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嘆氣地抖了抖節(jié)目單，今天是他師兄阮輕云的獨(dú)奏會。

    休息時間結(jié)束后, 阮輕云回到了舞臺上, 現(xiàn)場頓時安靜下來, 就連金少羽也拋棄雜念，認(rèn)真地凝聽他師兄的演奏。

    這首曲子沒有前奏, 沉重的低音音符從演奏者的指尖緩緩溢出，一下一下, 如同喪鐘的聲音敲打在每個聽眾的心上。

    波士頓交響音樂廳里, 華麗的水晶吊燈懸掛在高高的屋頂上，十六尊古希臘羅馬雕像立在大廳的墻上, 本應(yīng)是無情的神祇, 此時此刻它們卻眼眸微垂，仿佛沉浸在音樂的悲傷中。

    此時阮輕云正在演奏的是肖邦的《降b小調(diào)第2號鋼琴奏鳴曲》，又稱《葬禮進(jìn)行曲》。

    臺下的金少羽仿佛能從音樂聲中看到一條長長的送葬隊伍慢慢走在陰雨天中, 這些人步伐沉重，他們來到墓碑前, 靜靜佇立著，像是雕像, 也像是一團(tuán)濃郁肅穆的黑色，就連雨水也無法化開他們臉上的哀傷。

    一曲結(jié)束后，音樂廳里先是沉寂了一秒, 接著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金少羽也是熱烈鼓掌的一員, 他激動地手心都拍紅了。

    他師兄果然還是他師兄！這首曲子的技巧雖然不復(fù)雜, 但他師兄在演奏時的情緒感染力簡直無敵了。

    這大概就是他們老師說的，靈魂般的演奏，詩意一樣的音樂吧。

    如果說他師兄的演奏是靜謐充滿力量的，那男生的演奏就是充滿感染力和活力的。

    不知為何，金少羽居然又想起了那男生。

    觀眾席里已經(jīng)有人喊出了安可，接著，喊出安可的觀眾越來越多。

    在一片熱鬧中，金少羽激動的心情卻奇異地慢慢平靜下來，連帶著鼓掌的速度也慢了下來。

    伴隨著臺上的燈光漸漸暗下來，這是他師兄即將返場演奏的序幕，然而金少羽的思緒似乎飄遠(yuǎn)了……

    他好希望成為像那男生以及他師兄這樣的演奏者。

    ***

    半個小時后，波士頓交響音樂廳的后臺。

    金少羽捧著一束玫瑰，站在休息室外探頭探腦，尋覓著他師兄的身影。

    然而休息室里靜悄悄的，一個人影都沒有，就在他疑惑之際，他的后頸忽然傳來一種冰涼而粗糙的觸感，他下意識地縮了縮頸子，就聽到身后的人說：“你師兄已經(jīng)回酒店休息了，你現(xiàn)在最好別去打擾他，他剛失戀，估計這會兒正趴在床上哭呢?！?/br>
    金少羽聞言，心頭一跳，心底不由生出一絲擔(dān)憂，甚至還有一些懊惱，最近他也十分低落，竟也沒察覺出師兄的不對勁。

    “這是什么時候的事？”金少羽回過頭，對上滿臉笑意的卡羅，他愣了愣，疑惑道，“師兄失戀了，你為什么那么高興？”

    “他失戀時演奏的鋼琴曲是我聽過的最動聽的音樂?！笨_一臉癡迷地說。

    金少羽：“……”

    卡羅繼續(xù)贊揚(yáng)道：“分了手就給前任送葬，我喜歡他這股狠勁?！?/br>
    “……”金少羽訕訕地摸了摸鼻子，以他對師兄的了解，他師兄應(yīng)該只是想祭奠這份逝去的愛情，而不是要給起前任送葬，不過卡羅想要怎么解讀，那是卡羅的事。

    畢竟音樂本就是這樣，沒有固定的答案。

    同樣一首音樂，每個人看到的畫面都不一樣。

    “今天師兄也彈了《熱情》，我覺得棒極了，感情表現(xiàn)力就好像大地在咆哮，火山在噴發(fā)，然而這份濃烈的情感之下又有著暗流涌動。”

    卡羅敏銳地捕捉到了“也”這個字，他問道：“小羽毛，你捧著花來后臺，應(yīng)該不是特意吹彩虹屁的吧？是不是遇到什么演奏上的難題了？”

    卡羅是個意大利人，情話、昵稱，張嘴就來，他在知道金少羽中文名字里羽的意思后，就給他取了個昵稱小羽毛。

    然而就是他這樣花花公子的外表下，卻有著一顆細(xì)膩的心，瞬間就抓住了金少羽話里的重點(diǎn)。

    金少羽嘆了一口氣：“我最近也在彈《熱情》?！?/br>
    “喔？”卡羅靜待下文。

    金少羽有些欲言又止地說：“老師說我彈的《熱情》像他上次坐飛機(jī)路過德國時遭遇的激烈氣流，熱情得讓他想高呼‘上帝，求求你讓我平安落地吧’?！?/br>
    金少羽本來就很郁悶了，結(jié)果他剛說完，對面的人還不厚道地笑了，還是大笑特笑的那種。

    不僅僅是因?yàn)樗蠋煹挠哪?，也是因?yàn)榻鹕儆鹪谡f話時還模仿了他老師的動作，并且模仿得惟妙惟肖。

    金少羽見卡羅笑得直不起腰，他臉上的郁悶表情加重了，纖長的睫毛可憐巴巴地垂了下來，比方才多了一絲委屈，然后他又氣又急地用腳尖踢了踢卡羅。

    卡羅輕咳兩聲，把笑意憋了回去：“不得不說，你模仿能力很強(qiáng)，而且你老師比我老師幽默得多，你說，明明我們老師是兩兄弟，怎么差別就那么大呢?！?/br>
    金少羽一聽卡羅說老師的“壞話”，立刻驚恐地睜大了眼睛，并且警惕地看著周圍，就好像他們老師隨時會拿著樂譜出來打人。

    許是金少羽這委屈又受驚的模樣勾起了卡羅的不忍之心，于是他把話題轉(zhuǎn)回了正題上：“好了，言歸正傳，來自東方的小天才，你知道你和你師兄的差距是在哪嗎？”

    金少羽一聽，立即挺直了腰背，豎耳恭聽。

    “在音樂上，你的天賦無人能敵，不僅擁有絕對音感，而且記憶力超強(qiáng)，我記得你跟你師兄來樂團(tuán)參觀，聽了我隨意拉的一首曲子，你聽了一遍就復(fù)彈出來了，后來你說你以前沒聽夠，那時真的嚇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