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jié)
他已經(jīng)長大了,有了想要的權(quán)勢, 也有了鐘愛之人, 正如以前得不到的父愛, 如今這份虛偽的母愛他也不需要了。 李霽自知這是他的一塊心病,今日前來只不過是想讓心中那一點點幻想和幼時的執(zhí)念親手碾碎。 “我會把崔正鈺放回來,你我今生,不復(fù)相見...”他帶著從她走后變得冷漠的面孔對著她, 轉(zhuǎn)身離開時,背影覆著一層冰雪。 烏杞伸手想要挽留,但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了資格。她看著李霽遠去的背影,那個孩子小時候很乖,從來不吵不鬧,喜歡圍著她打轉(zhuǎn),總是用著水汪汪的大眼睛喊他她母妃,母妃。 烏杞的淚再也控制不住的涌了出來,她想帶走他,可是她努力過了,她帶不走,她的計劃若是出了一絲差池,她便要一輩子待在那個囚禁了她七年的牢籠,變成一束枯萎的月光。 到了晚間,崔正鈺果然被安然無恙的放了回來,烏杞沉默的看著眼前這個男人,哭得面色通紅,崔正鈺知道她見過李霽,將她擁入了懷中,輕聲安慰道,“不是你的錯,烏杞,這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崔正鈺抱著她,那些年少時候的往事仿佛歷歷在目的涌現(xiàn)在他面前。 先皇還在位時,他同大哥征討阿耶漢,他們二人屬于還是安王得修文帝一派,為了在此戰(zhàn)役中讓安王穩(wěn)坐釣魚臺,崔正鈺只能兵走險招,帶著一支斥候軍從盤藍古國繞過阿耶漢的兵防部署。 在與阿耶漢的一支軍隊交手之時,崔正鈺身受重傷,本以為命喪于此,卻不想被一女子救下,那女子蒙著面紗,好似仙宮神女。 “放肆,這是我盤藍的土地,容不得你等阿耶漢人在此作亂!”烏杞公主是西域的月亮,是盤藍最耀眼的公主,那幾個阿耶漢將士綁著奄奄一息的崔正鈺,極為不甘。 本想趁亂逃走,豈知這公主與他們較上了勁,彼時的小公主正在興頭上,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是救下了一個大齊赫赫有名的將軍,本以為只是行伍的阿耶漢商人在這里欺負一個外鄉(xiāng)人。 亻衣?華1獨2家?整?理 烏杞見他生得好看,她貫是喜歡好看的人,索性就發(fā)發(fā)善心將他帶回王庭去,看他這么健壯,做一個馬夫也使得。而崔正鈺,因為連日來的奔波,在與阿耶漢將士的搏殺中身受毒箭,加之摔傷腦袋,導(dǎo)致暫時性的記憶錯亂,而他也老老實實的成了烏杞的馬夫,白日里為公主趕馬,夜里還要受她的刁難,盤藍民風(fēng)開放,公主養(yǎng)幾個男寵最是平常不過,更何況是西域的月亮,男人都是上趕著貼上去求公主垂憐。 崔正鈺也藏著肖想的心思,見她與盤藍其他的王公貴族舉止親密,也會嫉妒的心里泛酸水。終于,為她趕了一年馬車的崔正鈺起了逆反的心思,十分霸道強悍不怕死的緊緊抱著他的月亮姑娘,表明了心跡。 豈知這姑娘也只是表面上驕縱不好惹,實際上碰到他這種痞壞的霸道也會軟成一只兔子。自那以后,烏杞就十分粘著崔正鈺,惹得旁人都說崔正鈺是使了什么上不得臺面的手段,才把他們的月亮公主騙到了手,崔正鈺為了配得上烏杞,自告奮勇加入了盤藍對沙國的保衛(wèi)戰(zhàn)中,斬殺了沙國一位大名鼎鼎的將軍,一戰(zhàn)成名娶了公主。 也是那一年,烏杞懷上了崔正鈺的孩子,而崔正鈺終于回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原來他便是大齊鎮(zhèn)國將軍的親弟弟,也是傳聞里那個投敵叛國的崔正鈺。崔正鈺聽著這些謠言,竟傳到了千里之外的盤藍,頓時心中驚出一身汗,心中的信念使然,他告訴自己,一定要回去大齊,一定要擊碎這不堪的謠言,還自己一個清白。 他告知烏杞,等他一年,一年后他便告訴她來龍去脈,他一定會回來找她。 可他沒想到的是,他好不容易回到了家中,大哥卻將他關(guān)在了密室里,原來,那幾個沒抓住他的阿耶漢士兵散布謠言,說他已經(jīng)歸順阿耶漢,大哥為了保住崔家,便與他恩斷義絕。如今在大齊百姓的心中,他已然是大齊的恥辱。當(dāng)然,崔正欽此舉也是為了保護這個唯一的弟弟。畢竟修文帝已經(jīng)在去往盤藍古國的路上,等他回國之后,崔正鈺才能一洗冤屈。 哪知后面等到的消息,竟是盤藍的烏杞公主和親大齊,嫁與修文帝為妃,崔正鈺心中驚駭不已,他將實情告知兄長,欲要救出被迫和親的烏杞。 豈料崔正欽嘆了一口氣,“阿鈺,認命吧,修文帝不是曾經(jīng)的安王,我們?nèi)缃駥λ灾皇浅甲?,況且那烏杞公主,修文帝早在三年前便上了心,這一次說得好聽是為了帶兵擊退阿耶漢殘余亂黨,實則就是沖著烏杞公主而去,在這關(guān)頭,你若是貿(mào)然前去,不僅你身上的冤屈洗不清,整個崔家也會因此蒙難!” 崔正鈺不甘心,他無法想象妻子被迫嫁給別的男人,他會瘋掉。 好幾回他拼著性命要去見烏杞,差點死在修文帝的暗衛(wèi)劍下,好不容易見到了烏杞,怎知那個一向高傲如白天鵝的女子垂下了頭,再不復(fù)往日的神采。她冷漠的告訴他,她已經(jīng)為他剩下一個兒子,叫他回去盤藍將孩子養(yǎng)大。 后來到了盤藍他才知道,烏杞也曾拼死反抗過,可修文帝是什么人,他是大齊天子,他想要的女人還從沒有得不到的,他以兵臨城下為要挾,令盤藍百姓驚懼不已,盤藍王后急火攻心也不愿將女兒送去和親。最后還是國王抵不住壓力,含淚將烏杞送上了和親的花轎。 而烏杞,生下孩子不到三個月便被徹底的改變了人生,她的丈夫還沒有回來呢,他說過一年就回來的,她還得等他一個月才行,只不過,沒有人愿意讓她繼續(xù)等下去。 烏杞心灰意冷的上了被重兵把守的和親花轎,去往了于她而言異常陌生的國度。 等到了大齊,她見到那個同丈夫長得七成像的崔正欽崔大將軍,她才隱隱覺得不對勁。果然,她的丈夫真的是崔正鈺,可是現(xiàn)在,他們二人原本該是光明正大的夫妻,卻成了這幅光景。 烏杞不愿盤藍因她受戰(zhàn)火侵襲,她作為公主,有義務(wù)也有責(zé)任保護自己國家的子民。 而崔正鈺,她只能將他忘記。 那時候,烏杞勸動了崔正鈺,去盤藍教養(yǎng)孩子。 而她,則留在了大齊皇宮,成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大齊貴妃。也是在那一年,她便懷上了第二個孩子,只不過這個孩子是怎么來的,只有烏杞與修文帝知道...... 從那以后,烏杞只想逃離這里,逃離這個可怕的大齊皇帝,她的身體就像被他拆碎拼湊的玩具,而她作為公主高傲的尊嚴被這個可怕的男人一節(jié)一節(jié)敲碎。 而崔正鈺,在盤藍也終于有了能帶烏杞遠走高飛的能力。這一場長達七年近似囚/禁一般的生活終于結(jié)束,烏杞假死遁逃,終于逃出了她無邊的噩夢。 而她拋棄的,何止是李霽,更是無法打敗她自私的,身為一個母親,身為一個國家象征者的良心。 第96章 濟善所的初試如期開始。 按理說做墨者誰人都可, 但無疆墨者卻是極為不同的一支墨者團隊,不僅要四處奔波,還需要出國進行人道主義救援。 做墨者其實又苦又累, 但還是有一大批人上趕著前來, 其中有些信奉道教的富家子弟心懷善念,達濟天下。 當(dāng)然也有秉持著“大丈夫當(dāng)朝碧海而暮蒼梧”的旅行天下的志愿。 不過嘉讓此時正和一位看起來十分風(fēng)塵仆仆的男人攀談。 “我這剛從灣里島回來, 這不才回晚了嘛?!鄙碇憷醒b的男人胡子拉碴的沖了進來,逮著個人就開口解釋。男人精神抖擻,眼睛里藏著躍躍欲試的光, 好像很是期待這一次的墨者考試。 “灣里島?仁兄去那里做甚?”她的口技師傅就是灣里島人氏,島里的人都稱他為鴻鵠師傅。但是灣里島距離檀京這么遠, 難道他過年都在路上趕著? “我從小就喜歡研究堪輿圖,北至敕勒川, 南至灣里島,現(xiàn)在就剩下西邊的川藏還未踏足。要我說,灣里島的風(fēng)水真是極好的,若不是沒有設(shè)置墨者考點,我都不想回來?!?/br> 這一番話里的信息量很大。 何為堪輿? 嘉讓雖未涉獵, 少時愛看一些奇奇怪怪的書籍,所以有所耳聞。 先賢班固先生的《漢書·藝文志第十》中曾有記載: 堪輿術(shù)專著《堪輿金匱》十四卷有言:與言陰陽五行、時令日辰、災(zāi)應(yīng)諸書同列“五行家”類,為當(dāng)時“數(shù)術(shù)”六種之一。 簡單點來說, 眼前這個看著平平無奇甚至衣衫襤褸的漢子, 其實是個風(fēng)水大師, 沒準還是吃著皇糧的風(fēng)水大師。 而堪輿,便是五術(shù)之一的相地之術(shù)。在很久之前都是民間百姓用來選址村落,墓地的一門玄術(shù)。到現(xiàn)在皇宮內(nèi)院都興起了這門風(fēng)水之術(shù),更有甚者, 這風(fēng)水先生還要充當(dāng)起地官的角色,幫助地官丈量繪測土地,用以精化細化大齊的土地地圖。 “說了這樣多,在下梧桐巷應(yīng)家三郎,仁兄可喚愚弟嘉讓?!笨磥磉@次墨者考試真是臥虎藏龍。 “賢弟客氣,愚兄袁華月,也就是一個半吊子看相的?!闭f著滿臉絡(luò)腮胡的男人細細打量著嘉讓的面相。 “肅靜肅靜?!?/br> 這時,墨者考試開始,教臺上一個做魏晉書生模樣的監(jiān)考學(xué)究一臉嚴肅,頗有些教習(xí)的夫子相。 “鄙人濟善所江未,是這次無疆墨者的監(jiān)考學(xué)究。” 眾人噤了攀談之聲。 嘉讓聚精會神的額看著桌面上的試題,這是一卷大齊各地的人文風(fēng)俗類考題。嘉讓背誦過《大齊風(fēng)俗志》,所以這不在話下。 后半卷便是大齊周邊各個國家的地域人文及利害關(guān)系。有一題便是考盤藍古國的民族群體相貌特征。 嘉讓便想起了李霽,男人深邃的眼睛,茶色的瞳仁,高挺的鼻梁,還有高大的身量,他有著西域男人強健的體魄,又有著漢人的清潤文雋,兩個民族最出眾的相貌結(jié)合在一起,令這個男人有著獨一無二,得天獨厚的優(yōu)越容姿。 想到這里,嘉讓微微嘆了一口氣,自他離開以后杳無音信,這都快一個月了,她有時還能想起上元節(jié)那日,她穿著女子裙衫站在他面前,還讓他幫忙綁緊裙帶,現(xiàn)在回想起來,耳尖都要紅得滴出血來。 嘉讓抿了抿嘴唇,竟然有點想他了... 看著大家齊刷刷動筆的模樣,嘉讓甩了甩頭,下筆如有神,很快,這一道開胃小菜就過去了,下一項便是最最棘手的語言考核。 參加無疆墨者不僅要有一個強健的身體,更要求入選的墨者會一門及以上的外語才能。 嘉讓的暹羅語倒是不錯,可這里會暹羅語的墨者不說一半,三分之一恐怕是有的,所以若是暹羅語的墨者過多,就會剔除一部分人。而這一部分人多是體能不及之人。嘉讓是個女子,再怎么也比不得男子身體素質(zhì)好。所以,她為了穩(wěn)妥起見,選擇了阿耶漢語的試題。 盡管她的阿耶漢語也磕磕巴巴,但總好過這里沒人比她會。 兩場考試進行了兩個時辰,在午時終于結(jié)束,用腦過度的眾人相約著先去哪個酒館用飯,嘉讓收拾著東西打算家去,卻被袁華月攔了下來。 “袁兄怎么了?” “隨我來!” 嘉讓奇怪,雖說是相識了,但也沒熟悉到一起去吃飯的關(guān)系,哪知人家根本不是要同她吃飯的。 “我方才看了你的面相。”袁華月語氣十分正經(jīng)嚴肅。 原來不是吃飯,是看面相,面相? 不會真是街邊看相算卦,然后說什么大富大貴相但有厄運在前,需得轉(zhuǎn)運接著坑她一筆銀子吧? 嘉讓一副你說我有在聽的表情,袁華月看了旁處無人,壓低了生聲兒告訴嘉讓,“賢弟是大富大貴的面相??!但是最近會出現(xiàn)霉運,還需得防范于未然,恐遭受小人陷害...” 來了,他果真來了! “依仁兄所言,此災(zāi)何解?” 袁華月雖是個風(fēng)水大師,但也是個要填飽肚子的算命先生不是,男人伸出手,兩指一擦,意圖明顯,嘉讓會意,小狐貍似的眼睛不認同的看著他,“仁兄還是好好將心思放在后日的辯賽上吧。” 說完,不等袁華月辯解,嘉讓快步走了出去。 袁華月?lián)蠐项^,“怎么跑了呢?” 一旁收試題的江未拍了拍他的肩頭,兩人顯然認識。先生一臉鄙夷之色,“江山易改本性難移,這次既然回來做墨者,就別去隨便給人算命!” “這不是眼睛癢癢嗎,我跟你說,剛剛那位的命真真是貴不可言!” “哪個人你不是說貴不可言,我可告訴你,那位是應(yīng)祭酒家的兒子,你悠著點,她沒銀子給你坑?!?/br> 袁華月摸了摸自己的絡(luò)腮胡,神神叨叨對監(jiān)考老師說,“我跟你說,那位應(yīng)三郎的面相好生奇怪,命中三段姻緣,地位節(jié)節(jié)高?!?/br> “你這是看出來他有三個老婆?” “不是三個老婆!” 江未:“?” “是三個丈夫...”袁華月一臉沉重。 江未:“?。。 ?/br> 馬夫小廝樂呵呵的詢問,“少爺,考得怎么樣?” “還成?!奔巫寣抑械钠蛷囊回灪皖亹偵c年齡差不離的丫頭小廝說話也不擺架子。 “是這樣少爺,方才有位公子說是您的朋友,讓您去凌雪閣一聚。” 朋友? “有說是誰嗎?” “長得跟天上的仙君似的,當(dāng)然,沒少爺好看?!毙P嘴甜,好話不要錢。 這么一說通俗易懂,嘉讓心里樂開了花似的,她就知道,他回來了一定會來找自己。 小廝趕著馬車將人送到了凌雪閣。 嘉讓推開門,里頭一片寂靜。 “殿下?”沒有人回應(yīng),她慢慢走了進去,這間雅室著實寬敞,里頭的琉璃金鼎燃著銀絲碳,烘出一縷縷清雅的暖香。 正當(dāng)嘉讓納罕之時,身后突然伸出一雙手,手臂堅實有力的緊緊箍著她的鎖子骨處,嘉讓身體一僵,本能的反抗掙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