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京墨睜開眼睛，望著潔白的墻壁，熟悉的藍(lán)色屏風(fēng)，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她的腦子里似乎塞滿了各種聲響，又似乎空蕩蕩，她的靈魂里好似只剩下迷茫。

    她用雙手撐住床邊，努力坐起身子，劇痛迅速從私處和小腹傳遍四肢百骸。

    孩子！她生了孩子！她的孩子在哪里？她焦急地四下尋找孩子。在看到不遠(yuǎn)處那個小小的保溫箱時，顧京墨站住了。

    那是怎樣一張小臉，還沒有半個巴掌大，此時正甜甜地睡著，顧京墨的臉上綻放出笑容，眼淚卻也止不住的落下來，這是她的孩子，她要告訴父親，她有孩子了。

    父親！

    想到之前那個讓她感到錯亂的夢境，顧京墨心里升起一陣后怕。不會的，不會的，她一定只是做了噩夢，爸爸一定還在等著她。

    她奔到桌邊，抓起自己的手機(jī)，撥通了孔阿姨的電話：“孔阿姨，我爸爸怎么樣了？”

    孔阿姨回她的只有一句伴著哭聲的含糊的話：“京墨，顧老師走了……”

    顧京墨的眼神瞬間變得空洞，手機(jī)從耳邊滑落在床上時還能聽到孔阿姨擔(dān)憂的追問：“京墨你怎么樣？京墨？京墨？”

    “啊——”顧京墨爆發(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

    那個含糊的夢境是真的，她的爸爸就像她夢中一樣，離他而去了……

    顧京墨跪坐在地上，久久無法起身。

    聽到動靜的陸英與甘南星一起回頭，相繼向病房走去。在陸英推門的剎那，甘南星停住了腳步，立在了門口。

    陸英緩步走到顧京墨身邊，小心地開口：“京墨……”

    聽到陸英的聲音，顧京墨略顯遲鈍地抬起頭，望向他。這是誰？啊，這是她的丈夫陸英，半年多沒有見過面的丈夫陸英。

    “你怎么來了？”哭喊過后，顧京墨的聲音里帶著心如死灰的寂靜。

    “醫(yī)院打電話，說你爸爸……”許久未見，陸英有些不知該如何與顧京墨交流。

    “我爸爸……是啊，我爸爸走了……”顧京墨狠狠地盯住陸英的眼睛，他居然還來問我爸爸！他有什么資格提我爸爸！

    “我爸爸去世了啊，你打算怎么圓謊呢？說我爸爸永久定居國外了？還是說我爸爸被外星人抓走了？?。俊鳖櫨┠脑捳Z里藏著深入骨髓的恨意。

    陸英第一次見到這樣鋒芒畢露的顧京墨，臉色一時變得很難看。

    顧京墨問得突兀，陸英卻是明白的。

    這還要追溯到幾個月前。那時顧京墨剛剛知道自己懷孕，而且已經(jīng)三個多月，孩子發(fā)育很好也很穩(wěn)定。她興奮難耐，馬上給陸英打電話報喜，然而這一次一如以往的大多數(shù)電話一樣，接通之后很快提示“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數(shù)次嘗試皆是如此。顧京墨太想跟陸英分享這個喜訊，第一次去了陸英的公司。

    那時正趕上午餐時間，顧京墨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陸英與一群同事說說笑笑地走出來，還未走近就聽到人群里一個洪亮的男聲：“還是咱們陸英最有本事啊，把老婆和岳父一起送出國療養(yǎng)?！?/br>
    雜七雜八的調(diào)侃聲不斷響起，顧京墨卻輕易地從一群人的嘈雜聲中分辨出來陸英的嗓音：“加拿大環(huán)境好，是個養(yǎng)老的好地方，這媳婦要盡孝，我就只能努力賺錢了?！?/br>
    陸英的話語把顧京墨定在了原地，面前的陸英依然神采飛揚(yáng)，一如少年時的模樣，卻總讓她覺得陌生。

    顧京墨掏出手機(jī)給陸英打電話。她看到他把手機(jī)從口袋里拿出來，看來一眼屏幕之后按下拒接，耳邊傳來熟悉的“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

    有些頹然地放下手機(jī)，顧京墨編輯了一條短信：“我在你公司門口?！?/br>
    短信發(fā)出之后，她緊緊地盯著陸英的臉，看到他的臉上瞬間浮上倉惶，接著便是焦慮地四處打量，在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似乎有什么東西點(diǎn)燃又熄滅了。

    不知陸英與同事說了什么，他遠(yuǎn)離了人群朝著公司對面的咖啡店走去。顧京墨的手機(jī)上顯示出一條短信，來自陸英：“到咖啡店來吧?！?/br>
    半年不見的夫妻相對而坐，默默無言。

    “你最近怎么樣？”陸英先開口。

    顧京墨不知該如何回答。

    “我最近在承擔(dān)對德的項目，每天忙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就住在公司了……”顧京墨不開口，陸英便改口說起自己的工作。

    “為什么……為什么要說我和爸爸出國了？”顧京墨想不明白。

    “我手上的這個項目……”

    “要靠爸爸的人脈？那為什么要騙別人說爸爸不在國內(nèi)？”顧京墨仍然無法理解。

    “你爸爸的病情你心里也清楚，別人如果知道，怎么還會盡力幫助我?！泵鎸︻櫨┠淖穯枺懹⒅饾u開始不耐煩，“你別胡思亂想，好好照顧你爸爸，其他的事情我來處理，我還有工作，先回公司了?！?/br>
    在陸英起身的時候，顧京墨拽住他的衣袖：“我懷孕了?！?/br>
    陸英的腳步頓住了，眉頭緊皺地坐回原位：“什么時候的事？”

    “剛知道的，三個月了，我想告訴爸爸，他一定很高興——”

    “別要了吧?！?/br>
    “什么？”顧京墨有些懷疑自己的聽力。

    “你也知道現(xiàn)在家里的情況，我要工作，你又要照顧你爸爸，怎么能生孩子呢？而且你這幾個月來一直待在醫(yī)院，孩子會是什么情況也很難說?！标懹⑼耆珱]有初為人父的喜悅，一條條冷靜地分析不能留下孩子的理由。

    顧京墨睜大眼睛望著陸英，就像從來都不曾認(rèn)識過他一樣。

    “下次去醫(yī)院的時候，把孩子拿掉吧?！标懹⑻统鍪謾C(jī)，轉(zhuǎn)賬，“我給你卡上轉(zhuǎn)了五千塊錢，回頭查一下吧?！?/br>
    點(diǎn)的咖啡還沒送上，陸英便離開了，自那之后，他再未問過她的情況，而且一如往常，從來不過問她父親的病情。

    看著許久未見的陸英，顧京墨意識到自己的憤怒原來壓抑了這樣久，自己竟然如此地痛恨眼前的這個男人。如果他能在她無助的時候扶她一把，父親的結(jié)局是否就會不一樣？如果……可惜沒有如果。

    “當(dāng)初我們說好的，這個孩子……”陸英猶豫著開口。

    “這是我的孩子，爸爸給孩子取了名字，叫伯瑯，他叫顧伯瑯?！毕肫鹉莻€混沌又清晰的夢境，顧京墨打斷了陸英的話。

    “你……”陸英似乎還想說什么，卻被手機(jī)鈴聲打斷了。

    是陸英的手機(jī)，原來他的手機(jī)并不總是靜音的狀態(tài)，可是她卻總是打不通他的電話。

    “喂？”陸英對著電話的語氣里帶著一種難以察覺的隨意與溫柔。

    “我肚子好痛，可能是寶寶的問題，你來接我去醫(yī)院嘛！”安靜的病房里，一個嬌柔的女聲從陸英手機(jī)的話筒中傳出來。

    陸英緊張地轉(zhuǎn)頭，正對上顧京墨冰冷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