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淖是被一個小紙團(tuán)砸醒的，她揉著腦門兒打開紙團(tuán)，發(fā)現(xiàn)是楊琪琪傳過來的。

    楊琪琪問她究竟能不能去她家游泳，甄淖無奈地回道：

    “不知道啊，也有可能這輩子都回不了家了呢?！边@是一句玩笑話，但是話里的內(nèi)容卻不是玩笑。

    甄琴說不管她就真的不管她了，贍養(yǎng)協(xié)議都送到家里了，等她高中畢業(yè)十八歲，她現(xiàn)在住的房子就會轉(zhuǎn)移到她名下，但從那以后，就也不會給她一分錢了。

    她還沒簽字。

    甄淖撐著下巴發(fā)呆，就快睡過去的時候，紙團(tuán)又傳了回來，前面的女生叫陳凝儀，已經(jīng)傳得不耐煩了，她趁老師背過身去的時候迅速將紙團(tuán)拍到甄淖桌上，并且小聲說了句：

    “別傳了，我聽課呢！”

    甄淖大窘，連說了好幾句對不起，然后就被老師扔了粉筆頭，她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她藏在書里悄悄展開紙團(tuán)，楊琪琪又問她什么時候去買新的芭比娃娃簽字筆，那可是她搶了好久才買到的聯(lián)名定制款，如果甄淖買不到一模一樣的，她就再也不理她了。

    甄淖知道楊琪琪不是在說筆，她今天真的生氣了，看到好朋友被人這樣羞辱，任誰都會受不了吧。

    甄淖很無奈，只能回答她說，有空一定陪她去游樂園玩所有她想玩的項(xiàng)目，買她所有想買的東西。

    但是簽字筆，不一定還能買到一模一樣的了。

    回復(fù)寫好了，甄淖卻沒辦法傳回去，正準(zhǔn)備將紙條夾在筆記本里等有空的時候再交給楊琪琪，可是她翻遍了桌洞和儲物箱都沒有找到自己的筆記本。

    也許落在家里了，她又拆了一本新的，準(zhǔn)備拿給楊琪琪寫日記。

    今天恰好輪到甄淖和李炙一起值日，李炙一個人包攬了擦黑板和拖地的活兒，如果不是她搶著去倒垃圾，可能李炙一點(diǎn)都不會給她留。

    教室里的垃圾不算多，早上大掃除的時候統(tǒng)一倒一次，晚自習(xí)上課前由值日生再倒一次就好了。

    甄淖原本打算自己一個人去，李炙擔(dān)心她一個人提不動那么大一個垃圾桶，于是提出和她一起去。

    秋天的時候天黑得早一些，他們提著垃圾桶出去的時候，太陽已經(jīng)下山了，天空灰蒙蒙的，但也沒有完全黑下來，因?yàn)橄逻^雨，地上濕漉漉的，草和樹葉的顏色都很清新。

    李炙話很少，兩個人平時都不怎么講話，偶爾獨(dú)處的時候，也都是甄淖在找話說，但是今天甄淖突然也變得很沉默。

    她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好像此刻的天空，沒有完全暗下去，但也一絲光亮都看不到。

    垃圾場修建在cao場的盡頭，路過cao場的時候，還能看到有人在打球，但是不一會兒就被老師叫回去了，外面很安靜，偶爾能聽到一兩聲螽斯蟲的鳴叫聲，像是銀鈴在響。

    那個聲音，總讓她想起孫墨齊。

    甄淖踹飛一顆小石子，漫不經(jīng)心地問李炙：“你知道是什么在叫嗎？”

    李炙說：“蟲子?！?/br>
    甄淖不依不饒：“什么蟲子？”

    李炙說：“不清楚?！?/br>
    甄淖彎了一下眼睛，恰好路燈亮了，照得她的眼睛也亮了起來，她少見地笑得如此無害，她說：“是一種名叫螽斯的蟲子，冬蟲蟲其斤的螽斯?！?/br>
    好奇怪的解釋，但是孫墨齊就是這么跟她說的，孫墨齊比她還要笨，學(xué)英語要在旁邊標(biāo)中文的諧音，學(xué)中文要在旁邊編順口溜。

    說完他們又沉默了起來，甄淖似乎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連腳步都慢了下來，因?yàn)榍懊婧芎?，她不想走了，雖然只有幾百米，她卻覺得好累。

    李炙似乎看出來她精神不佳，獨(dú)自提著垃圾桶走到垃圾房面前，倒干凈之后走回她身邊。

    兩個人中間隔著垃圾桶，慢慢地又走了回去。

    不出意外地遲到了，今天晚上守班的是化學(xué)老師，她說話總是很犀利，看到兩個人慢悠悠的，就問他們是不是準(zhǔn)備倒一整節(jié)課的垃圾。

    甄淖惶恐極了，連忙解釋說：“不好意思老師，下了雨，路有點(diǎn)滑，所以走得慢了一點(diǎn)?！?/br>
    化學(xué)老師瞥了一眼兩人腳上的鞋，一邊讓他們進(jìn)來，一邊調(diào)侃著說：

    “那看來應(yīng)該讓高老師給你們準(zhǔn)備幾雙雨靴嘛?！?/br>
    班里的同學(xué)都笑了起來，化學(xué)老師喜歡開玩笑，但是甄淖不敢笑，這是壞學(xué)生的自覺，好學(xué)生聽著是開玩笑，她聽著卻覺得是嘲諷。

    她埋著腦袋從后面走回座位，坐下后，狠狠地吐了一口氣。真是緊張死了，她最害怕這種從別人面前走過，然后被多雙眼睛盯著打量的感覺。

    她會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展示的商品，這可真是一種無厘頭的幻想。

    李炙因?yàn)榍闆r特殊，只上了兩節(jié)晚自習(xí)就回家了，所以最后一節(jié)課的黑板是甄淖擦的，她個頭矮，擦黑板的時候需要踮著腳。

    就在她踮著腳兢兢業(yè)業(yè)地擦黑板時，身后突然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然后一道陰影籠罩在她身上，一雙大手撐在黑板上，將她圈在了懷里。

    她聞到一股很難聞的氣味，煙，還有口臭混合的氣味，噴在她的脖子上。甄淖縮了一下脖子，渾身惡寒。

    “喲，甄淖，擦不到可以叫我?guī)湍惆?，踮著腳多費(fèi)勁?！?/br>
    身后的人伸手去夠她手里的粉筆擦，甄淖被那個聲音嚇得一激靈，手里的粉筆擦掉了下來，正好砸在那個人的腦袋上，他哀嚎一聲，捧著腦袋后退了一步。

    甄淖趁機(jī)撞開他向外跑去，直到?jīng)_出教室門口她才敢回頭。

    “你……你要擦的話就擦吧！謝謝了！”

    站在講臺上的是一個黃毛男生，長得尖嘴猴腮，笑的時候露出一口惡心的黃牙。

    這個人名字好像就叫黃崖，總在背后說她的諢話，哪怕是現(xiàn)在，他也敢光明正大的往她胸上瞟，甚至撅起嘴吹了段口哨。

    甄淖攥緊拳頭，強(qiáng)忍住揍人的欲望，快速跑到洗手間，狠狠地搓洗自己的手背還有耳朵。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粘稠的熱氣，下流的口哨，猥瑣的目光……這些，好惡心！

    甄淖揪住自己的衣服，用力勒住自己的胸部，恨不得把一拳把它們揍回去，就在這時，楊琪琪出現(xiàn)了，她抓住甄淖的肩膀把她拉到一旁。

    “你做什么??！又不是你的錯，你干嘛虐待自己？你以為你把胸勒小了，他們就不會盯著你看了嗎？”

    “甄淖，問題不在你身上。你就應(yīng)該把他的眼睛挖出來掛在他的眼眶上，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敢看你；再把他的手剁下來綁在他的胳膊上，這樣不會再有人敢摸你。”

    甄淖聽得心臟狂跳，她搖了搖頭，“不行，琪琪，太嚇人了，我做不到。”

    “那你為什么不讓我去做，我什么都不怕?！?/br>
    “不，求你了琪琪，我不想失去你?！?/br>
    甄淖的眼眶濕了，她說：“我沒關(guān)系的，只要你一直陪著我就好?！?/br>
    楊琪琪心道，那可不容易，她是絕對不會甘愿做一只縮頭烏龜?shù)摹?/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