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顫抖著聲音，問了最后一個問題：“……他的、手，已經(jīng)好了嗎？”

    傅澤扶著墻出了電梯，迷迷糊糊道：“我不知道啊。好了沒?。俊徊徊?，在波士頓，好了。在紐約，壞的……好了嗎？好了嗎……”

    話還沒說完，他邊靠著墻滑了下去。李許家想扶他，卻發(fā)現(xiàn)雙手沒有力氣，猝不及防，支撐著他，跪倒在冰涼的地板上。

    他又夢見了那天晚上。

    鋪天蓋地的大雨，打落的藍色鐵棚，緊緊護住自己的右手。

    他聽見傅澤又說：“你不會真的信了吧？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嗎？……”

    他想過他會做什么。可能是一名普通的大學(xué)生，每天勤勤懇懇地寫作業(yè)，好幾年不玩游戲；可能沒上大學(xué)，當(dāng)一名網(wǎng)管，有人打英雄聯(lián)盟，他就夾起一根煙，說“這個啊？我也會”。

    更多的時候，他只是一個白色的、寬厚的背影。他每次說“對不起”的時候，他的肩膀就會動一動，好像要回過頭來。他從來不敢問出那句，“你后悔了嗎？”

    后悔啊。為什么不后悔。他是十四歲就打到過韓服第一的人，他的法師打遍青訓(xùn)營無敵手，最嚴(yán)厲的教練都對他夸贊不絕，他是我見過最兇狠，也最溫柔的中單。不用等他打到世界賽拿冠軍，他在我心里，已經(jīng)是世界第一了。

    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打著職業(yè)。打得不好的時候，愧疚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為每次失誤道歉，每次都會想，如果我是他，或者他是我就好了。

    原來一直抱有愧疚的對象，已經(jīng)是比他自己更加發(fā)光發(fā)熱的存在了。他怎么沒想到呢，如果有一個人可以把法師玩得毀天滅地，可以把刺客玩得不辨真假，那這個人只能是他。

    無論是Pang，還是Lion，是他就可以。

    金尚勛發(fā)現(xiàn)李許家已經(jīng)觀察他好幾天了。

    他一開始裝作不知道，偶爾放下耳機接杯水，轉(zhuǎn)眼一定可以他旁邊少年的眼神撞上。然后他就目睹少年以極快地速度別開眼，在這之前，眼中一定會有慌亂緊張不安的神情一閃而過，然后又變得若無其事，假裝繼續(xù)打游戲。

    但是他連出門裝都沒買。金尚勛想。

    于是他道：“你好像沒買裝備?！?/br>
    沒想到只換來一句冷淡的“我不需要出門裝?！?/br>
    金尚勛：“……”

    好吧，誰叫你是小王子呢。你做什么都對。

    李許家看著聊天框里隊友狂發(fā)“？？？”，點擊屏蔽。因為沒買出門裝，他不小心被對面單殺一次。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旁邊，金尚勛正專注地注視著屏幕，他悄悄松了一口氣。

    此刻基地大門被敲響，小玉踩著拖鞋跑過去開門。老王過來，招呼他們早點去睡覺，明天要去拍宣傳片。

    李許家道：“我也要去嗎?！?/br>
    老王道：“你在替補名單上?！?/br>
    李許家：“？”

    老王：“哪天來恩哥有什么事，你就頂上。這屬于比賽救濟規(guī)則，就算你被禁賽了。唉，再說我心臟病又要犯了，倒霉孩子……”

    春季賽只有他一個替補，以前的替補打野去打LSPL，李許家的處境一時有些尷尬。

    李許家道：“好吧。”

    老王：“不只是這樣，如果哪天小玉有事，你也頂上。不要以為不是首發(fā)就不用訓(xùn)練了，明白嗎？”

    李許家：“不會輔助。”

    老王：“萬物皆可輔。至少卡爾瑪你會玩吧，就算你亞索輔助也得給我上！”

    李許家：“……”

    老王走了之后，網(wǎng)癮少年們繼續(xù)玩游戲。李許家打完一把，準(zhǔn)備上樓睡覺。靈光忽閃，走到暗卡背后，看他打游戲。

    暗卡抬頭看了下他：“狗哥?！?/br>
    李許家道：“我看看你玩什么。”

    暗卡道：“別看了，這把玩得我想死。你看看這個AD，真的服了，不去上路帶塔，去下路推二塔結(jié)果被人抓了?！?/br>
    李許家看了一眼那個ID，說：“這個ID有點眼熟?！?/br>
    暗卡道：“我也覺得，這么坑的人，排到一次就記住了?！?/br>
    小玉在暗卡右手邊道：“是不是’Handsome Guy’啊？”

    暗卡：“你怎么知道？”

    小玉：“因為那個人就在你背后?！?/br>
    暗卡：“……”

    此刻的龍王毫無察覺，正打得起勁。

    李許家一邊配合地嘲諷龍王，一邊不著痕跡地往左邊看。

    金尚勛左腿曲起來，踩在桌子下面的隔板上，上身離電腦有點遠，他垂著眼睛，臉上沒什么表情。李許家看了眼他的KDA，幾乎高到不正常了。心里不由念了幾句“正常cao作正常cao作”。

    他的目光落在他帶了手套的右手上。

    那天他在衣柜的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整整一盒的黑手套，全都一模一樣。他心道：“難道還是一次性的么?！蹦钜宦晫Σ黄?，然后小心翼翼地抽出了一只手套仔細觀察。他本來以為面上看著是手套，里面會是護腕一樣的設(shè)計，沒想到，只是普通的手套而已。大拇指和四指分開，他戴上試了試，相比金尚勛露出一個關(guān)節(jié)的長度，他戴進去，只能隱約看到一點指甲尖。

    然后他就扯下手套，憤怒而用力地塞了回去。

    金尚勛似乎也沒故意藏著掖著。除了那天頒獎典禮他沒有帶手套之外，其余時間都帶著。李許家觀察了很久，發(fā)現(xiàn)他甚至連洗澡都是帶著手套進浴室。根本沒有機會看到他裸露的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