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三，瀚京。

    酉時過，夕陽已經(jīng)西沉，踩著殘血一樣的余暉，一個穿著黑色披風(fēng)的嬌小身影走到一座不惹眼的小院抬手敲了兩下門。

    院里的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計，揚(yáng)聲問：“誰呀？”

    “春靈，是我?！?/br>
    門口的人柔聲說，聲音細(xì)軟，有點疲憊。

    春靈一喜，沖過去拉開門，歡天喜地的喚道：“小姐，你終于回來啦！”

    街上沒多少人了，周圍都很安靜，呂秀用食指抵住唇瓣，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春靈立刻閉嘴，側(cè)身把呂秀迎進(jìn)院子，順手撥上門栓。

    院子里放著矮凳，春靈剛剛正坐在院子里繡荷包。

    呂秀把披風(fēng)解下來，春靈伸手去接，呂秀沒給，把披風(fēng)搭在手臂上，柔聲問：“家里還有吃的嗎？”

    “有的有的，我熱一熱馬上就好?！?/br>
    春靈撒歡去廚房熱飯菜，沒一會兒端著熱粥和一盤小炒rou回來，看見呂秀已經(jīng)洗好披風(fēng)晾在院子里。

    那披風(fēng)純黑，下擺處用銀絲繡著鳥羽，鳥羽繡得極好，一看就不是俗品。

    春靈好奇道：“小姐，這是誰的披風(fēng)呀？”

    “一個朋友的。”

    呂秀說著走進(jìn)屋里，明顯不愿意說太多，春靈也沒再追問，熱切的招呼她吃東西，一個勁兒問她遠(yuǎn)峰郡好不好玩。

    春靈是呂家的丫鬟，伺候呂秀的時間挺長的，性子也單純，呂家落魄后，呂秀便一直把她帶在身邊，如今綠尖也去了遠(yuǎn)峰郡，有她陪著才沒有那么寂寞。

    呂秀是真的餓了，一口氣喝了兩碗粥，菜也吃得干干凈凈。

    吃了飯，春靈去洗碗，呂秀在院子里慢慢走著消食。

    綠尖不在瀚京了，成衣鋪卻還要繼續(xù)開下去，沒人分擔(dān)，好多事都要她自己去做，短時間內(nèi)是忙不過來的，還得盡快找可靠的人幫忙才行，好在離開遠(yuǎn)峰郡之前，玄音幫她寫了封推薦信，她還可以找人幫幫忙。

    春靈燒了熱水，呂秀和她一起抬了五桶把浴桶灌滿，呂秀把她當(dāng)半個meimei，沒讓她伺候，自己脫了衣服洗澡。

    洗到一半，春靈拿了干凈衣服進(jìn)來，嘴里輕快道：“這幾個月小姐都不在家，我成天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太難受了，下次小姐要去什么地方能不能把我?guī)弦黄鹧?？?/br>
    “以后不會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了?！眳涡惆参?，春靈扭頭還想說點什么，目光落在她的臂彎，眼眸瞬間睜大，滿臉的難以置信。

    呂秀下意識的把手縮回桶里，春靈沖過來，緊張的問：“小姐，你……”

    呂秀點頭，繃著臉說：“是個意外，不要說出去?！?/br>
    春靈眉頭擰成麻繩，急了：“什么意外呀，小姐你還沒出閣，守宮砂卻沒了，以后還怎么嫁人??！”

    既然已被看見了，呂秀也不遮遮掩掩，坦然的說：“那不嫁人就行了?！?/br>
    “不嫁人怎么能行？”春靈下意識的反駁，都快哭出來了，趴在浴桶邊沿問，“小姐你這次到底發(fā)生什么事了，那個混蛋是誰啊，他是不是強(qiáng)迫小姐了？我們?nèi)ス俑畧蠊僮ニ　?/br>
    春靈說完立刻搖頭否定自己的想法：“不能報官，若是報官，這件事就瞞不住了，其他人肯定會在背后議論小姐的?！?/br>
    春靈沒經(jīng)歷過大事，一時六神無主，呂秀輕輕抓住她的手腕，溫和的說：“所以只要你不說出去，這件事就不會有人知道?！?/br>
    “可是……”

    春靈小臉皺成包子，就算不說出去，事情也已經(jīng)發(fā)生了，以后成親洞房的時候，要怎么解釋呢？

    呂秀比她看得開，笑著說：“我這個年紀(jì)在瀚京已經(jīng)很老了，而且又沒權(quán)沒勢，不會有人想娶我的，放心吧。”

    “才不是，小姐這么好，又生得這么好看，喜歡的人多了去了?！?/br>
    春靈很認(rèn)真的反駁，呂秀平靜地看著她，并不與她辯駁。

    春靈意識到在這件事上呂秀早就做好的決定，并且不打算改變，她一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只能妥協(xié)說：“我聽小姐的，一定會幫小姐保守好這個秘密?！?/br>
    呂秀彎眸笑笑，又安撫了她幾句，讓她下去準(zhǔn)備點東西，明天去相府拜訪。

    春靈離開后，呂秀很快穿好衣服躺到床上。

    趕了半個多月的路，躺到床上都還有種在馬車上顛簸的感覺。

    呂秀撫上臂彎，那里已經(jīng)沒有守宮砂的印記了。

    心臟瑟縮了一下，她還能清楚記得那天晚上那人掐著她腰肢的力道、呼吸撲在肌膚上的熱度還有氣息中夾雜著的濃郁酒香。

    他一點都不溫柔，粗魯又野蠻，其實弄得她很疼。

    即便是現(xiàn)在想來，她也還是會有些害怕。

    原來這種事，并不像其他人說的那般令人歡悅著迷。

    就這樣吧。

    怕再想又睡不著了，呂秀及時掐斷思緒，蓋上被子睡覺。

    第二天醒了個大早，收拾妥當(dāng)吃過早飯，呂秀先帶著春靈去了成衣鋪。

    鋪子里有幾個固定的人家要做衣服，呂秀這幾個月不在，繡娘和裁縫基本只做了他們的單子，用的是她從漠州訂回來的新料子，這幾家收到衣服以后都挺喜歡的。

    不過加上來回的運(yùn)輸成本，這幾筆單子幾乎沒怎么賺錢，付了繡娘和伙計的工錢，收支平衡，沒什么結(jié)余。

    呂秀在鋪子里轉(zhuǎn)了一圈，安撫了下繡娘和活計，包了開工紅包給他們，提前關(guān)門，去酒樓請他們吃了個飯。

    最近這段時間只有她一個人，他們也要辛苦一點，平日呂秀對他們都挺好的，他們又拿了紅包，自然沒什么好挑剔的。

    吃了飯，估摸著孫氏午休醒了，呂秀才帶著春靈去相府拜訪。

    相府的門守認(rèn)得她，見她來了立刻客客氣氣的把她迎進(jìn)門，嘴上不住念叨：“姑娘去了遠(yuǎn)峰郡，咱們老爺就一直盼著你回來，能親耳聽聽小姐和姑爺在那邊過得怎么樣，小姐來信不多，每次來信老爺都要翻來覆去看很多遍?！?/br>
    “顧夫人和顧大統(tǒng)領(lǐng)在遠(yuǎn)峰郡都過得很好，丞相大人不用太擔(dān)心。”

    “咱們老爺什么事都喜歡cao心，哪有不cao心的時候哦?！?/br>
    是啊，這世上哪有爹不cao心自己兒女的？

    呂秀勾了勾唇，有點羨慕，她根本都不記得自己爹長什么樣呢。

    家里只有母親支撐，小時候一家人過得很難，后來為了他們，母親還是選擇了改嫁。

    以這樣的身份改嫁，他們自然都過得很不好，如果不是無意中與六公主結(jié)識，她根本沒有機(jī)會來瀚京，更沒有機(jī)會走到今天。

    她的情況聽起來比綠尖好些，但也是顛沛流離，看人眼色生活，除了沒有以色事人，她也不比綠尖高貴到哪兒去。

    孫氏還是住在惜若苑，她現(xiàn)在身子越發(fā)的重，平日幾乎沒出院子，院里也是一大堆丫鬟伺候著。

    呂秀進(jìn)去的時候她正躺在床上讓下人幫她按摩，天氣暖和起來，屋里沒再燒炭，但孫氏怕感染風(fēng)寒，還是讓人把門窗都緊閉著，屋里有點不透氣。

    “夫人?！?/br>
    呂秀喚了一聲，福身行禮。

    呂家早就沒落，眾人也都知道陛下對呂家頗為不滿，之前與呂家交好的世家大族全都對呂家人避而不見，唯有沈儒修還愿意看在沈柏的面子上照拂她一點，呂秀很感激，鋪子里有了什么好的料子都會給沈儒修和孫氏備一份。

    孫氏不懂朝堂上那么多彎彎繞繞，見過呂秀幾次，覺得她性子確實很不錯，加上平日也沒什么人來探望，自然與呂秀的關(guān)系變得親厚起來。

    “快過來坐。”孫氏熱切的招呼，讓丫鬟退下，等呂秀坐下，立刻拉住她的手，親昵道，“怎么一去就這么久，我還以為你不回來了呢，這幾個月沒人陪我說話，我都快悶死了?！?/br>
    她和春靈說的話差不多，呂秀拍拍她的手背，笑著回答：“顧夫人一個人在邊關(guān)，平日也沒什么說話的人，就留我多住了些時日。”

    沈柏走之前把沈儒修給的嫁妝基本都還回來了，孫氏對她敵意沒那么大，但也不會太熱絡(luò)，淡淡的說：“她本事大，又有顧恒舟護(hù)著，便是把天捅破了都不會有什么事?！?/br>
    這倒是實話，呂秀點點頭，沒在這個話題上多說，免得哪句話不對惹得孫氏不愉快。

    呂秀撿了在遠(yuǎn)峰郡一些新奇好玩兒的事說，孫氏被逗得笑個不停，沒多久，有小廝來請呂秀，說相爺忙完了。

    孫氏念叨了一句沈儒修忙完都不知道直接來惜若苑，不過她也明白，沈儒修能再讓她有一個孩子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她也不會奢求太多，大大方方讓呂秀離開。

    沈儒修在書房，呂秀被下人領(lǐng)著過去，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他在書房外面等著。

    下了朝，他換了常服，棉麻的灰白長衫，不知道穿了多少年，袖口都有點脫線了，這兩年沈柏不在，他的頭發(fā)又白了不少，便是呂秀這個外人看著都覺得心酸。

    等到呂秀走近，還沒行禮沈儒修便急切的說：“不必多禮，聽說你昨日才剛回來，怎么不多休息兩日？”

    “一路都是坐的馬車，也不累的?！眳涡爿p聲說，從春靈那里拿了一個扁平的黃花梨木做的木盒過來，“這是顧夫人讓我?guī)Ыo大人的?！?/br>
    沈儒修沒想到還有禮物可以拿，立刻笑得合不攏嘴，接過木盒和呂秀一起走進(jìn)書房。

    盒子打開，里面是三支毛筆，一方石硯。

    石硯的造型像一片荷葉，石頭被打磨得圓潤透亮，但里面有很多雜質(zhì)，摸著也不如何，看不出是什么玉石。

    不過沈儒修沒在意，把石硯拿在手里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愛不釋手。

    呂秀說：“這是顧夫人親手做的，石頭是她在遠(yuǎn)峰郡尋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材質(zhì)，只聽顧夫人說這石頭比一半石頭堅硬，做硯臺應(yīng)該是不成問題的，而且這是她親手做的，大人應(yīng)該不會嫌棄?！?/br>
    別說是沈柏親手做的，就是沈柏隨便在大街上買的小玩意兒，沈儒修也會高興到不行。

    不過沈儒修理智尚存，強(qiáng)壓下歡喜繃著臉說：“她不是懷孕了嗎，怎么還做這些東西，也不怕傷到手？”

    “顧大統(tǒng)領(lǐng)是不允許顧夫人做這些的，但她也很想念大人，便趁著顧大統(tǒng)領(lǐng)不在家的時候偷偷做，還讓我轉(zhuǎn)告大人，讓大人不要說出去，若是讓顧大統(tǒng)領(lǐng)知道會找她算賬的?！?/br>
    呂秀把沈柏的話稍作修飾才說出來，沈儒修眉眼彎著，又嘀咕了兩句，細(xì)細(xì)的問沈柏在遠(yuǎn)峰郡的情況，呂秀沒有隱瞞，把沈柏想做的事都說了。

    沈儒修又是擔(dān)憂又是欣慰，這是他一手養(yǎng)大的女兒，便是嫁了人，這秉性也是一如既往沒什么改變，閑不住。

    沈儒修點點頭，感慨的說：“她既然到了那里，為那里的百姓做點事也是應(yīng)該的?！?/br>
    呂秀安慰：“顧大統(tǒng)領(lǐng)待顧夫人非常好，還有李副將、玄音公子和顧家的護(hù)衛(wèi)幫襯，大人無需過多擔(dān)心?！?/br>
    沈柏的本事比沈儒修想象中大得多，他也沒什么好擔(dān)心的，只盼沈柏不要太跳脫，影響腹中的孩子。

    沈儒修留呂秀聊了許久，眼看時辰不早了，便一起用了晚膳。

    吃完飯，呂秀帶著春靈出來，謝絕沈儒修派人送的提議，趁著月色慢吞吞的走回家。

    快到家的時候，猛然看見一個黑影在門口晃悠，呂秀下意識的拉著春靈躲到轉(zhuǎn)角后，春靈也沒看清那人是誰，緊張的問：“小姐，會不會又是張浩那個無賴??？”

    春靈聲音打著顫，呂秀冷靜的說：“一會兒我過去看看，如果情況不對，你趕緊去找巡夜司的人報官。”

    春靈抓住呂秀的手，搖頭說：“小姐，我去吧，你去太危險了?！?/br>
    “聽我的?！?/br>
    呂秀堅定的說，渾身的氣勢一下子把春靈鎮(zhèn)住，春靈說不出反駁的話，呂秀掃了一圈，看見不遠(yuǎn)處有塊碎石，撿起來藏在袖中，大步走去。

    院子里沒有點燈，黑黢黢的，那個黑影也很黑，單從背影看，相當(dāng)高大魁梧，呂秀也沒把握自己一下就能擊中他。

    越走近越緊張，呂秀感覺自己的心臟都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了，還有兩三步遠(yuǎn)的時候，那黑影突然轉(zhuǎn)過身來。

    腦子里的弦一下子繃斷，呂秀用了全身的力氣把石塊扔出去。

    石塊直奔那人面門，然而那人只輕輕抬手就把石塊接住，沉聲問：“干什么？”

    是周玨。

    聽出他的聲音，呂秀放松下來，腿有點軟，壓著怒氣問：“這么晚了，周大統(tǒng)領(lǐng)站在我家門口做什么？”

    “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晃什么？”周玨反問，朝呂秀走過去，剛走了一步，春靈嗷嗷叫著沖出來，不知從哪兒找了根木棍，朝著周玨的腦袋揮下去。

    “小姐快跑！”

    春靈大叫，呂秀來不及阻止，被周玨扣住后腦勺摁進(jìn)懷里護(hù)住，聽到木棍打在rou上發(fā)出的悶響和木棍斷裂的聲音。

    春靈還沒認(rèn)出周玨，丟了木棍來掰周玨的手，嘴里不停罵：“混蛋，你放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才不會給你做妾，你要是再纏著小姐，我們就去官府告你！”

    春靈這點力氣在周玨面前跟撓癢癢似的，他一只手抓著春靈的肩膀把她拎開一點，冷冷的問：“誰要讓你家小姐做妾？”

    春靈像被點了xue，一下子沒了聲音，半晌驚喜的問：“周大統(tǒng)領(lǐng)，怎么是你？”

    可不就是我么。

    周玨無語，還要繼續(xù)問剛剛的問題，呂秀從他懷里掙扎出來，輕聲問：“是不是受傷了？要上藥嗎？”

    春靈用的那根木頭已經(jīng)腐朽了，他用手擋了一下，其實并不疼，但呂秀都這么問了，周玨猶豫了下坦然的問：“家里有外傷藥？”

    “有?！?/br>
    呂秀點頭，周玨沒再說話，隨主仆倆一起進(jìn)了院子。

    這還是他第一回進(jìn)這里面，院子不大，隨意一掃就能看完，住兩個人剛剛合適。

    兩人出去一天，晾在院子里的衣服還沒收，還有貼身衣物，春靈反應(yīng)過來，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周大統(tǒng)領(lǐng)先進(jìn)去坐吧，奴婢去泡茶。”

    說完沖過去收東西，呂秀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領(lǐng)周玨進(jìn)屋。

    藥酒就放在最外面的柜子里，呂秀拿出來，周玨很自然地?fù)荛_半邊衣領(lǐng)，把右胳膊從衣服里拿出來。

    半邊肩背和胸膛隨之露出，男人虬結(jié)緊實的肌理在昏黃的燈光下格外惹眼，充滿力量和野性，明明他什么也沒做，呂秀也感覺到些微攻擊性。

    她有點怕，抓緊藥瓶，正想找借口推辭，周玨掀眸望著她問：“怎么了？”

    呂秀搖頭，倒了藥酒在手上，慢慢覆在他臂彎揉勻。

    剛剛被嚇了一跳，她出了一身冷汗，手也有點涼，他身上卻很熱，觸手的瞬間甚至有點燙，呂秀眼睫輕顫，不敢亂看，專心擦藥，低聲說：“春靈方才也是因為擔(dān)心我才會如此莽撞，請大統(tǒng)領(lǐng)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呂秀一提，周玨想起兩人方才的反應(yīng)，皺眉道：“今晚幸虧是我，若是換個人來，你們是想惹上人命官司嗎？”

    她們兩個什么都不問，上來就是一通亂打，這防備心未免也太重了。

    呂秀解釋說：“年前我不在，只有春靈一個人在家，城中出了不少盜竊案，春靈也是被嚇到了，過幾日我去雇兩個護(hù)院就不會這樣了?！?/br>
    她們只有兩個人，都沒出閣，請護(hù)院來多有不便不說，還會惹人非議，周玨覺得不大妥當(dāng)，想了想說：“找護(hù)院的事，我可以幫忙留意一下，你不用太著急?！?/br>
    呂秀動作微頓，掀眸看著周玨，他的神情自然，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幫她的忙，呂秀咬了咬唇，小聲說：“不用麻煩大統(tǒng)領(lǐng)，會有人幫我雇人的?！?/br>
    話一出口，周玨的臉頓時沉下去，手也跟著握拳，胳膊上的肌rou一寸寸繃緊，硌得呂秀掌心發(fā)疼。

    氣氛僵滯，壓得人有些難以呼吸，春靈拎著茶壺走進(jìn)來，呂秀立刻縮回手，像是被炭火燙了手。

    春靈沒跟男子相處過，見周玨半邊身子都露在外面，小臉立刻燒得發(fā)紅。

    周玨慢慢穿好衣服，淡淡的說：“傷得不重，過兩日就好了，時辰不早，我在這里也不合適，先走了?！?/br>
    說完不給兩人說話的機(jī)會，直接起身離開。

    過了好久，春靈才回過神來，訥訥的問：“小姐，周大統(tǒng)領(lǐng)有沒有說他今晚來這兒要干什么呀？”

    呂秀說：“只是恰好路過罷了?！?/br>
    春靈點點頭，又覺得不對勁，周大統(tǒng)領(lǐng)不像是路過啊，他在門口站了好半天呢。

    春靈疑惑，呂秀把藥酒收回柜子里，掌心還是guntang的，有點麻。

    春靈想起正事，看著呂秀緊張的說：“對了小姐，方才我收衣服，發(fā)現(xiàn)少了件衣服。”

    “是不是被風(fēng)刮走了？”呂秀問，心跳還有點快，春靈搖頭，說：“今天沒怎么刮風(fēng)，而且怕衣服會被吹走，我晾曬的時候都很注意，而且別的衣服都沒丟，就丟了那一件?！?/br>
    春靈的表情很嚴(yán)肅，呂秀終于察覺到不對，問：“丟了什么？”

    春靈壓低聲音說：“丟了小姐的肚兜?！?/br>
    呂秀抿唇，突然覺得有點惡心。

    這東西若是被人偷了，只怕對方拿去不會干什么好事，再宣揚(yáng)出去，就不用見人了。

    “小姐，咱們現(xiàn)在怎么辦呀？”

    小姐去遠(yuǎn)峰郡一趟，守宮砂沒了，如今肚兜又被人偷了，這些事要是被別人知道，小姐豈不是會被害死？

    春靈急得不行，呂秀皺著眉說：“先不要聲張，看看再說。”

    春靈應(yīng)下，接下來幾日，呂秀都在鋪子里。

    馬上要入夏，她要抓緊時間先讓繡娘做些新的式樣放在店里，好招攬生意。

    新衣服搞定后，她帶著茶餅?zāi)弥艚o的信去了城南的京蘭綢緞莊。

    京蘭綢緞莊是瀚京最大的綢緞莊，這里有全昭陵最時興的布匹花樣，很多時候連宮里的娘娘小主都會派人到這里買布匹。

    綢緞莊做的都是大筆買賣，呂秀的成衣鋪鋪面不夠大，還入不得他們的眼，不過玄音幫忙寫了信，呂秀也不能辜負(fù)他一番好意，壯著膽子來試一試。

    用來密封信封的蠟油弄成了很特別的形狀，綢緞莊的伙計一看見立刻恭恭敬敬的把呂秀迎進(jìn)去。

    莊子前面是鋪子，用長廊與后面的莊園連接，穿過長廊，后面別有洞天，呂秀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莊園的面積很大，有假山水池，亭臺水榭，說是雕梁畫棟也不為過，當(dāng)初呂家背靠太后，府邸也不過如此，可見莊園背后的主人財力有多雄厚。

    呂秀和春靈被帶到一間客房稍事休息，很快有丫鬟送來精致的茶點。

    呂秀沒什么胃口，只喝了點茶，春靈嘗了兩口點心，驚喜的瞪大眼睛，一看就知道糕點很好吃。

    然而兩人從早上一直等到快中午的時候也沒人來見，春靈幾次想找人問問都被呂秀攔下。

    坐到中午，丫鬟送來飯菜，兩個人，四菜一湯，菜品算得上是豐盛。

    呂秀和春靈只吃了一半，吃完還睡了個午覺，傍晚的時候伙計才來說莊主有事沒時間見她們。

    這不是耍人玩兒么？

    早說沒時間不就好了，當(dāng)別人成天閑著無所事事嗎？

    春靈當(dāng)場就要發(fā)火，被呂秀攔下，呂秀溫和的對那伙計說：“玄音公子替我寫了信，我來此是承他的情，不過我與莊主無緣，日后就不再來叨擾了，勞煩伙計轉(zhuǎn)告，呂秀謝莊主今日的盛情款待?！?/br>
    伙計沒想到呂秀這么沉得住氣，態(tài)度沒有不耐煩，說：“姑娘慢走?！?/br>
    呂秀帶著春靈走出來，春靈忍不住嘀咕：“小姐，他們這般傲慢，你怎么一點都不生氣？”

    呂秀說：“人家有傲慢的底氣，我們本就低人一等，有什么好生氣的？”

    春靈還是生氣，說：“可是……”

    呂秀失笑，淡淡的說：“沒什么可是的，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人要想活得輕松點，就不能計較那么多，人家本來就不欠我們什么，也沒有義務(wù)幫我們。”

    春靈張張嘴，發(fā)現(xiàn)沒辦法反駁，只能垂頭喪氣的跟著呂秀回家。

    過了兩日，立后的消息傳遍整個昭陵，舉國同慶。

    預(yù)料到接下來的宴會會多起來，呂秀忙著四處拜訪拉單子，然而磨破了嘴皮子也只能接到一點丫鬟小廝的單。

    呂秀和綠尖到底不同，有些話說不出口，有些事也做不來，她感覺有點扛不下去，偏偏其他成衣鋪還暗中出高價撬走了兩個繡娘。

    之前接的單子趕不上，呂秀和春靈不得不一起上手幫忙趕工。

    好不容易趕在約定好的日子趕完，雇了馬車去送衣服。

    他們到的時候剛好是飯點，呂秀在后門等了一會兒才等到管事的嬤嬤，嬤嬤沒接衣服，半強(qiáng)迫的把她拉到飯廳。

    這家姓白，前年剛搬到瀚京，據(jù)說家里是采礦的，在睦州那邊有一座礦山，有錢是有錢，就是白夫人的脾氣不大好，要求多又挑剔，好些成衣鋪給她們做過一次衣服就不想再做第二次了。

    之前綠尖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哄得白夫人很開心，把府上的單子都給她們做，算是成衣鋪的大主顧。

    平日都是管事嬤嬤跟呂秀溝通，呂秀還沒見過白夫人，這會兒進(jìn)了前廳，第一眼就看見一對穿金戴銀、富貴逼人的夫婦坐在上首的位置，不用猜就知道是白夫人和白老爺。

    不過讓呂秀意外的是，張浩也在席間，他坐的位置靠近白夫人，看上去跟白夫人的關(guān)系還很不錯。

    看見呂秀被引進(jìn)來，張浩挑了挑眉，意味深長。

    呂秀裝作沒看見，先向白夫人和白老爺福身打招呼。

    下人添了椅子和碗筷，呂秀不好再拒絕，坐在最下首的位置吃飯。

    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她身上，這種情況下呂秀著實沒什么胃口，不過她也沒說什么，只悶頭吃東西。

    過了一會兒，白夫人說：“我之前并不知道呂小姐才是成衣鋪真正的老板，若是早知道呂小姐生得這般好看，氣質(zhì)又如此出塵，應(yīng)該早些與呂小姐見面的。”

    呂秀停下筷子，咽下嘴里的東西才說：“夫人謬贊，呂秀承擔(dān)不起?！?/br>
    白家算是暴發(fā)戶，吃飯的時候也沒什么規(guī)矩，甚至還有人吧唧嘴，呂秀的舉動與他們顯得格格不入。

    另外有個婦人打扮的人冷笑起來，夾槍帶棒的說：“呂小姐這會兒倒是謙虛起來了，之前不是還端著架子不肯做妾嗎？”

    果然，他們都知道呂秀之前拒絕給張浩做妾的事。

    今日這頓飯，怕是不能善了。

    呂秀沒有特別驚慌，站起來理了理衣擺，沖張浩躬身道歉：“呂家已經(jīng)沒落，呂秀自知出身不好，又無賢良之德，配不上張公子，所以才斗膽拒絕，若有冒犯之處，還請張公子莫要見怪?！?/br>
    那婦人一點都不領(lǐng)情，尖聲說：“不過是個妾，有什么配不配的，還真把我們都當(dāng)白癡，聽不懂你故意說的反話？”

    這人說話直白，呂秀好脾氣的賠著笑，說：“呂秀的確什么都算不上，張公子有家世，人品也出眾，一定能找到良配，不必將我放在眼里?！?/br>
    那婦人冷嗤，直接說：“你別來那些虛的，真要向我表弟道歉，就把桌上的酒喝了！”

    桌上的酒應(yīng)該一開始就是給呂秀準(zhǔn)備的，白玉壺裝了三壺，呂秀只喝過果酒，這三壺下去，只怕要搭上半條命。

    呂秀輕聲說：“抱歉，我不會喝酒?！?/br>
    “呂小姐是生意人，怎么可能不會喝酒，是看不起我們吧。”

    這話讓呂秀沒法接，呂秀也知道這個時候白家人多，她一個弱女子不能跟他們硬碰硬，放軟聲音，看著張浩問：“張公子的意思也是如此嗎？”

    呂秀眼眸水潤清亮，張浩被她一看，頓時心生蕩漾，忍著激動說：“我心悅秀秀，自然不舍得如此對你，以后你也別說什么配不配的話了，只要你好好跟著我，我定然不會讓你吃虧受罪，如何？”

    這是要逼她應(yīng)下這件事了。

    呂秀保持微笑，說：“呂秀竟然能得張公子如此青睞，實在是三生有幸?！?/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