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小姐，你好。”

    “你好。”

    尹醫(yī)生一副職業(yè)精英的派頭，粵語非常流利，但尾音有點奇怪地上揚。萬姿掃了眼他的胸前名牌，尹志宇，Yoon  Jeeyu。

    這拼法這名字這長相，韓國人沒跑了。

    既然來自愛美大國，尹醫(yī)生容貌出眾便不足為奇。萬姿早過了哈韓的年紀，只是有點驚訝——難得見到一個韓國大夫，不在整形美容科。

    “現(xiàn)在護士先給您涂凝膠，然后我們做檢查?！币t(yī)生直望進她的雙眼，保持熟極而流的體貼，“凝膠有些涼，請忍耐一下?！?/br>
    rufang被粘液完全包裹，萬姿沁出一身雞皮疙瘩，轉(zhuǎn)瞬金屬觸感接踵而至。尹醫(yī)生盯著超聲波屏幕，手持探頭壓在她胸上，慢慢移動起來。

    無邊春色映入眼簾，他神色卻異常專注。特別檢查到左側(cè)腋窩旁時，微瞇起眼睛，眉頭微蹙。

    探頭在那處反復(fù)移動，沉默得令人忐忑。

    萬姿大氣都不敢出。

    她一直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檢查rufang。本身有點小葉增生，家里又有乳腺癌遺傳史，mama前幾年才戰(zhàn)勝疾病，切掉了一半rufang。她見過mama的傷疤，也永遠忘不了那瞬的沖擊與恐懼。

    “不用擔心?！?/br>
    也許她臉實在太過煞白，尹醫(yī)生視線落了過來。停留片刻，他微微一笑：“看仔細一點而已?！?/br>
    護士也在一旁幫腔：“我們尹醫(yī)生很負責的，萬小姐請放心。”

    那為什么只看那里，又露出那種診斷疑難雜癥的表情，這不是要人命么。

    萬姿依舊不安：“所以醫(yī)生，結(jié)果如何？”

    “稍后會出報告的?！币t(yī)生神色一閃，收起探頭，“好，我們現(xiàn)在來檢查盆腔?！?/br>
    靠，大夫開始不置可否，事情一般非同小可。萬姿整個人都不好了，胃里仿佛有蝴蝶撲飛起來。

    待宰魚rou般緊貼著床，她隱隱想吐。

    難受，還是難受。

    2020年了，香港這種地方，想講究，精品超市隨處可見免洗的有機蔬果；想體面，秀場同款的一線成衣高定任君選擇；想揮霍，立刻能坐直升機去澳門賭博。

    可為什么即便置身頂級私家醫(yī)院，現(xiàn)代婦科檢查還是如此直接粗暴。

    本來就夠緊張了，萬姿檢查完rufang盆腔，又立刻去做yindao鏡及zigong抹片。在陌生人面前赤裸下身，擺出M形腿，任其擺弄審視，又在最柔嫩的地方，插入一根試管攪動——

    鬼魂似地飄出診室，萬姿心力交瘁。

    縮在皮沙發(fā)里，她像個脆弱的小動物，難得有點矯情，想被人安慰一下。未必是妥帖到靈魂深處的擁抱，有人跟她說說話就好。

    摸出手機，光標挪移，她回了梁景明的消息：“我早就起床了，差不多體檢完了。你要來醫(yī)院換藥了嗎？”

    “萬小姐，您可以領(lǐng)取報告了，我們有醫(yī)生為您講解。”

    一個鐘過去，沒等到梁景明的回復(fù)，倒先等來了體檢結(jié)果。用金錢換取醫(yī)療資源就是這點好，不用等待不用再慌，惡疾還是小災(zāi)，立刻便能分曉。

    步入咨詢室，萬姿心情比上墳還要沉重。最后看了眼手機，他媽梁景明跟死了一樣寂靜。

    再抬眸，一襲白大褂映入眼簾。尹醫(yī)生端坐在桌子后，笑意漸深：

    “又見面了，萬小姐?！?/br>
    “您整體沒有大礙，只是左胸……”翻閱著報告，尹醫(yī)生沉吟。

    “……怎么了？”見他又嘆氣又皺眉，萬姿真開始發(fā)憷了，“我那邊一直有點乳腺增生，但之前別的醫(yī)生說沒什么問題，怎么回事？變大了嗎？”

    她不自覺地咬著唇rou，腮紅有點失色。一雙水潤杏眼睜圓，她并未察覺，自己活脫脫像只看人吃飯的祈求小貓。

    “別怕。”停頓許久，尹醫(yī)生終于與她視線相接。

    像在無意間發(fā)現(xiàn)一幅唯美油畫，他盯牢她，慢條斯理又興趣盎然：“左胸水囊直徑還是1cm，沒有變大。注意生活作息，定期復(fù)查就好。”

    “……那就好?！?/br>
    萬姿松了一口氣，卻在心底皺起眉。如果體檢時是她錯覺，現(xiàn)在就太明顯了。

    她原本以為在婦科醫(yī)生眼里，女人都是器官?？墒聦嵱忠淮巫C明，男人永遠是男人。

    這男人在故意逗她。

    萬姿太熟悉他的眼神了。

    萬姿從小發(fā)育得早，長得也算出挑，讀書那陣，她就被很多同班男生這么看過，甚至調(diào)侃過，“奶?！?、“波霸”、“深水炸彈”……

    后來男孩子們都長大了，學會用禮貌粉飾言語。但他們一直學不會，掩蓋那些目光、眼神、表情。

    審視的，粘膩的，曖昧的。

    男人都以為他們把凝視隱藏得很好，其實她一直都知道。

    “醫(yī)生，我應(yīng)該沒有其他問題了吧？”

    萬姿有點反感，感興趣可以直接說，這樣逗弄客戶，實在有點沒醫(yī)德。

    “基本沒有了?！币t(yī)生看了眼報告，“其實我有點好奇，您兩個月前才來過這邊。我們一般建議的體檢頻率是半年一次，您是……？”

    “不好意思，不方便說?！比f姿瞬間想到那無套zuoai的荒唐一夜，以及荒唐對象梁景明。

    梁景明的目光，從來不會糾纏不清。他的眼睛總是很清澈，內(nèi)斂又坦然地看她。

    很干凈，讓人忍不住想摸摸。

    “這樣啊?！?/br>
    碰了個軟釘子，尹醫(yī)生反而更進一步：“那萬小姐晚上有沒有安排？這也不方便說嗎?！?/br>
    呵，男人。

    “嗯，不方便?！比f姿笑得愈發(fā)禮貌，“謝謝醫(yī)生?！?/br>
    拿起報告欠了欠身，她離開咨詢室。

    平心而論，尹醫(yī)生是有點韓式油膩，但外在條件其實不差，是她以前會考慮的類型。不知為何，她這次就是沒動心，甚至不由自主想挑刺。

    更想把他放在天平上衡量，另一端則是梁景明。

    一想到梁景明，萬姿看了眼手機，她都體檢完了，這狗男人還沒回消息。

    邊往外走邊給他打電話，萬姿突然頓住腳步。

    包扎室門開了一線，里面赤裸上身的英俊大高兒，不正是梁景明。

    怎么會有人明知道自己手臂受傷，還穿衛(wèi)衣到醫(yī)院包扎呢。

    這不明擺著要脫給護士看呢。

    以萬姿對他的了解，他才沒有閑錢去健身房。但架不住他天生基因優(yōu)越，天生腰細肩寬，配合護士身高微微弓背，小腹的皮下脂肪都很薄，只有幾道細微小褶，怕全被面前的護士看在眼里。

    與身形不同，他的臉卻令人歆羨的窄而小，五官英挺立體。不知在跟護士說什么，他臉上漾了點笑。睫毛垂落下來，像在全身心注視著她，面露勾人的溫柔。

    梁景明曾經(jīng)跟萬姿提過，她介紹的這家圣保羅醫(yī)院服務(wù)真好，而且難得私家醫(yī)院平靚正，換一次藥只要50港幣。當時萬姿笑而不語，其實換藥費是1250，她暗自讓醫(yī)院的人，把大頭記在自己賬上。

    合著他的感激和殷勤，都獻給了護士。

    倚在門邊看了個夠，萬姿終于清了下嗓，似笑非笑。

    “你等多久了？”梁景明這才抬起頭來。

    眼睛一亮：“怎么不回我消息？”

    “……”萬姿強忍住翻白眼的沖動，“大哥，我早就回你了?！?/br>
    “哦，我手機最近有點問題……”正好換完藥，梁景明走出來，立刻低頭鼓搗手機。

    那是臺型號陳舊的iphone，堪稱電子古董，他買的時候，怕喬布斯還在世。信號不好，耗電極快，死機閃退，病入膏肓。

    萬姿猜昨晚梁景明失聯(lián)，其實有手機的緣故，只是他不好意思講。

    “這樣?！比f姿看不下去了，“昨天我們約會時，我其實有交代助理，幫你買臺新電腦，你應(yīng)該學習挺需要。”

    而且在你宿舍我就發(fā)現(xiàn)，你電腦也真夠破的。

    她默默咽下傷人的半句話，繼續(xù)說：“一樣的，你這手機上學怎么用？別修了，不值得。iphone12不是出來了么，這幾天記得收包裹?！?/br>
    “……謝謝?！绷壕懊黧@訝，又皺起眉，“不過不用了，你不用送我這些東西。我需要可以自己買。”

    一道菜吃來吃去，總有膩味的時刻，特別這還不是享受美食，是時時刻刻呵護他易碎的自尊心。

    萬姿開始煩躁，他坦然收下不就完了嗎，還要她費一番口舌：“我送你的，你拿著?！?/br>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算我求你好不好？”

    推來推去幾次，他始終犟得像頭牛，萬姿終于受不了了：“一會兒停車費不夠，一會兒手機壞聯(lián)系不到。你知不知道整天讓人提心吊膽，真挺煩的?！?/br>
    相處這么久，萬姿太知道怎么刺痛他了。

    果然梁景明瞬間沉默。

    收緊下頷，眼眸微閉，他再看她時，已有掩蓋不住的波濤起伏：“萬姿，如果我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你可以告訴我?！?/br>
    他不是沒有脾氣的人，只是不對她發(fā)。

    “你如果不跟我說，我真不知道你的想法，這兩天你到底在不開心什么……”

    他還在認真闡述，殊不知徹底點燃了萬姿的怒火。直男永遠是直男，對隱秘情緒渾然不知，自以為是地想解決問題，又暗示女人無理取鬧。

    那他下一句是不是，“你要這么想我也沒辦法”？

    “梁景明小朋友，所以我說打炮多簡單快樂。我不喜歡你老不回我消息行了吧，我不喜歡你跟那什么Chloe來往過密行了吧，我不喜歡別人看見你裸體行了吧？”

    “是啊，我就是這么作，你是不是很后悔？”

    杏眼漾著憤怒水光鎖定他，萬姿感覺胸口痛，怕是乳腺水囊又被氣大了1cm：“沒辦法，談戀愛就是這么麻煩，不過你放心，我們這還不算談呢?！?/br>
    她轉(zhuǎn)身就走，梁景明還真的是嫩，愣了一陣才開始追。時間差就是勝利，萬姿一口氣沖到醫(yī)院門口，正好遇上尹醫(yī)生。

    他沒穿白大褂也正往外走，看來剛下班。

    絕了，真他媽想睡覺就有人遞枕頭。

    萬姿翻臉如翻書，瞬間換上一張笑臉迎上去：“尹醫(yī)生?！?/br>
    她的聲音甜滋滋，膩得足以讓身后那個姓梁的驢腦袋聽見：

    “我晚上其實沒安排的……我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