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頁
“既然我回來了,”他說:“我給你們解釋?!?/br> 四雙眼睛直直看過來,混合著種種復雜情緒。沐浴在這樣的視線洗禮里,他喉結滾動了一下,那種眩暈感又追了過來……他攥緊了口袋里那根話梅棒棒糖,塑料紙發(fā)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他摸了摸堅硬的糖棍,將它拿出來,擰開那根捆著塑料封的金絲,將里面的糖剝出來,含進嘴里。 一縷純粹的甜和清新的酸混在唾沫里被他咽下去,他想起少年含著熠熠光輝的眼睛,這奇異地安撫了他的情緒。 景木榆把跟投資方拍桌子那段經(jīng)歷完完整整地復述了一遍。說到最后也含混了,他咬碎了糖塊,含著酸溜溜的話梅,聲音低下去:“你們告訴我,除了退役,我還有別的選擇么?他、他媽的,我、我失誤了,我對不起你們,我對不起兄弟,我沒臉繼續(xù)打下去,我還一身債,俱樂部反正是要完了,我反正被罵得夠多了,也不缺這一樁,我寧愿你們怨我……你、你們也別傷心,我,我過得也不差,債還完了,這不是……回來了嗎?!?/br> 過的不差當然是假話,退役那段時間沒人能想象他到底受到了多大的壓力。景木榆在外憂內患的那段日子里,算著當時對他來說幾乎是天價的債務單,直播剛開始適應期毫無起色,彈幕里全是噴tree皇的言論,舊賬號里隊友消息又紛至沓來,沒有朋友,沒有支持,沒有任何鼓勵,他孤獨得像一塊石頭,還得違心改變自己一貫愛聽聽不聽滾的態(tài)度,努力親和觀眾,推廣直播尋求出路。那時候,他每一天醒來都覺得天空是黑色的,后來就默默將直播間改名成了“太陽照常升起”,咬牙走下去。 這一段他當然瞞著沒說,只撿了比較輕松的一些事情說了,覺得終于了結了一件事,說出來后結果也沒有想象中的糟糕,如釋重負。但是雖然他極力避重就輕,四人怎么可能猜不出來他到底過了多么艱苦的三年。 瀾流第一個“哇”地哭出來。景木榆驚了,道:“我以為你知道……” “他知道?他就算知道什么這些年也不說!他啥都不像你就跟你一脈相承的嘴嚴!媽的我怎么問他都不肯說,左一個不能說右一個不能說……”姜聞音來氣了,啪啪扇桌面。 現(xiàn)任隊長邊哭邊搖頭,毫無成熟穩(wěn)重的包袱:“我就聽到一點,就聽到你跟前老板拍桌,我沒聽到打賭和撤資的事,我以為是別的什么矛盾……我聽得不全也不敢亂說,又怕影響你,只知道你背地里過得很辛苦,沒想到,沒想到這么嚴重……你為什么不說啊,木哥你是不是傻啊,你就自己,自己……”他哭得說不上話來。 “自己還了三年的債!”姜聞音補足了他的話,氣勢洶洶摔了一個多余的啤酒杯:“靠、誰、誰他媽的稀罕你為我們自己付出這么多,平時又什么都不說,一隊五個人四個都不知道你那個香蕉腦瓜到底在想些什么玩應,你打這個什么狗屁賭經(jīng)過我們同意了嗎,S4又不是非去不……” 他頓住了,接下來的話說不下去,自己心里也清楚當時WTF一隊是多么想去S4拿一個冠軍證明自己。 燒烤攤老板探出頭來,喊道:“喂喂,一個杯子五塊錢啊!”姜聞音聞言先蔫了一下,隨即一激靈,想起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2017年,他是PK戰(zhàn)隊隊長,電競發(fā)展勢頭正旺,遂滿臉鼻涕眼淚地沖著老板吼:“老子有的是錢!” 小愛教練和藹的聲音有些發(fā)抖:“你這是個人英雄主義……” 坐得離他最近的中單Ban一拳擂在他肩膀上。重重揮出,輕輕落下,落下的一瞬間他鼻子一酸,偏過頭去。 景木榆看著這悲情的氣氛,道:“別哭了,我這不沒死呢?!?/br> 顯然他的玩笑開得有些失敗,瀾流哭著撲上來堵他的嘴“我不允許你這么說”,險些把單薄的桌子掀翻,幸好Ban和姜聞音及時按住了他。小愛在一邊呸呸,神叨叨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Ban把面前碰翻的玻璃杯扶起來,給自己倒了一滿杯,舉起來對著景木榆:“啥也別說了,我先自罰五杯?!苯勔襞吭跒懥骷绨蛏希邶X不清地嚷嚷:“我十杯……十杯!我他媽是個大傻逼,我是瘋了之前才對tree說那種話……”小愛轉身道:“老板!再搬一箱扎啤來,效率點兒……” 這一場莫名其妙的悲情劇又變成了莫名其妙的酒局,四人爭著踩箱喝酒,景木榆哪能真的坐著讓他們敬,也陪著灌,小小的圓桌四周全是橫七豎八的啤酒瓶子,跟個鐵罐林似的。 楚辭看著手機里的消息,備注為tree神的聯(lián)系人對話停留在三個小時前,最后一條消息是一個定位,他不管怎么敲都沒有回復了。他看了眼時間,已經(jīng)是凌晨三點,窗外黑漆漆一片。 楚CC小天才:哥? 楚CC小天才:tree神? 楚CC小天才:還在吃夜宵嗎 他摸了摸鬢邊新染的兩縷紅發(fā)。下午解散后他就去找了家理發(fā)店染了頭發(fā),回來的時候將近十二點,那時候他以為景木榆很快也會回來。 他從床邊坐起來,揣著鑰匙出門下樓梯,按著定位找了過去。 他趕到現(xiàn)場的時候,只看到一地的啤酒瓶子,五個人東倒西歪在桌上,基本喪失自我行動能力。小燒烤攤除了他們一桌,別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老板在烤爐后頭搖著蒲扇,打了個又長又乏的哈欠。楚辭走過去,試圖從五個人中辨認出他的tree,其中一個人抬起頭,是一張陌生男人的面孔,視線渙散地和楚辭對視了一眼,醉醺醺地嚷:“tree,你、你姘頭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