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秀敏的電話可以說是突如其來，在第二天莫可正上班的時候。

    “你現(xiàn)在在家里嗎？馬上來我這邊一趟，”她的口氣幾乎是命令式的，讓人拒絕不得?！拔矣袀€朋友的兒子要介紹給你。”

    董秀敏說過要讓她去相親，很明顯不是說說而已，連人選和相親的地點都安排好了。莫可皺起眉頭，下意識地推拒道：“媽，我說過了我不想……”

    “你先見了這個人再說，”董秀敏強硬地截斷她的話：“今天是星期天，人家和我剛好都有時間，你趕緊過來吧！”

    董秀敏現(xiàn)在住在哪莫可自然是知道的，雖然她總共沒有去過幾次，但是那套裝修精致、品位不俗的復(fù)式商品房，是她的小鳥巢拍馬也及不上的。她沒有去想母親為什么會將見面的地點安排在她家而不是別的地方，只是道：“我現(xiàn)在不在家里，在外面，現(xiàn)在恐怕趕不過來?！?/br>
    她說的也是實話。她此時正在上班，而現(xiàn)在才上午九點半，遠遠不到她下班的時間。

    董秀敏似乎忍耐著什么，聞言僅僅只是沉默了片刻，然后和言對她道：“那你什么時候能過來？”

    她不自覺地也緩和了語氣?！按蟾诺孟挛鐑牲c多以后?！?/br>
    “好吧，”這一回董秀敏很干脆，徑直道：“我會跟那個人重新約一下時間，你下午過來吧！來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闭f吧，便把電話掛了。

    莫可收起手機，怔怔地望著冰柜出神。

    以前的母親似乎不是這樣的，或者就算有點□□固執(zhí)，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每說一句話都是那么硬板板的，不見一點溫婉柔和。她印象里的母親，還停留在她小時候躲在床上捂著被子偷偷地看漫畫，母親會走進來掀開被子摸著她的頭，也不責怪她，只是娓娓地告訴她，睡著看書對視力不好，會變成近視眼；還停留在她曾一度偏食，只吃葷菜不吃素菜，母親會放下碗筷，彎下腰一五一十地跟她說素菜里有什么營養(yǎng)，她不吃會生什么病，甚至告訴她如果她真生病了，他們做爸爸mama的也會跟著生病，心病，會和她一樣疼……

    她心目中的母親，一直是那個會用言傳身教教育她，用溫言軟語規(guī)勸她，給她無微不至的關(guān)心和包容的好mama。就算后來她和父親鬧離婚，父親在自己面前說了母親許多壞話，她還是固執(zhí)地覺得，無論父母之間怎樣，她母親對她的愛是永遠不會變的。

    可是時間過去了這么多年，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她不曾留意的時光罅隙里悄悄地改變了。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呼吸，以前是輕柔和緩的，現(xiàn)在卻是沉重粗放的，同樣是呼吸，聽在耳朵里的卻已是完全不同了。這種改變，原該是生理和閱歷上的自然演變，但也許是因為沒有參與到對方的生命，所以記憶和現(xiàn)實產(chǎn)生了巨大的落差。

    這種感覺，大概就像一個孩子，他的身體已經(jīng)隨著年齡發(fā)育了，但是他的認知還停留在兒時，這種情境或許真的讓人無所適從。

    莫可強迫自己收回紛亂的思緒，她閉了閉眼，深呼了一口氣。她覺得她不應(yīng)該這么想她的母親，母親只是跟她分開太久了，大概忘了她已經(jīng)是一個成年的大人，而不是一個什么都需要她cao心的孩子。如果她們能坐下來，好好地溝通幾次，相信母親不會再強迫她去做那些她不愿意做的事。

    她帶著這樣的心態(tài)，下班之后搭乘地鐵去了她母親那里。

    母親現(xiàn)在住的地方在c市有名的教育區(qū)，這里有名校，還有重要的科研中心、醫(yī)療中心，是寸金難買的位置。這里離她的鳥巢足有近一個小時的車程——坐地鐵的話。

    來時她已跟母親打了電話，所以從進這棟小區(qū)到坐電梯上門，一路通行無阻。

    但是門開的時候，董秀敏還是一臉難看地望著她。

    “你看看現(xiàn)在都幾點了？你覺得來這么晚合適嗎？”董秀敏指著她家的古董大鐘，那上面的時針剛剛好指向4點。

    莫可沒有告訴她，和她上對班的那個女孩依然晚來近半個鐘頭，而她下班的位置附近沒有地鐵，她是轉(zhuǎn)了幾站公交才上了地鐵的，緊趕慢趕，她一路都沒有多耽誤，可還是花了近兩個小時才來到這里。

    見她不吭聲，董秀敏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她轉(zhuǎn)過身，一邊往客廳走一邊繼續(xù)數(shù)落：“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如果人家路上再塞一下車，你們也用不著相親直接吃晚飯好了……”

    房間里似乎沒有其他人，莫可悶著頭默默地跟在她身后，還是什么都沒說。

    董秀敏給別人打了一個電話，說話的時候臉上滿是笑意，連聲音都和緩輕柔了幾分，而電話一掛，對著她又是另一副態(tài)度。

    “還好人家沒有生氣，你知不知道這個我要介紹給你的男孩子有多難約？本來我是打算好在上午讓你們見面的，可現(xiàn)在……”說到這里，董秀敏嘴唇一抿，嘴角邊露出幾條很淡的皺紋。

    莫可的盤算是先見過這個要跟她相親的男人，送走人家之后再好好跟自己的母親談一談?，F(xiàn)在大概她說什么都會讓母親生氣，不如先順著她，消消她的氣再說。

    等待了大約有二十分鐘，那個母親嘴里要介紹給她的男子終于來了。

    “宇曄啊，你來了？快進來坐……”董秀敏笑得一臉慈愛地將門外的那名年輕男子迎進來?！奥飞蠜]有堵車吧？”

    “還好?！鼻遒糜行├湟獾穆曇魪拈T口悠悠地傳來，隨之走進來的是一個身材頎長、穿著連帽運動衣的男生?！安缓靡馑紒硗砹恕！?/br>
    莫可本能地循著聲音望過去，目光剛撇到他的臉時，她愣了一下，再仔細一打量，竟發(fā)現(xiàn)她見過這位男子。

    而這位被稱作“宇曄”的男子，也朝她這邊看過來。他先沒有什么異樣的反應(yīng)，直到走到會客廳的沙發(fā)這邊，見她略有些拘謹?shù)卣酒饋?，要笑不笑地和他對視的時候，他才表情錯愕了半晌。

    幾天前才有過一面之緣，很顯然他也認出了她。他們在超市賣酸奶的冰柜前見過，他就是那位被一眾推銷員包圍住的帥哥。

    董秀敏不明就里，徑直笑著為他倆相互介紹道：“宇曄，這位是我的女兒，叫莫可，莫可，這是我同事的兒子，也算我的子侄——裴宇曄。你們聊聊，我去給你們倒杯飲料！”語畢她便轉(zhuǎn)身往廚房走了，沒多久她又探頭出來?！坝顣?，你想喝什么？”

    裴宇曄在經(jīng)歷過短暫的驚訝后，姿態(tài)自然地在一個單人沙發(fā)上坐了下來?！安槐乜蜌猓叶伎梢??！彼Y貌地回答。

    客廳里一時間就剩下他們兩個人。莫可也說不出此時此刻心中的感覺，她完全沒想到會遇見一個之前有過一面之緣的男人，那次見面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一時把握不定該用什么態(tài)度和他交流。

    倒是他先開口了：“想不到你是董姨的女兒?！彼瓦@么簡單地說了一句，語氣聽不出情緒起伏。

    “你……你好，”她也只能點點頭，順著他的話道：“沒想到這么巧。”

    董秀敏給他倆端上兩杯綠茶，然后又笑著說給他們?nèi)ツ命c點心，便又離開了，以留給他們一個可以自在聊天的場所。

    莫可端著杯子，心里還在想接下來該說些什么。他們兩個人現(xiàn)在是在相親，而她又沒有相親的念頭，沒法跟他熱絡(luò)起來，但是她又完全不知道他的情況，就算只是當做一般的朋友，一時半刻也找不到話題。

    還是他發(fā)話了：“你是在，那家超市上班嗎？”說這句話的時候，他中間有段小小的停頓，不過緊張的莫可沒有聽出來。

    她很自然地點頭?！皩?，我在那里做兼職。”有話說就好，至少不會那么尷尬。

    他細細地打量著她，修長的手指握住玻璃杯的時候有一種說不出的閑適和優(yōu)雅?！澳敲矗愕恼毷鞘裁茨?？”

    “我是一個手繪插畫師，”她靦腆地笑了笑，但是說出自己職業(yè)的時候，語氣里有種和她的年輕很相襯的輕快和朝氣?！熬褪菐腿水嫯?，人物、動物、風景……都可以。”

    莫可沒發(fā)現(xiàn)自己有一個毛病，就是只會回答，不會提問。這大概跟她常年宅在家，很少接觸社會有關(guān)，這樣一個人，或多或少顯得有些傻氣。

    裴宇曄挑了下眉，然后沉默了一會兒。他在等著她也向他提出幾個問題，比如他的職業(yè)、學歷、愛好等等，但是他等了幾秒鐘，發(fā)現(xiàn)她除了喝飲料，絲毫沒有問他問題的意向。

    他原本沒打算相親，這次來只是應(yīng)他母親的要求和董姨的面子。他計劃著和那位素不相識的女生簡單地聊幾句，可能再和她在董姨家吃一頓飯，然后就可以分道揚鑣了。但是這中間出了點小意外：一個是他見過這個女生，另一個就是……這女生木訥得超乎他的想象。

    莫可沒留意他在想什么，她的視線下意識地往大鐘那邊瞟了瞟，四點四十八分。時間過得好慢。

    她的這個不經(jīng)意的動作被他眼尖地發(fā)現(xiàn)了。有人跟他相親的時候在不停地看時間，這說明什么呢？裴宇曄一直認為自己教養(yǎng)良好，所以他對此沒有任何反應(yīng)，但不代表他心里就舒坦。

    他的確是被迫來的，但對方一副比他更被迫的樣子，還是讓他相當不悅。這不能怪他，人的劣根性大概都是如此——你可以不要或者拒絕某個人，但你無法接受他不要或者拒絕你。

    還是董秀敏看不下去他們之間的冷場，出來幫他們沒話找話說。裴宇曄的學歷、年齡、現(xiàn)在的職業(yè)……董秀敏幾乎是旁敲側(cè)擊地都幫莫可摸清楚了，可這位小姐明顯不在狀態(tài)上，這些信息幾乎完全沒被她聽進去。

    幾個人不出預(yù)料地還一起吃了一頓晚飯。飯菜做得很豐盛，但是在場的人除了董秀敏外大概吃得都有些索然無味。董秀敏了解裴宇曄，以他的條件和性格，高傲挑剔了點也很正常，不過她覺得對莫可，至少他的態(tài)度比她想象得要熱情一點，這個“熱情”，或許換個詞會更恰當，曖昧。

    董秀敏不清楚現(xiàn)在的年輕人對愛情的定義，但作為過來人，她至少看得出來，宇曄并不討厭莫可，也沒有敷衍了事地對待這場相親，所以她認為：這場相親還算成功，還可以進行下一次。

    吃完飯自然就該各回各家了。裴宇曄禮貌地說：“正好都要走，我送送小可吧。”在董秀敏的極力要求下，他改口稱莫可為“小可”。

    董秀敏當然求之不得，歡喜地送他們出了門。

    兩人下了電梯，裴宇曄要去取車，莫可便提出讓他開車先走，她自己去搭地鐵。

    “地鐵離這里有段距離，還是我送你去吧?！彼麍?zhí)意相送。

    見拒絕不了，她便上了車。

    裴宇曄熟練地將車開出了這片環(huán)境優(yōu)美的高檔小區(qū)。他對她的態(tài)度和他開車的樣子，讓她覺得他不是一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富貴少爺，至少他是一個真正的成年男子。

    車開到地鐵口的時候，他停下車，眼神有些復(fù)雜地看著她?！澳闼坪鹾芘懦饨裉爝@場相親？”忍了又忍，他還是問了。

    她驚訝地瞄了他一樣，然后老實地搖搖頭?！拔也皇桥懦饨裉斓南嘤H，而是排斥相親?！?/br>
    “為什么？”他該釋然，然后放她下車，禮貌地道別，但他還是接著問她。這心態(tài)有點像當年追問自己的導(dǎo)師自己的成績的那種感覺。

    她繼續(xù)奇怪地看著他。“難道現(xiàn)在男女交往在一起，除了相親就沒有別的方式了嗎？”

    他覺得他真的是瘋了，竟像個不追問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不罷休的瘋子?！澳悄阌X得還有什么方式？”他問。

    她想了想，表情有一瞬間的迷茫，然后認真地看著他，回答道：“我不知道別人是怎樣想的，但我……我相信感覺。”說完她便打開門，準備下車了。

    他拉住她，一臉的不可思議?！案杏X？”她多大了？還相信這些少女做夢時才會夢想的東西？

    她似乎明白他心里的想法，朝他翩然一笑?！熬壏值搅?，我相信我是感覺得到的。再見，謝謝你送我到這里！”

    她轉(zhuǎn)身，往地鐵口的地下通道大步地走了，步伐說不上優(yōu)雅，卻異常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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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里有亂碼，修改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