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潔癖，孟習也知道這件事，平時很少拉他去這些蒼蠅館子里吃飯，挑也會挑個裝修不錯、干凈衛(wèi)生的小飯店。

    宋淮沉默了片刻，沒有問他為什么這段時間一直沒回自己信息，也沒追問他為什么想喝酒，只說了聲好。

    ·

    周六的夜市依舊人聲鼎沸，圣誕節(jié)的后一天，又正逢是雙休日，人流量大得很，就連擺攤的小販也晚點收攤，樂此不疲地將自己的口袋塞得滿滿當當。

    宋淮找到他時，孟習正坐在外面的一張塑料圓桌邊，悶著頭喝啤酒。

    青綠色的玻璃瓶身里，只剩下淺淺的一個底。

    宋淮走過去，輕輕拿過一瓶還沒開封的啤酒，開了蓋，給自己倒了半杯，才緩緩地問：“怎么了？”

    孟習把自己杯里的喝干凈，臉色依舊沉沉的。

    “你猜，老唐叫我去做什么。”

    他說。

    宋淮沉默了片刻，搖搖頭，只說不清楚。

    燒烤店老板適時地走過來，滿是香料味道的手掌放下一大把竹簽，香味飄得滿街都是。

    是烤得滋滋響、深棕色的羊rou串。

    孟習卻沒動，半響后，他從懷里抽出一張疊了好幾遍、已經(jīng)皺巴巴的紙張，遞了過去。

    宋淮展開一看，只見最上面一頁寫著幾個醒目的大字：2019年青少年奧林匹克數(shù)學競賽聯(lián)賽。

    地區(qū)：J省臨安

    學校：臨安第四中學

    姓名：宋淮

    黑紙白字，清清楚楚。

    宋淮指骨猛然一緊，將本就皺皺巴巴的紙張又捏出一道痕跡。

    “成績下來后，幾個老師加班和競賽組長、閱卷老師溝通，連校長都驚動了。主任把你的成績單發(fā)給組長，又找了很多層關(guān)系，開車去A市拿到了你的原卷，又連夜趕路，把復印卷帶回了學校?！?/br>
    “高三數(shù)學組的老師都出動了，對了幾個小時的答案，又給一同參加競賽的同學打了電話，大家不眠不休地忙了二十幾個小時……”

    孟習冷聲說，“才確認了你卷面零分的事實?！?/br>
    宋淮指尖掐著掌心，不知是不是觸碰到了什么神經(jīng)，手抖得厲害。

    周圍夜市人聲鼎沸，卻只有他們這一片小圓桌寂冷如冰。

    孟習悶頭灌下滿滿一大杯的啤酒，還嫌不夠，要伸手去倒，被宋淮半路攔下了。

    “……別喝了?！彼ぷ雍芨桑瑔÷曊f，“喝太多對身體不好?！?/br>
    孟習沉默片刻，從他手掌下將酒瓶搶了回來，冷淡地說：“我何嘗不知道喝酒傷身。”

    宋淮便不說話了。

    幾杯酒下肚，興許是酒精發(fā)作，也許是憋了幾個小時的氣無處可泄，孟習忽然重重地放下玻璃杯，錘了把桌面，將桌上的碗碟錘得嘩啦響。

    連老板都被驚動，小心翼翼地盯著他們，生怕他們喝醉后鬧事。

    “所有答案都往后錯了一格，開頭第一道題答案是0，最后一題答案為1，就算錯也要錯得有始有終?！?/br>
    孟習冷聲道，“學神果然是好本事?！?/br>
    他明夸暗諷，宋淮怎么可能不清楚？

    雖然交卷時早有覺悟，但預想和事實總歸是不同的。

    宋淮攥緊拳頭，垂下眼瞼不敢看他，聲音還有些許艱澀，“……聯(lián)賽若是通過，就來不及了?！?/br>
    當然來不及。

    幾個小時前孟習就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

    宋淮根本就沒想拿保送的名額。

    這兩個月以來，他一直明白老師、同學和自己的心意和期望，卻只將大家當作猴耍。

    “我不想去決賽?！彼位瓷钗豢跉?，太陽xue發(fā)麻，心臟也像是被攥住一般，一字一句說得極為艱難，“一旦進了決賽，就要去省隊集訓，一去就是兩個多月……”

    孟習明白他的意思。

    自己的學習計劃一向是宋淮幫忙制訂的，學習進度也都由他來把控，而且到了他現(xiàn)在的水平，老師給不了太多意見，也沒辦法針對性補課，只能讓宋淮來給他查漏補缺。

    “你想太多了?！彼淅涞卣f，“沒有你，我照樣能拿下剩下的20分?！?/br>
    “我不是這個意思?！?/br>
    宋淮低聲道，“我只是舍不得你?！?/br>
    保送對別人來說是一道通天梯，是一道護身符，然而對他而言卻是一道枷鎖。

    某個晚上，他看著窗外的月亮想了一夜，問自己能不能承受和孟習異校、甚至是異地的痛苦，越想越難過，就不再想了。

    名校和保送，他都不要了。

    小孟填什么學校，他就去什么學校；小孟要是上不了清華，那他就陪他一起去東南。

    小孟去不了的地方，他不會去，也不想去。

    “今天我看見老唐在擦眼淚?！泵狭暫鋈坏?，“你不知道對完答案之后，主任他們有多傷心?！?/br>
    倒也不是為別的，只是為宋淮自己的前程。

    想不通，想不通。

    宋淮攥著掌心，“……那你呢？”

    孟習沒說話，似是在發(fā)呆，半晌后他又從口袋里取出一張紙，放在桌上攤開。

    做完這個動作，他渾身的力氣像是盡數(shù)卸去了一般，語氣里都帶著幾分疲憊。

    “我很失望?！?/br>
    他說。

    宋淮展開一看，原來是一封自主招生的申請表，右下角簽著兩個字，他格外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