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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重生為聘:顧兄英年莫早逝在線閱讀 - 第175章 顧兄,是你嗎?

第175章 顧兄,是你嗎?

    竹筏下面應該有人在推,女子不用撐竹筏,竹筏便能平穩(wěn)的向前行駛,到了湖中央,竹筏停下。

    女子吹著笛子,開始緩慢地舞蹈。

    這是一種沈柏從未見過的舞蹈,女子身體極柔韌,好像全身上下都沒有骨頭似的,四肢綿軟,可以任意變幻成其他形態(tài),像奇談雜志里,剛剛修煉成精的蛇妖。

    沈柏潛意識里覺得這舞蹈和笛聲有點詭異,目光卻沒辦法從女子身上移開。

    這女人可真漂亮。

    沈柏暗嘆,明明她也是女兒身,看見女子的舞蹈,胸口還是不受控制的發(fā)脹發(fā)熱,為女子心悸不已。

    有那么一剎那,沈柏甚至覺得自己愛上眼前這個女子了,可以為這女子豁出性命去。

    她正這么想著,耳畔傳來另外一種曲調(diào),那調(diào)子不知道是用什么樂器吹出來的,悠揚婉轉,細聽之下卻又帶著一股淺淡的悲涼。

    兩個旋律交織在一起,雖然旋律不同,卻又奇異的和諧,沈柏不自覺沉溺其中,身體也有點墜入云霧的不真實感,混混欲睡起來。

    沈柏用手撐住下巴,眼神迷離的看著那個女子,唇角無意識的上揚,一臉癡迷,眼看眼皮漸漸重得抬不起來,耳邊突然傳來撕心裂肺的哭喊和刀劍相擊的聲音。

    是安魂曲!

    沈柏猛地驚醒,聽出另外一種曲調(diào)是有人用樹葉吹奏的安魂曲。

    這曲子沈柏記得很熟,在東恒國的時候也聽到過,按理,她不應該這么久才聽出來的。

    沈柏捏了捏眉心,覺得自己反應有點遲鈍,她回頭想要看看是誰在吹奏安魂曲,身體卻倦怠得不聽使喚。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柏心底浮起不安,余光瞥見竹筏已經(jīng)來到?jīng)鐾は旅?,一根紅綢纏上涼亭欄桿,紅衣女子借著紅綢的力量翻進涼亭。

    距離近些女子嫩白的肌膚看得更清楚,她真的很白,白得晶瑩剔透,像上好的羊脂玉,肌膚異?,摑櫜徽f,似乎連汗毛都沒長。

    沈柏有點羨慕,女子拿著翠笛一步步走過來,沒人阻止也沒人覺得意外,仿佛她就應該出現(xiàn)在這里。

    笛聲已止,耳畔的安魂曲的聲音卻沒有斷絕。

    沈柏的注意力被安魂曲分散,還是想要看看那人究竟是誰,女子已走到她身邊,沈柏眼珠轉了轉,垂眸看見女子白皙小巧的足。

    她腳腕上系著一串鈴鐺,鈴鐺中間嵌著飽滿漂亮的紅豆,紅得艷麗,襯得玉足越發(fā)好看。

    沈柏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女子視她于無物,伸手撫上旁邊的衛(wèi)如昭的肩膀,湊到他耳邊輕聲笑道:“假和尚,我們又見面了。”

    聲音極柔媚,連沈柏聽著都覺得酥了骨頭。

    啊呀,原來她就是那天在驛站輕薄了舅舅的采花賊。

    這下就破了案了。

    沈柏很是想把女子抓住揭下她的面紗看看她究竟長什么樣,身后突然襲來一股強勁的冷風,下一刻,腰上一緊,沈柏被人帶著飛出涼亭,女子甩著紅綢想要把她拉回去,卻還是慢了一步。

    出了涼亭,身上那股子疲乏感消散不少,沈柏勉強能動動腦袋,偏頭,又看到熟悉的黑色披風,披風下面,還是那張悲喜面。

    “又是你!”

    紅衣女子怒斥一聲飛出涼亭,沈柏這才驚覺她是被抱著懸在空中的。

    這是什么玄妙的輕功,竟然可以懸空這么久?

    沈柏驚愕,再看涼亭里面,頓時倒吸了一口冷氣。

    涼亭里所有人都還在坐著吃東西,周玨甚至起身給東方擎敬了杯酒。

    湖里的確有竹筏,竹筏上也的確有一個紅衣女子,女子卻乖乖在吹奏笛子。

    再定睛一看,沈柏發(fā)現(xiàn)自己還坐在衛(wèi)如昭身邊,和往常一樣在夾菜吃飯。

    她現(xiàn)在看到的經(jīng)歷的一切,根本沒有人發(fā)覺。

    這是怎么回事?她的魂魄離體了?

    沈柏不能理解眼前發(fā)生的一切,紅衣女子已甩著紅綢襲向她,她下意識的縮了下脖子,攬在她腰上的手收緊了些,而后左手一揮,幾十片樹葉飛向女子。

    那樹葉看似普通,在遇到紅綢之后立刻如同利刃,毫不費力的將紅綢絞碎。

    剩下的樹葉攻向女子,女子一抬手將樹葉化作灰燼,手腕一翻,翠笛憑空出現(xiàn)在她手中,她放到唇邊,吹奏出和方才截然不同的旋律。

    那旋律很急,全是尖銳的高音,仿佛戰(zhàn)場上催促將士們趕緊上陣殺敵的號角,笛音入耳,沈柏立刻感覺胸腔窒悶發(fā)疼,下意識的捂住耳朵,腦海里卻響起女子瘋狂的笑聲。

    “你是該死之人,不該出現(xiàn)在這里,放棄吧,他護不住你,你也不會希望他護住你的!”

    “他是誰?”

    沈柏在心底問,女子的笑聲戛然而止,許久之后才用悲涼嘲諷的聲音說:“他是這世上最愛你的人?!?/br>
    女子的語氣變得惆悵又沙啞,像是在回答沈柏的問題,又像是在和她自己說話。

    沈柏還想問些什么,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吸力,來不及發(fā)出聲音,靈魂便陷入巨大的漩渦,不知道過了多久,視線終于恢復清明。

    夜晚變成了白天,天氣很好,頭頂?shù)奶炜瘴邓{一片,只有極遠的天邊飄著幾朵白云,明媚的陽光灑在身上,過了一會兒,沈柏感覺到皮膚有點灼痛,感官慢慢恢復,耳邊傳來喧嘩嘈雜的聲音。

    左右看看,沈柏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周圍的房子都不高,而且全都是平房,這些建筑很有特色,沈柏一眼就認出這是東恒國。

    低頭,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穿著東恒國的衣服,露出胳膊和腰肢,還有細白的腿。

    沈柏沒有驚慌,狠狠掐了一下自己的手,手臂立刻紅了,但并不疼。

    是夢么?還是幻境?

    沈柏有點迷茫,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頭,一個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笑盈盈的看著自己說:“春盈jiejie,愣著做什么,快走呀?!?/br>
    春盈?

    沈柏迷茫,片刻后想起,這是在暮祀城中,說要嫁給她為妻的那個姑娘的名字。

    那姑娘熱烈可愛,笑起來和太陽一樣明媚。

    所以她現(xiàn)在在暮祀,進了春盈的身體?

    沈柏不知道要做什么,點頭和那個少女一起往前走。

    走了一會兒,沈柏想起暮祀城中大致的構造,她們現(xiàn)在正在朝城主府的方向走,而且沈柏還聽到有沉悶的鐘聲。

    剛進暮祀城中,沈柏和春盈說了兩句話,那個時候城中就響起了這樣的鐘聲。

    少女沒帶沈柏去城主府,而是去了離城主府不遠的一處空地,空地中央有一棵需要三人合抱的大樹,樹下坐著一個頭發(fā)花白的老嫗。

    之前沒覺得有什么,這個時候沈柏驚愕的發(fā)現(xiàn),這棵樹和這個老嫗跟她之前在南襄國那個小鎮(zhèn)上看到的一模一樣。

    沈柏和少女到的時候,樹下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放眼望去,都是女子。

    上到白發(fā)蒼蒼的老嫗,下到剛剛學步的小丫頭,全都聚集在樹下。

    等人來齊以后,鐘聲停止,所有人朝著老嫗跪下,齊聲高呼:“請神明指示?!?/br>
    沈柏的靈魂雖然在春盈身體里,身體卻并不受她的控制,沈柏也跟著跪下高呼。

    老嫗的目光從在場的人身上一一掃過,而后沉聲說:“三日后會有沙塵暴,你們自己回去準備一下,不要忤逆神明的旨意,不然到時候遭殃的是所有人?!?/br>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沈柏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跪在地上的人卻都乖乖應是,而后各自散開。

    少女仍和春盈一起,兩人并肩走出一段距離,少女仰頭,好奇的看著沈柏問:“春盈jiejie,聽說你剛剛在城門口相中郎君了,那郎君生得好看嗎?”

    少女問的應該是趙徹和沈柏了。

    沈柏感覺春盈的臉有些發(fā)燙,含著羞怯回答:“自是極好看的,騎馬那個郎君氣宇不凡,眉眼冷峻,皮相是頂頂俊美的,整個暮祀都找不出第二個來,不過他身邊伺候那個小廝性子更討喜一些。”

    少女眨巴眨巴眼睛問:“那春盈jiejie到底喜歡誰呀?”

    女兒家都喜歡討論這種話題,春盈這時候沒有那么大膽,嗔道:“不告訴你!”說完跑遠。

    畫面一轉,沈柏從春盈的視角看到自己。

    她想起那個時候她聽說暮祀城中發(fā)了馬瘟,想問問情況,正好遇到春盈,便和她說話,想套套近乎。

    她給了春盈香囊,春盈將手上的手鏈取下來給了她。

    當初交換信物的時候,沈柏只覺得春盈可愛,這會兒在春盈的身體里,她卻能真切感受到春盈的心跳歡喜。

    春盈約莫是喜歡她的。

    盡管她們才見了兩次面,只說過幾句話,還完全不了解對方的為人,但她頂著男兒身送春盈信物,春盈是非常開心的。

    佳人已逝,這個時候再感受到那些歡喜心動,沈柏只覺得悲傷。

    春盈和她分開以后便回了自己家。

    春盈是一個人住的,回家以后,她先收了衣服,再自己煮飯,燒水沐浴。

    做完一切以后,春盈躺到床上,又拿出白日收到的香囊不停地看不停地摩挲。

    快到子時的時候,春盈放下香囊,從廚房取了一只通體純黑的碗走到院子里,她朝著城門的方向跪下,將碗放在地上,而后拿出一把匕首在自己食指之間劃了一刀,把血滴在碗里,低聲說:“信女春盈,請神明指示?!?/br>
    春盈的神色平靜,眼睛一直盯著碗里那滴血,沈柏感覺到她有點緊張,身子一直是緊繃著的,沈柏通過她的眼睛看著碗底那滴血,許久都沒看到什么變化。

    春盈暗暗松了口氣,正要起身,瞳孔卻一下子縮緊,碗底的血凝聚,而后緩緩騰空。

    沈柏感覺到春盈骨子里發(fā)出來的戰(zhàn)栗恐懼,她想要驚叫,驚叫聲卻卡在喉嚨怎么都發(fā)不出來,那滴血在空中飄了一會兒,回到她的指尖,融入傷口,很快,傷口消失不見,指尖又恢復瑩潤白嫩。

    春盈后背全是冷汗,她無措的跪坐在地上,像被人抽走了全部力氣,無意識的呢喃:“怎么會是我?”

    沈柏不知道春盈在說什么,只知道她很害怕,剛剛發(fā)生的一切對沈柏來說都是匪夷所思的,但這個時候春盈家里沒有別人,她如果想求救,還是可以去客棧找自己的。

    沈柏當然知道春盈沒有來找自己,正是因為清楚后來發(fā)生的事,沈柏這個時候才更覺得心痛。

    春盈在地上癱坐了很久,然后起身回了房間。

    春盈又燒水洗了一遍澡,然后她換上了一身紅衣,那衣服和今晚乘著竹筏出現(xiàn)那個女子身上穿的一模一樣。

    不止換了衣服,春盈還非常細致的給自己畫了一個妝,描眉畫唇,每一步她都做得非常精致,好像自己并不是被選中的祭品,而是馬上就要出嫁的新娘。

    外面起風了,窗子一直被風拍得啪啪作響,風聲很大,如同萬鬼在悲泣哀鳴。

    沈柏知道,沙塵暴要來了,而且天亮之后,城中會舉行祭祀。

    畫好妝以后,春盈安安靜靜坐在梳妝鏡前,借著昏黃的燭火,她一點點打量自己的眉眼。

    她的眼眸還是很明亮,但里面沒了光彩,只剩下沉沉的死氣。

    她知道自己馬上就要死了,如同一朵馬上就要盛開的花,還沒綻放就要凋謝。

    但她在瞬間的恐懼之后,就變得無悲無喜,不怨恨也不逃避。

    沈柏不知道春盈為什么能這樣坦然從容的面對死亡,如果這件事落在她身上,她肯定會拼盡全力反抗掙扎,追根究底求個真相。

    憑什么有人能裝神弄鬼決定別人的生死呢?

    沈柏有些憤怒,但身體不受她的控制,一切已經(jīng)發(fā)生了,她也無力扭轉。

    春盈一直在銅鏡前坐到天亮,外面又響起鐘聲,然后有人開始吟唱。

    那是昭陵軍中的安魂曲,在暮祀,他們把它稱為圣歌。

    聽到這個聲音,春盈起身朝外走去,走到門口她又折返回來,把沈柏給她那只香囊握在手里,然后大步走出去。

    沙塵暴來勢洶洶,外面的風很大,挾裹著漫天黃沙,吹得人睜不開眼。

    春盈從院子里拿了個草帽戴上,在門口等了一會兒,一群穿著白色斗篷戴著面具的人走過來。

    他們是暮祀城中的祭司,也曾是保衛(wèi)過昭陵的將士,昭陵愧對他們。

    知道前因后果之后再看到他們,沈柏的心情很復雜,這群人可恨卻又很可憐。

    他們的親人先在暮祀受辱被殺,所以他們才變成如今的模樣,可春盈沒錯,暮祀城中那些無辜的百姓也沒錯。

    等祭司們從門前走過,春盈才提步跟在他們后面。

    走到轉角的方向,春盈跪下,開始叩拜。

    九步一叩首,每一次磕頭都要用力,磕到發(fā)出悶響才行。

    祭司們走得很快,春盈被遠遠甩在后面,只能聽到他們吟唱的圣歌,像是神明的悲憫,卻又像是惡魔的嘲弄。

    日頭被烏云籠罩,風塵越來越大,沙塵暴在城外肆虐,風聲發(fā)出嗚咽,城中所有人都清醒著,但沒有一個人出來,都躲在自己屋里安靜的等待這場祭祀結束。

    可笑至極也可悲至極。

    春盈的腦袋很快磕破,每隔一段距離,殷紅的血就會在地上留下一塊清晰的印跡。

    沈柏感受不到春盈的痛楚,卻莫名覺得這座城像是一個被詛咒的暗黑之地,這里的人被所謂的神明控制,他們對這種無緣無故剝奪人生命的祭祀習以為常,也對生命失去了尊重。

    他們可以漠然的對待被“神明”選中的祭品,也認命的被“神明”掌控,哪怕有一天自己也被挑選成祭品。

    暮祀城還是很大的,九步一叩首,春盈從早上一直磕到夜幕降臨才終于來到昨天那棵大樹下面。

    她的膝蓋和額頭的血rou早就磕爛,隱隱可見森森白骨。

    樹還是昨天那棵樹,只是樹下站著的不是昨天那個老嫗,而是一個穿著白色斗篷的人。

    周圍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只是空中飄著一簇幽藍的火苗,看不清那人的表情。

    一天沒吃東西,春盈饑腸轆轆,她深吸兩口氣,抓緊手里的香囊,跪著走到那個穿白色斗篷的人面前。

    那人很高,春盈不敢抬頭看他,正好看到他手里拿著一把锃亮的寒氣逼人的匕首。

    春盈肩膀瑟縮了一下,她只是一個柔弱的姑娘,縱然已經(jīng)接受自己被選中成為祭品,真正面臨死亡的時候還是會害怕。

    春盈握緊香囊,好像這個時候香囊能給她什么力量保護她似的,那人拿起匕首,將刀尖對準春盈的臉頰,沈柏感覺春盈的恐懼到達極限,卻還是清晰的開口說:“信女春盈,接受神明的指示?!?/br>
    話落,刀尖劃破皮膚,溫熱的血立刻順著下巴滾落。

    沈柏感受不到疼痛,卻能聽見刀尖劃過皮rou,削過骨頭的聲音。

    那人的手一點都沒抖,動作嫻熟且利落,好像已經(jīng)做過千百回這樣的事,冷漠得如同劊子手。

    春盈還是怕疼的,沒一會兒便喘著氣低低的痛吟起來,不知是不是怕驚擾神明,她還竭力控制自己的聲音。

    眼淚不住滾落,滲進傷口就越發(fā)痛了。

    春盈渾身都控制不住顫抖起來,這個時候,一只冰涼的手扣住她的下巴。

    那手極冷,如同死人,寒氣透過春盈的身體,直直的傳遞到沈柏的靈魂。

    沈柏跟著打了個激靈,春盈的腦袋被抬起來,透過她的眼睛,沈柏看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穿著白衣,拿著匕首,戴著一張……悲喜面。

    悲喜面這會兒是非常生動的,一半笑得張揚邪肆,另一半則唇角下壓,泣著血淚。

    悲喜面完美的覆在他臉上,遮了他的容顏,只露出一雙漆黑幽深,望不見底的眼。

    這場景讓沈柏毛骨悚然,她還記得在驛站做夢的時候,這人承受著灼燒之痛也要把她送進驛站,像是拼了命的要保護她,但這個時候,他手里拿著刀,像劊子手一樣,要一刀一刀殺死一個年輕無辜的少女。

    “好孩子,你相信這世上有神明嗎?”

    有人貼到春盈耳邊低語,唇舌貼著耳廓,呼出來的氣也是森寒冰冷的。

    春盈想點頭,下巴卻動彈不得,那人愉悅的舔了下她的耳廓,如同在品嘗什么絕美的食物,呵呵的笑起,聲音時而妖媚如年輕女子,時而又蒼老如油盡燈枯的老人。

    戴著悲喜面的人在春盈面前蹲下,匕首利落的挑開她身上的薄紗,刀尖對準她的心臟,那人在她耳邊說:“好孩子,這世上沒有神明,你眼前這個人,也不是神明的使者,他就是個沒有感情的傀儡,懂嗎?”

    春盈抖得厲害,她生下來就知道東恒國千百年來都有祭祀,暮祀城中所有人都有可能被神明挑選為祭品,祭品會死,但靈魂會得到神明的佑護,前往極樂之地。

    春盈不知道祭品會被如何對待,現(xiàn)在耳邊這個人說的話讓她有些難以接受。

    這個世界上怎么能沒有神明呢?如果不是神明的旨意,她為什么要獻出自己的生命?

    春盈眼淚流得更歡,偏頭想看看在自己耳邊說話的人是誰,心窩猛地一痛,戴著悲喜面的人把匕首捅進了她的心臟。

    春盈驚愕的瞪大眼睛,渾身痛得痙攣,她忍不住抓住面前那人的白袍,眼睛睜得大大的,努力想要看清真相,那人不為所動,手腕一轉,匕首在她胸腔攪動,沈柏甚至聽見了血rou攪拌發(fā)出的類似水聲一樣的聲響。

    眼淚從眼角滑落,春盈已經(jīng)發(fā)不出聲音,身子無力地垂落。

    沈柏的靈魂從她的身體飄出,視野一下子開闊起來,卻沒有看見剛剛說話的人,只有那個穿著白袍戴著悲喜面的人。

    血不斷從春盈的身體涌出,將地面浸成可怖的深紅色,那人抓著春盈的肩膀,把她的尸體拖到那棵大樹下。

    他從懷里拿出一個黑亮的瓷瓶,將粉末撒在春盈身上,那粉末腐蝕性極強,沈柏眼睜睜的看著春盈在她面前化作一灘血水,很快滲透到土地里面,最終什么都沒剩下。

    一直呼嘯的風聲漸漸停下,一切恢復寧靜,變得死寂。

    沈柏還記得那天晚上在暮祀,她和周玨一起在城里找了很久,但一直都沒找到祭祀的地方。

    原來那個時候,這個叫春盈的姑娘,被人以這種方式殺死了。

    沈柏也有點害怕,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她不是怕死,她只是覺得眼前這個戴著悲喜面的人很可怕。

    他到底是什么人,為什么能這么冷漠的殺人?

    許是沈柏的目光太灼熱,那人偏頭朝她看來,視線碰撞,沈柏只感受到了一片森寒的冷意,其他什么都沒有。

    那人朝著沈柏的方向看了許久,然后率先移開目光準備離開,走出沒幾步,那人停下,而后抬腳,地上有一只破破爛爛的,染了血的香囊,香囊上面繡著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小豬,剛剛春盈就一直把這只香囊抓在手上。

    那人撿起香囊,放到鼻尖,似乎在聞上面的味道。

    悲喜面突然發(fā)出尖銳的狂笑和悲愴的哭嚎,面具和臉融在一起,竟然蠕動起來,一邊唇角上揚,眼眸彎起,一邊唇角下壓,血淚不止。

    這場景詭異極了,沈柏在旁邊看著只覺得反胃,不自覺的抬手捂唇,又一張悲喜面出現(xiàn),不同的是,那人身上穿著黑色斗篷,和剛剛在東方擎府上看到的人一樣。

    他大步朝沈柏走來,想抓住沈柏的手,沈柏本能的后退躲避,腳下一空,整個人向后墜落。

    時空扭曲,周遭的景物再度變換,還是漆黑的夜,周遭卻沒了一點光亮。

    沈柏沒有實體,孤魂野鬼一樣飄蕩著,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耳邊傳來乒乒乓乓的鑿擊聲。

    那聲音一下又一下,像錘子一樣砸在她頭上,恨不得鑿開她的腦顱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么似的。

    循著聲音飄去,沈柏被眼前的景象驚呆。

    在她面前,有一個數(shù)米高的尸堆,那些尸體全都穿著兵甲,有昭陵的士兵,也有越西的。

    戰(zhàn)事很殘酷,這些尸體打得也都很慘烈,到處都是被砍掉的胳膊腿兒。

    盡管聞不到,沈柏也能想象出空氣里的血腥味有多重。

    大戰(zhàn)之后,兩軍都會派人清掃戰(zhàn)場統(tǒng)一掩埋尸首,以免尸體腐爛發(fā)臭,傳出什么病疾來。

    處理這堆尸體的卻只有一個人,那人穿著一身棉麻灰衣,背對著沈柏盤腿坐在尸堆前面,手里拿著東西鼓搗著,沈柏剛剛聽到的鑿擊聲就是從他手里發(fā)出來的。

    沈柏見過打仗,也見過尸堆,把她驚住的,是坐在尸堆前面的這個人。

    在這人旁邊,有一堆新鮮的,白森森的頭骨,應該是剛從面前這堆尸體上弄下來的。

    剛春盈被殺,再見到眼前這一幕,沈柏胃里的惡心達到巔峰,那鑿擊聲落入耳中也越發(fā)的陰森恐怖。

    人都已經(jīng)死了,為什么還要對這些尸體做這種事?

    沈柏不能理解,靈魂卻還是被那聲音吸引,慢慢飄到那人身后。

    靈魂約莫是站立狀態(tài),到了那人背后,沈柏越過他的肩膀看到他左手拿著一個頭骨,右手正拿著一個鐵錐在頭骨上鑿磨。

    頭骨被他鑿出一道道痕跡,沈柏看了一眼,然后注意力被他血rou模糊的手吸引。

    他的十指全是血,指骨幾乎全露出來了。

    秋獵的時候,沈柏從那個山洞爬出來也把手指磨破了,知道這樣有多痛,這人卻好像一點感覺都沒有,只固執(zhí)的,一下又一下擺弄著自己手里的頭骨,似乎在完成一件非常重要的,不能放棄的事。

    究竟是什么樣的執(zhí)念,才能支撐他做著這樣的事?

    沈柏疑惑,正想飄到前面去看看這人的臉,穿著黑色斗篷,戴著悲喜面的人再度出現(xiàn),擋在沈柏面前。

    他不想讓沈柏看到那人的臉。

    接連受到視覺沖擊,再見到這張悲喜面,沈柏冷靜了很多,沒有剛剛那么恐懼了。

    她不想和他起沖突,冷靜的問:“我們認識?”

    他不說話,走到沈柏面前,伸手想抱沈柏,沈柏沒有躲開,由著他把自己抱起來,甚至還配合的抱住他的脖子。

    沈柏把腦袋靠在他肩膀上,看見尸堆前那個人把最新打磨好的頭骨放到旁邊,這一次,沈柏看清楚,他在頭骨上鑿了一個佛印。

    不知是要渡鬼,還是要成魔。

    沈柏胸口發(fā)酸發(fā)脹,輕聲說:“我看過幾卷佛經(jīng),經(jīng)書上說,世間萬物皆有因果,我不會平白無故幾次三番遇見你,也不會莫名其妙遇到這些事,今日之事必有前時之因?!?/br>
    穿黑袍的人步子不停,絲毫不受影響,沈柏繼續(xù)說:“我活了兩世,結交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但關系好的一個巴掌都數(shù)得過來,上一世周玨和我一起去送降書死了,沈老頭是個老古板,絕對不會搞什么邪魔歪道,和我淵源最深的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鎮(zhèn)安大統(tǒng)領顧恒舟,一個是永昭帝趙徹?!?/br>
    坐在尸堆前面的人鑿完一個頭骨,又拿起一個新的繼續(xù)做,沈柏吸吸鼻子,說:“我是趙徹手里最好用的一把刀,我死了他肯定會很傷心難過,說不定一輩子都會對我念念不忘,但他絕對不會為我放棄昭陵的萬里河山?!?/br>
    說到這里,沈柏有點哽咽,她抱緊這人的脖子,深吸兩口氣,然后抬頭,看著那張悲喜面,一字一句的問:“所以,顧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