yōu)檎痼@，瞪大了眼看著他，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是說……這可能是為我修的公主府？”

    裴淵含笑道：“公主問一問皇上皇后不就知道了？”

    “啊！那我得去問問！”趙如裳丟下裴淵，急急忙忙的往太極殿去，正巧遇上辰王出來，她腳步頓了頓，臉上異色一閃而過，復(fù)而嫣然一笑。

    “五哥這是要走了？”

    “正準(zhǔn)備出宮去?！背酵跻恍Γ瑴芈曊f：“皇妹來見父皇嗎？”

    趙如裳頷首，笑吟吟道：“還沒恭喜五哥，覓得佳人，要為我添一位嫂嫂了！”

    辰王忙擺手，有些不好意思：“慚愧，讓你見笑了?！?/br>
    “怎么會？分明是大喜事，七哥府里人少，是該熱鬧熱鬧了?！壁w如裳揣著手，笑得一臉真誠，她的身子日漸養(yǎng)好，尤其入冬以來，氣色明顯紅潤，臉上多長了rou，看起來圓潤又嬌俏。

    辰王看著她，忍不住感嘆：“如今看你越來越好，倒不得不感謝裴太醫(yī)的悉心照料了！”

    一提裴淵，趙如裳都沒意識到自己臉上的愈發(fā)明朗的笑意：“是啊，多虧他了?！?/br>
    辰王忍俊不禁，半開玩笑道：“我瞧裴太醫(yī)姿容俊美，卻至今沒有家室，你可有什么想法沒有？”

    “五哥，你說什么呢……”辰王看過來，趙如裳莫名有些心虛，被人看穿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男未婚女未嫁，在一起又何嘗不可？”辰王依舊笑得溫和含蓄：“你若有想法，可得早點做決定，今兒可是上元節(jié)，母后邀了一眾公子閨秀進宮，都看著你呢！”

    趙如裳實在待不下去了，仿佛已經(jīng)被辰王完全猜透了心思，三言兩語搪塞了就進了殿去見皇帝。

    問起裴淵所說朱雀大街新建府邸一事，皇帝沒有遲疑的就承認(rèn)了：“去年就準(zhǔn)備好了，朕讓人買了幾家宅基地合并起來，給你建一個雕梁畫棟，富麗堂皇的公主府！”

    趙如裳又驚又喜，差點熱淚盈眶：“父皇，您實在待兒臣太好了！”

    皇帝大病未愈，幾乎不理朝政，今兒難得精神好些，拍拍她的手：“既如此，晚上花燈會可要好好表現(xiàn)，別丟了父皇的臉！”

    趙如裳忙點頭：“您放心！”

    反正就只打算走走過場，沒想到要挑什么駙馬出來，今兒的要緊事，還是為周敏溪選一門合適的親事。

    宮里難得辦一次上元節(jié)這樣的燈會，往年都是家宴，只有各宮嬪妃和皇子公主們，今年皇后卻下了懿旨，邀請各世家勛貴的公子小姐們參加，其中目的倒是耐人尋味。

    皇后沒明說，不代表旁人都是傻子，如今就剩厲王和宜嘉公主的婚事沒有著落，如此大張旗鼓的辦一場燈會，恐怕最重要的，還是為了趙如裳這個嫡公主的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