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你怎么來了？”沈欲邁上臺階，“你怎么不給我打電話？”

    “你不要我！”如果說剛才還有膽怯，現(xiàn)在我的身體已經(jīng)被憤怒占據(jù)。什么買衣服、買鞋，買吃的、買礦泉水，原來都是假的。他要扔了我，也沒想過我會找來。給我上藥又把我扔掉，給我希望又……

    原來我的希望就值2000塊。

    我應(yīng)該掉頭就走，絕不回頭，留給沈欲最后的印象是一個(gè)決絕的倔強(qiáng)背影。要讓他在今后的每一天后悔，讓他擁有我的手機(jī)號卻不敢打。但我朝前邁開步子是向著沈欲去的，被拋棄的委屈壓過了剛才的憤怒，沖擊我的淚腺。

    被扔在俄羅斯我沒哭，被扔在黑龍江我也沒哭，被沈欲扔下我哭了。我撲到沈欲身上，在他懷里哭，但又不敢出聲，畢竟流眼淚不算男子漢行為。我忍，我拼命忍，明明氣得發(fā)抖卻用盡全力去抱他，不止是抱，我還想咬他，啃他，惡劣地表達(dá)我的不滿和恐懼，要他在乎我，疼我。

    行李箱也不要了，書包掉在腳邊，我比沈欲矮半頭，輕而易舉把臉埋他頸窩里。眼淚都是熱的，從我眼睛里流出去，再從沈欲脖子流下來。我擰他胳膊，還咬他，像一條被轟出家門的小狗，用還不算鋒利的牙尖懲罰扔了自己的人類。

    “你……”沈欲被我咬疼了，嘶嘶倒吸涼氣，他不抱我，一下都不肯抱，兩條胳膊硬直垂向地面，嘴上卻埋怨，“你怎么不給我打個(gè)電話啊？”

    打電話？打電話有什么用？打電話能讓你回心轉(zhuǎn)意么？我氣死了，任他怎么問都咬緊牙關(guān)不吭聲。樓洞中有我最熟悉的氣味，是塵土味，俄羅斯在我印象里就是冰雪和塵土味。建筑物聳立在堅(jiān)不可摧的經(jīng)歷過炮火洗禮的地面上，既發(fā)生過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那樣的巷戰(zhàn)，又發(fā)生過小伙子徒步20公里只為給阿蕾莎送花的浪漫。

    細(xì)細(xì)碎碎的回憶構(gòu)成了我的安全島，我是一個(gè)被放棄在島上的私生子。沈欲靠近我，登上島又駕船而去，我跳進(jìn)海里才想起自己沒法在水里呼吸。

    離開熟悉的島沖到北京，這真是我人生中的一大步。甚至沒想過萬一找不到他怎么辦，沒想過，我光顧得生氣，不想萬一。

    眼淚多得不像話，我揪住沈欲的手指一直抖，身上還有熬了夜的汗味和煙味。沈欲要摸我腦袋，我把他的手狠狠撥開，帶著恨注視他。他一個(gè)勁兒讓我先別哭了，可我控制不住，也不接受他的安慰。

    哭著哭著，我承認(rèn)，我真的真的好想他?，F(xiàn)在我不想懲罰他了，他在的地方我就不怕。沈欲在我耳邊低語，他好像也嚇傻了，安慰人都不會，只會說你先別哭、你別哭啊。我心里還難受著可竟然還會開心，他不會安慰人，不會勸別人的眼淚，是不是因?yàn)樗麤]談過戀愛？

    我希望是。

    沈欲真的很不會安慰人，來來回回都是那幾句話，我氣得抖了半天他都不知道再親我一下。明明親一下臉我就不氣了，他偏偏想不到，可能也是被我的樣子嚇著了，畢竟我知道自己生氣起來像要?dú)⑷恕?/br>
    阿洛就這么說的。

    沈欲勸了多久我就哭了多久，我想用中文告訴他很多事，比如我小時(shí)候很喜歡吃香蕉頭面包，我曾經(jīng)在河邊撿過一個(gè)新的錢夾子，我的橈骨在打架中斷了又接上，我這一路跟過來是因?yàn)樯岵坏媚恪?/br>
    “別哭了，眼睛該哭疼了……我?guī)氵M(jìn)去擦把臉。”沈欲沒解釋為什么把我扔下，在我面前拿出了鑰匙。門開了，他帶我進(jìn)去，屋子很小窗簾沒拉開，到處亂糟糟，所有家具都用報(bào)紙蓋著。

    我跟著他，完全不怕他把我?guī)нM(jìn)屋是圖謀不軌，我不是沒有警戒心的人，背包里就揣著一把防身的短刀。那是我流浪的時(shí)候買來的，過幾天我就扔了它，因?yàn)橛貌坏搅?。沈哥管我所以我不能叫作流浪?/br>
    客廳很小，和酒店的衛(wèi)生間差不多大，沈欲帶我去了浴室，這里剛好有一個(gè)小浴缸。他把浴缸沖了又沖，放了好長時(shí)間的水才熱，到處充斥著屋子空了很久的氣味。

    “衣服都臟了，脫了，我給你洗洗?！鄙蛴麖澲f。我沉默了一會兒，在要他解釋清楚和先洗澡之間猶豫，最后選擇后者。水蓄滿了，我光溜溜地蹲進(jìn)去，故意在他面前赤.裸著，要他看我。

    這個(gè)浴缸真的太小，是普通浴缸的一半，腿屈起來膝蓋會頂出水面。我想象沈欲平時(shí)怎樣在這里泡澡，也是光著，長腿收在胸前，光屁股挨著缸底。

    “怎么一天不見就臟成這樣？”沈欲拿來熱毛巾，毛巾蓋在我頭上像給寵物洗澡。

    “你不要我了?！蔽也辉倏蘖耍蓺獾酶翁?。

    “你怎么跟過來的？”他不回答我的問題。

    “你不管我了，沒人管我?！蔽胰嘀亲?，濕淋淋的腦袋耷拉著。

    沈欲拎著我的耳朵讓我把臉露出來，我不聽話，不給他正臉，就這么僵持了一會兒我聽到了他心軟的聲音。

    “沒不管你啊。”沈欲是嘆著氣的，“2000塊錢是路費(fèi)，你如果真來了北京，打電話找我，我不會不接。本來想帶你回來，你說不愿意?！?/br>
    我把臉轉(zhuǎn)向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傻。

    “你到底是怎么跟過來的？吃沒吃飯？”沈欲突然低下了頭，我只能看到他的頭頂。他和我一樣屬于頭發(fā)很多的人，但和我不一樣的是他頭發(fā)是黑色。他這樣一低頭，我用滿是水的手碰了他的頭發(fā)，他還是不抬頭，我就想把他的頭發(fā)全弄濕。

    “叫了出租車，跟著你回來的?！弊詈笪艺f，用賴上他的語氣，“沒錢了，餓?！?/br>
    沈欲一只手戳在熱水里，透明的介質(zhì)把他的手柔化，我的手指繞著他的柔化指尖亂打轉(zhuǎn)，說完了無賴話，不敢碰一下他。

    “你爸媽是不是在北京？”他終于肯抬頭了，說的話我卻不想聽，“我給你家人打電話，讓他們接你來吧？”

    “我不要他們，我想要你?！蔽业母慰隙獬隽藛栴}，不然不會把溫水彈到他臉上，“沈哥，我想和你在一起住下去?！?/br>
    沈欲愣了一下，鴕鳥似的低了頭，我立刻湊過去，笨笨地挨著他，用額頭頂他深深耷拉的腦袋。他沒躲，我就知道他舍不得我，于是大言不慚地抓住了他的右手。

    “沈哥，我很乖的?！蔽乙徽２徽５乜此?，伸張手指，他沒有反抗我的胡鬧，還摸了我凍瘡處的破皮，是心疼我了。

    這一次我終于如愿插進(jìn)了沈欲的指縫。

    作者有話要說：

    奶喬：牽手手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