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的幾乎是肯定的語氣了。

    顏藥也不瞞著，老實(shí)地點(diǎn)頭，三歲的孩子到底是不懂得撒謊，大人問什么他就說什么。

    顏青城便把兒子拉到懷里摟著，沉默地思考了許久。

    他想起蘇州北面對兒子時，言行舉止中偶爾流露出來的那種無處不在的維護(hù)，還有對方看著兒子時，那隱隱帶著心疼和愧疚的眼神，當(dāng)然還有大部分情況下，蘇州北看向他人時……那極為冷淡的悲憫目光。

    那種高高在上的眼神，確實(shí)不是人類應(yīng)該擁有的。就如同一個人，面對同類，和面對一只動物，所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和眼神，是完全不一樣的。

    對于黑洞而言，地球人確實(shí)是異類。而對方又是能力強(qiáng)大到足以對抗時間、接近于神的物種，看向普通人時自然而然會有強(qiáng)者面對弱者的悲憫。

    這種悲憫，倒不是說憐憫、可憐、瞧不起，而是面對人類太過短暫的生命和渺小的生命力，所表現(xiàn)出來的惋惜。

    當(dāng)然顏青城在意的并不是這個，而是蘇州北作為黑洞存在于人世的載體，他到底是為什么會對兒子抱有愧疚之心？

    顏藥被抱了好久，都沒聽見他爹說一句話，便伸出小手拍了拍他爹的臉，把人拍醒，說:“爸爸不理藥藥?！?/br>
    顏青城這才回神，握住兒子的手，問:“藥藥知道蘇教授是黑洞，那他為什么要補(bǔ)償你，救你，你知道嗎？”

    “教授干壞事了鴨。”小孩小聲說，“爸爸不記得了嗎？”

    顏青城聞言眸色一沉，正想開口，兒子卻突然緩緩合上了眼，軟倒在自己懷里。

    沒等他將兒子抱出浴室，小孩又忽然揉著眼睛自己醒了。

    “藥藥看看爸爸，有沒有哪里不舒服？”顏青城忙把兒子抱起來，大步出門，拐進(jìn)了一邊的實(shí)驗(yàn)室。

    顏藥有些疲倦地打了個呵欠，似乎沒聽到他爹說的話。

    等顏青城抱著他坐到病床上，給他喂了一小瓶藥劑后，小孩才苦著小臉咳了兩下，回過神，睜開眼睛看他爹。

    這一睜眼，顏青城瞬間就察覺到了兒子的不同。

    顏藥自己顯然也有些懵懵的，愣愣地看了一會兒男人，才小聲喚:“爸爸?！?/br>
    此時此刻的顏藥，看起來分明還是三歲的樣子，但眼神明顯變得完全不一樣了，看著有些憨，可更多的是木，一種遲鈍的木，還有久違的安靜和乖巧。

    這種眼神，顏青城太熟悉了，那是患有孤獨(dú)癥的兒子，長大后最常見的眼神。

    顏青城抱著兒子的手突然顫了一下，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喉結(jié)顫動了一會兒，才俯身摟緊兒子，啞聲說:“乖，爸爸在這里?！?/br>
    顏藥也不動，乖巧地回抱他爹，很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爸爸很久，沒有這么抱我。我很高興。很想爸爸?！?/br>
    顏青城的嗓子便忽然啞得說不出話了，下意識收緊了臂彎，拍了拍兒子的背。

    他這輩子……面對的最多的是變小的兒子，12歲的、8歲的和3歲的，可對于上一世親眼看著自己死去的16歲的顏藥，始終沒有直接面對過。

    原以為怎么都是一樣的，可如今真的看到了這樣的兒子，才恍然發(fā)現(xiàn)，當(dāng)初那種心頭淌血的感覺根本從未離去。

    變小的兒子可以補(bǔ)償，日久天長寵著，沒有了記憶，兒子便感受不到曾經(jīng)的心酸和委屈。

    可對于這樣一個16歲的、什么苦都吃過了、什么都記得的顏藥，身為父親的顏青城依舊束手無策。

    “爸爸也很想你。是爸爸對不起藥藥?！鳖伹喑浅聊撕芫?，摟著兒子的手都有些僵硬了，才摸了摸小孩的背，松開手臂，低頭同兒子對視。

    他像以前那樣將手掌蓋在兒子頭上，拇指一下一下地?fù)崦鹤影啄鄣念~頭，帶著溫情和安撫的意味。

    顏藥歪了歪腦袋，安靜地看著變年輕了的父親，慢悠悠地說:“爸爸都和我和好很久了。你不要覺得我和3歲的顏藥有什么不一樣，我現(xiàn)在確實(shí)是3歲，只是把記憶放出來了而已。我記得上輩子的事情，也記得這輩子爸爸做的事情。所以不怪爸爸，爸爸已經(jīng)很努力在改變了?！?/br>
    “可我是你的父親，無論藥藥幾歲，爸爸一直心疼的都是你。不是補(bǔ)償了就可以當(dāng)沒發(fā)生過的?！鳖伹喑菙堖^兒子，安撫地親了親額頭。

    本來木木呆呆的小孩被這么一吻，仿佛突然被注入了生機(jī)和活力一般，連忙慌張地捂住自己被親的位置，睜圓了眼睛說:“爸爸你又親我！雖然我3歲，但我其實(shí)已經(jīng)16了，是大孩子，爸爸不能隨便親我了?！?/br>
    “？”顏青城差點(diǎn)被氣笑了，原本有些沉重的情緒都被這傻兒子整得一掃而空，無奈道，“爸爸把你當(dāng)小孩子，寵自己兒子，親一親怎么了？再說上輩子爸爸不就在走之前親了親你，其他時候都想著你十幾歲了該獨(dú)立了，連牽手都很少有，不是嗎？”

    別的父子甚至還有吧唧親嘴巴的，三歲體型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忌諱？顏青城在這方面，已經(jīng)是個很正經(jīng)的老父親了，萬萬沒想到兒子會這么早熟，明明兒子看著也是傻了吧唧的(來自戚越老父親的評價)。

    “……”顏藥被他爹這么一問，捂著額頭呆呆地想了想，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好像還真是這么回事。

    上輩子他爹喜歡鐵、血教育，特別獨(dú).裁，倡導(dǎo)男孩子就要自立自強(qiáng)，從他十歲以后，別說親額頭了，連出門都不太肯牽著他，當(dāng)時被他偷偷罵了好幾年，甚至懷疑他爹是不是有別的娃了，才不肯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