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柔這話說得突兀，沈柏偏頭疑惑的看著她。

    蘇柔眉眼溫順，眸光淺柔，正要開口，原本和東方啟切磋著的顧峰突然直奔沈柏而來。

    “大統(tǒng)領(lǐng)！”

    蘇柔驚呼一聲，沈柏被顧峰攬住腰肢。

    橫在她腰上的手很緊，沈柏心臟漏了一拍，下意識的環(huán)抱住他的腰。

    “混蛋，快放下我meimei！”

    東方啟氣得大叫，顧峰沒理會，抱著沈柏躍上屋頂，飛快的向前掠去。

    東方啟還在背后大喊大叫，沈柏想回頭看看，顧峰扼住她的下巴，低聲命令：“不要回頭！”

    那聲音極沙啞，像被人喂過啞藥。

    沈柏沒有回頭，感覺到時(shí)空扭曲起來，她不由得把手收得更緊。

    兩百年前的顧峰和東方翎還不是很熟，會這樣抱著她的，只有顧恒舟。

    是顧兄又出現(xiàn)來找她了呢。

    沈柏把腦袋埋在顧恒舟胸膛，不知道過了多久，顧恒舟終于停下。

    環(huán)顧四周，沈柏發(fā)現(xiàn)四周變成黑漆漆的一片，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顧恒舟說：“我們要暫時(shí)在這兒待一會兒?！?/br>
    和他待在一起，不管在哪里，要待多長時(shí)間沈柏都是不怕的。

    顧恒舟說完發(fā)現(xiàn)沈柏和他還抱在一起，伸手想推開沈柏，沈柏抱得死死的不撒手，嘴里夸張地叫道：“這里好黑，我好害怕，別推開我。”

    “……”

    顧恒舟抿唇，一言不發(fā)，片刻后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壓在沈柏眉心。

    他的手很冷，寒氣一下子侵入腦中，沈柏打了個(gè)激靈，一抬頭，發(fā)現(xiàn)悲喜面又出現(xiàn)在他臉上。

    顧恒舟說：“別怕，我只是檢查一下你的魂魄，離體太久對身體不好?！?/br>
    沈柏不動了，一錯不錯的看著顧恒舟，等他檢查完才問：“顧兄，你能告訴我上一世到底發(fā)生了什么嗎？我們?yōu)槭裁磿兂涩F(xiàn)在這樣？”

    顧恒舟問：“你想知道什么？”

    沈柏立刻回答：“全部?！?/br>
    顧恒舟拉著沈柏在旁邊坐下，平靜的說：“那就先從這張悲喜面說起吧?！?/br>
    其實(shí)沈柏更想知道上一世的事，但顧恒舟既然這么說了，先聽這個(gè)也是可以的。

    沈柏點(diǎn)點(diǎn)頭，顧恒舟說：“眾所周知，悲喜面是東恒國大祭司百年來，世代流傳的象征，但悲喜面的主人并不是大祭司，而是兩百年前，南襄國六公主東方翎?！?/br>
    許是沈柏通過東方翎的視角看到了過去的一些事，這會兒聽到顧恒舟提起東方翎，沈柏并不覺得陌生，反而有種感同身受的心疼。

    那個(gè)天真活潑的六公主，怎么會是悲喜面的主人？

    “兩百年前，東恒國是九州大陸實(shí)力最強(qiáng)盛的國家，其他諸國都要去東恒國朝拜，南襄國和東恒國一直有聯(lián)姻，兩國邦交是最好的。”

    沈柏點(diǎn)點(diǎn)頭，這些她現(xiàn)在也有所了解，顧恒舟繼續(xù)說：“在各國的游志奇談中都會提到南海蓬萊仙島，南襄國在九州之中處在最南邊，所以普世認(rèn)為，南襄國是離仙人最近的地方?！?/br>
    “可是這世上哪會真的有仙人鬼神？”

    沈柏下意識的反駁，說完想起顧恒舟和自己現(xiàn)在所處的情況啞然失聲，如果沒有仙人鬼神，她是怎么死而復(fù)生的？

    沈柏捂嘴，收回自己剛剛那句話，顧恒舟說：“蓬萊仙島一直只存在于世人的想象中，誰也沒有真的見過，直到南襄國六公主東方翎出現(xiàn)?！?/br>
    沈柏停不下來，小聲問：“她難道是神仙轉(zhuǎn)世？”

    “她雖然是rou體凡胎，但她可以制成一種叫靈夢的香，只要點(diǎn)上，就會讓人夢到所求之事，并且夢想成真?！?/br>
    靈夢？夢想成真？

    難怪之前東方啟那么兇，不許東方翎輕易使用靈夢。

    不過沈柏還是有疑慮，她好奇的看著顧恒舟問：“既然是這樣，南襄國不是應(yīng)該超越東恒國成為第一強(qiáng)國嗎？為什么這么多年一直默默無聞？”

    “不是默默無聞，是險(xiǎn)些滅國?！?/br>
    天下人誰不想能夠夢想成真？這件事如果宣揚(yáng)出去，必然是人人趨之若鶩，爭相追捧。

    東方翎是一國公主，還有個(gè)很寵愛她的哥哥，一般人不敢動她，總還是有人能動她的。

    以東方啟寵妹狂魔的屬性，有人要動?xùn)|方翎，至少要先從他的尸體上跨過去。

    沈柏不自覺握緊拳頭，顧恒舟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因?yàn)殪`夢，東方翎后來半生都被幽禁在東恒國皇宮地牢里?！?/br>
    沈柏脫口而出：“東方啟沒去救她？”

    不止東方啟，還有顧峰。

    寒辰把她送回兩百年前，讓她見到東方啟和顧峰，沈柏不相信這其中沒有任何含義。

    顧恒舟沉默了片刻說：“東方啟死了?！?/br>
    東方啟死了，他是怎么死的？

    他可是南襄國的儲君啊，一國儲君總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樣，悄無聲息的就死掉吧？

    沈柏想不明白，顧恒舟也沒有多過解釋，繼續(xù)說：“東方翎一直不知道這件事，為了南襄國的存亡，她才沒有尋死，后來無意中知道這件事，她不堪重負(fù)崩潰，用自己的心頭血和生魂獻(xiàn)祭，對木鐸下了咒?！?/br>
    沈柏立刻猜到真相，篤定的問：“那個(gè)咒就是悲喜面？”

    顧恒舟點(diǎn)點(diǎn)頭，臉上的悲喜面附和的發(fā)出尖銳的狂笑和哭嚎。

    最疼愛自己的兄長慘死，自己卻被蒙在鼓里囚禁半生，沈柏?zé)o法想象東方翎當(dāng)時(shí)知道真相后有多苦痛絕望。

    不自覺的，沈柏用手撫上悲喜面。

    悲喜面真的是活的，在她指尖碰到笑臉那一半的時(shí)候，眼眸和唇角都最大程度的上揚(yáng)，仿佛發(fā)生了天大的喜事，而另一面的眼角又不斷涌出血淚。

    顧恒舟說：“東方翎對木鐸下的咒是，不傷不死，不痛不滅，預(yù)見所有人的命勢結(jié)局，看盡世間悲涼痛苦，游走人間，身處煉獄，不得終結(jié)?！?/br>
    游走人間，身處煉獄，不得終結(jié)。

    這十二個(gè)字像烙鐵一樣掉進(jìn)沈柏心底，她仿佛看見那個(gè)叫東方翎的女子，懷揣著最大的恨意，撕心裂肺的說出這一番話。

    指尖輕顫，沈柏收回手，思忖片刻問顧恒舟：“不傷不死，不痛不滅是什么意思？”

    顧恒舟掀眸看著沈柏，一字一句的說：“意思是，木鐸從兩百年前活到現(xiàn)在，是東恒國現(xiàn)任大祭司寒辰?！?/br>
    從兩百年前活到現(xiàn)在，那他不是個(gè)兩百多歲的怪物？

    沈柏想到第一次見到寒辰，他的眉眼溫和，高冷出塵，和衛(wèi)如昭的氣質(zhì)很像。

    他那一頭銀發(fā)像雪一樣冰冷無瑕，他和她一起逛瀚京，還送了面具保護(hù)她。

    現(xiàn)在顧恒舟告訴她，寒辰就是兩百多年前的木鐸，他囚禁了一個(gè)少女半生，欺騙少女的感情，最后讓那個(gè)少女含恨而終，如同惡魔。

    沈柏沒辦法把寒辰和木鐸聯(lián)系在一起，她忍不住辯駁：“大祭司會換人的，寒辰說每任大祭司都活不過三十歲，他……”

    “不是每任大祭司活不過三十歲，是后來他承受不住痛苦，給自己研發(fā)了一種藥，可以讓自己失去記憶。”

    顧恒舟打斷沈柏，沈柏想起寒辰說他并沒有真正見過自己的師父，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知道自己就是新任祭司人選的。

    大祭司從來不會用自己的真面目示人，所以其他人只見過那張悲喜面和那一頭銀發(fā)，并不知道大祭司究竟長什么樣。

    沈柏默默消化著這個(gè)信息，顧恒舟繼續(xù)說：“上一世，是他主動找到我的?！?/br>
    沈柏睜大眼睛，后背爬上寒意。

    在不知道真相之前，她渴望知道真相，但這會兒真相觸手可及，她又控制不住的害怕起來。

    悲喜面是東方翎給寒辰下的咒，現(xiàn)在悲喜面在顧恒舟臉上，是不是意味著顧恒舟替寒辰承受了詛咒？

    這個(gè)念頭讓沈柏有點(diǎn)慌張，她下意識的抓住顧恒舟的手，想要通過這種方式感受他的存在。

    顧恒舟頓了一下，回握住她的手，說：“上一世我沒有死在忽熾烈手上，我接到了陛下的密令，詐死投降，騙取忽熾烈的信任，在忽熾烈得意忘形的時(shí)候，給了他致命一擊，將整個(gè)越西都收入昭陵囊中。”

    恒德帝留給趙徹的江山存在很大的問題，趙徹繼位那些年，一直在暗中改革，但世家大族的勢力太強(qiáng)，改革的收效一直不大，沈柏一直覺得，如果不是顧恒舟在，昭陵只怕早就被周圍虎視眈眈的幾國蠶食。

    她怎么都沒想到，趙徹背著她，和顧恒舟一起下了這么大一盤棋。

    顧恒舟既然是接到趙徹的密令才詐死的，趙徹卻還派她和周玨去給忽熾烈送降書，擺明了是要借忽熾烈的手殺了她。

    在朝為官十年，沈柏跟那些老狐貍干了無數(shù)嘴仗，對誰都是虛偽善變的嘴臉，獨(dú)獨(dú)對趙徹忠心不二。

    摸著良心說，沈柏上一世連自己都對不起，唯一對得起的只有趙徹。

    但最后要她命的人，也是趙徹。

    重活一世，很多事情都已經(jīng)扭轉(zhuǎn)改變，這會兒聽到這個(gè)消息沈柏也還是覺得胸口窒悶，控制不住的難過。

    她還以為她和趙徹之間除了君臣之禮，多多少少還是有那么一點(diǎn)感情的，到頭來竟然只是她一廂情愿。

    對永昭帝而言，重要的只有昭陵的山河子民，而她只是他手里很好用的一把刀而已。

    這把刀沒了，還會有無數(shù)把刀遞到他手上，他連可惜的情緒都不會有。

    思緒紛亂，過了好半天沈柏才低低的自嘲笑起。

    還真是可悲啊。

    上一世她放棄顧恒舟，放棄恢復(fù)女兒身過正常人的生活，最后卻落得這樣的下場。

    如果不是重活一世，再見到顧恒舟，只怕進(jìn)了閻王殿，她都不會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沈柏的情緒很不好，顧恒舟用力握住她的手，無聲的安慰。

    他的手還是很涼，寒氣甚至有點(diǎn)刺骨，沈柏壓下情緒定定的看著他，良久才問：“所以顧兄，你跟寒辰做了什么樣交易？”

    從感受到上一世的顧恒舟存在的時(shí)候，沈柏心里其實(shí)已經(jīng)有了猜測，但這個(gè)時(shí)候，她還是想聽顧恒舟親口說出來。

    她想知道，她偷偷愛了十年的男人，到底為她做了什么。

    “他想要解脫?！鳖櫤阒壅f，抬起另一只手撫上沈柏的眼角。

    沈柏的眼眶很紅，眸底一片痛色，看上去像是要哭了，但她現(xiàn)在只是魂靈狀態(tài)，空有人形，沒有實(shí)體，根本哭不出來。

    他的指腹溫和的擦拭著沈柏的眼角，一字一句的說：“我要你?！?/br>
    寒辰要解脫，他要沈柏。

    所以他戴上悲喜面，替寒辰承受最惡毒怨恨的詛咒，換她一次重來的機(jī)會。

    上一世沈柏只是偷偷愛著顧恒舟，卻不知道顧恒舟對她是什么感情，但重生以后她想起了很多之前沒有注意到的細(xì)節(jié)。

    顧兄每次回京述職，都會和她喝酒，每次她裝醉，他都會親自送她回家。

    明明這些事顧三顧四也可以做的，如果不是喜歡，他怎么會那么有耐心，不厭其煩的做這么多？

    而且只要他在京中待的時(shí)間長一點(diǎn)，沈柏總是能想辦法和他黏在一起。

    像他這么生性冷淡的人，如果不是想和沈柏待在一起，要甩開沈柏應(yīng)該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了吧。

    沈柏心痛得有些難以呼吸，在她喜歡顧恒舟的時(shí)候，顧恒舟也同樣喜歡著她啊。

    她應(yīng)該就這樣死掉才對吧，這樣顧兄就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了。

    “顧兄……”

    沈柏啞著聲低喚，顧恒舟還捧著她的臉，溫聲說：“寒辰來找到我的時(shí)候，越西已經(jīng)完全歸順昭陵，天下人不需要我了，我和他換了血，有一段時(shí)間意識渾渾噩噩的，所以你之前在暮祀和那個(gè)尸堆前看到的人都是我?！?/br>
    盡管意識不清醒，但殺人的是他，冒犯那些尸骨的人也是他。

    東方翎的詛咒說了，要他看盡世間痛苦悲涼，游走人間，身處煉獄，不得終結(jié)。

    他要沈柏重新來過，就要承受這個(gè)詛咒。

    但他向來是以天下為己任，從來不會傷害無辜的人啊。

    他恢復(fù)意識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沾滿血腥殺戮的時(shí)候，該是怎樣的痛苦難過？

    他把自己所有的道義準(zhǔn)則摧毀，把自己變成自己最厭惡討厭的殺人惡魔，換沈柏一次重生圓滿。

    可他變成現(xiàn)在這樣，沈柏要怎么才能圓滿？

    沈柏心痛得無以加復(fù)。

    重生這一年多時(shí)間，她也無數(shù)次暗暗猜測過自己究竟是為什么才會重生，只是怎么都沒想到會是這樣。

    她重生以后唯一的目的是讓顧恒舟一生順?biāo)鞜o憂，可她的重生本就是他承受著難以想象的痛苦換來的。

    她是真的重生了，還是只活在他為她精心編織的一場美夢之中？

    沈柏接受不了這個(gè)事實(shí)，一把抱住顧恒舟的脖子，拼命搖頭說：“顧兄，我不要你這樣，我不要重活一次，我要你好好的?！?/br>
    實(shí)在是太心痛了，沈柏失去理智，抓起顧恒舟的手腕和自己的放到一起，說：“我是死過一次的人，我不怕死，我跟你換血，你把悲喜面給我，我去殺人，我不怕的?！?/br>
    她性情薄涼，明里暗里替趙徹做過不少殺人放火的事，她更適合做沒有感情的殺人惡魔，她不要顧恒舟變成這樣。

    沈柏說著在顧恒舟身上摸索，想要找出一把刀來，顧恒舟捉住她的手，將她按進(jìn)自己懷里，用力抱住，而后輕輕拍著她的腦袋誘哄：“別怕，你已經(jīng)改變一切了，同一個(gè)時(shí)空不會有兩個(gè)一樣的人的，只要所有的事情走向不一樣，上一世發(fā)生的事也會改變，所以我不會一直被悲喜面困住，我會和你在一起?！?/br>
    沈柏茫然，接受的信息太多，一時(shí)間反應(yīng)有些遲鈍，她靠在顧恒舟肩膀訥訥的問：“顧兄，真的是這樣的嗎？”

    “嗯?！鳖櫤阒酆敛华q豫的回答，“我什么時(shí)候騙過你？”

    沈柏?fù)u頭，上一世顧恒舟好像的確一次都沒有騙過她。

    安靜抱了一會兒，沈柏推開顧恒舟，看著他的眼睛問：“如果所有的事都被改變，顧兄你會去哪里？”

    “我會陪在你身邊?！?/br>
    “那你也會記得這兩世發(fā)生的所有事嗎？”

    沈柏追問，顧恒舟搖頭，說：“重生之事本就是逆天而為，既然一切都已經(jīng)發(fā)生改變，我們都不應(yīng)該記得上一世的事，所以不只是我，你也會慢慢忘記上一世發(fā)生的事?！?/br>
    上一世大多數(shù)的記憶對沈柏來說都不是多愉快，忘記也不是一件壞事，但她貪心，舍不得和顧恒舟發(fā)生的那些點(diǎn)滴。

    雖然只有很少的記憶，但她很珍惜。

    而且如果他們都不記得上一世的事，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呢？

    沈柏有點(diǎn)難受，傾身湊到顧恒舟面前，顧恒舟下意識的往后躲了一下，沈柏親到悲喜面的笑臉，悲喜面立刻發(fā)出尖銳的狂笑，那笑聲甚至壓倒了哭嚎。

    顧恒舟受驚，想推開沈柏，沈柏先一步抱住他的脖子，準(zhǔn)確無誤的壓上他的唇。

    凄慘的哭嚎和尖銳的笑聲交疊，幾乎要震碎耳膜，沈柏卻毫無顧忌，緊緊的抱著顧恒舟不放。

    她想親他。

    想了十年。

    重生后她親了他很多次，但只有這一次，才算真正的了了夙愿。

    她終于親到了她肖想了十年，耗盡半生想要得到的人。

    顧兄，真好啊，最后的最后，我們好像都沒有遺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