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說，水中有毒蛇名虺，虺修五百年化蛟，蛟修千年化龍，龍修五百年化角龍，千年為應(yīng)龍。

    有家茶樓的說書先生編瞎話，稱五年前黃河水患乃靈獸蛟龍作亂。那蛟龍心術(shù)不正，不肯踏實修煉，欲尋捷徑，便趁應(yīng)龍前往黃河鎮(zhèn)壓水患時設(shè)下陰邪陣法禁錮應(yīng)龍，啖其心肝，噬其內(nèi)丹，欲早日躋身神獸之列。

    “……那應(yīng)龍遭此一劫，身軀殘缺，法力盡失，隕落于賀蘭山，為某富可敵國之巨賈白某救回并囚于府中。這白某四處尋覓靈山，掏空山腹修筑盤龍殿以供養(yǎng)真龍。為討真龍歡心，此人窮盡奢華糜擲之能事，并搜羅些目不識丁的啞奴入內(nèi)服侍——擱兩年前小老兒是個啞巴，因緣際會得神醫(yī)相助，吃下一枚用九十九條鸚哥舌頭熬制的‘巧舌丹’，今時今日才能在這兒說書，這些可都是小老兒親眼所見，親耳所聞——誰也想不到，那應(yīng)龍人形居然是個美艷女子，形貌體態(tài)遠(yuǎn)勝凡間庸脂俗粉，只消一根腳趾頭，就能把蒔花館的頭牌整個兒比下去！那白某起初供奉龍神是出于真心實意，時日久了，漸漸生出歪念，半唬半嚇地哄誘龍神，與其在殿中日夜歡好，美其名曰療愈內(nèi)丹，那龍神身軀殘弱不能反抗，便半推半就地……

    ……下面那段官府不讓講，在座各位要是非聽不可，一人加付——五十文?！?/br>
    “嘁——”

    “嗐！”

    茶樓中噓聲一片。

    說書先生道聽途說添油加醋，為博人眼球，能把男人說成女人，死人說成活人，斷不可輕信，但鑿空山腹精心修筑的盤龍殿倒是實打?qū)嵈嬖诘?。盤龍殿位處山腹，四壁皆讓山體死死禁錮，年深歲久，不見赤日。正因為此，饒是殿中千燈百盞密如星漢，光如白晝，卻仍舊有股昏朦黯淡之意盤亙不去。加上那紗緞層層包纏的榻上盤踞著一條似人而非人的活物，愈顯殿中氛圍詭譎陰森。

    青銅門軸轉(zhuǎn)動，足有五六人高的巨大門扇緩沉傾開，門后現(xiàn)出一道頎長身影。

    不待他言語，殿中擦拭浮塵、堆疊書卷、更換織毯的仆役們紛紛停下手中活計。無人出言請安，他們僅躬身施禮，旋即保持著半躬的姿態(tài)，魚群般靜默有序地涌出殿門。僅一眨眼的工夫，殿中已不見半個仆役。

    榻上那活物似乎對來人有所感應(yīng)，劇烈地掙扎起來。它力道奇大，掙得床腳也跟著彈跳，咣啷咣啷直響。來人身著白衫，端方溫潤，眉目含笑，本是一副英俊和善的樣貌，看久了卻莫名讓人瘆得慌。他緩步上前，掀起床簾。

    活物的模樣驟然清晰。

    那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謫仙般俊美，面頰透著幾分病態(tài)的潮紅，不著寸縷，烏發(fā)蜿蜒成暗河，白凈的身子橫陳在若榴花織紋的金紅緞被面上。像一塊清冽的寒玉，教人想握了在手心，捂得熱烘烘，再摩挲得guntang。

    這一幕本該是純?nèi)坏钠G情，可這男子自臍下開始便不成人形，連接著上身的，竟是一條長逾丈許的龍尾。那龍鱗呈靛青色，逐步向月白過渡，及至大約是龍腹的部位，便僅剩少許極淺淡的藍(lán)。這么一來，倒也難說這一幕究竟是艷情還是詭異。

    這半人半龍的男子從頭到腳被細(xì)繩縛住，細(xì)繩呈草黃色，像光滑的麻繩，既彈且韌，隨男子掙扎變換長度，不會將他勒痛，卻也絕不會被他掙開。

    來者伸出一指，挑起細(xì)繩捻弄片刻，慢聲道：“那條蛟龍的筋，我抽給你了?！?/br>
    他又指向大殿東南角。

    那一處，自梁柱垂下許多細(xì)韌絲線，纏繞并懸吊起一副灰白龍骨。龍骨長逾十丈，皮影戲中的皮影一般，被絲線屈辱地擺布成一副騰云駕霧的姿態(tài)，前額利角如彎月，是條蛟龍。

    來者溫聲道：“骨頭也剃給你了，擺成什么姿勢，隨你高興?！?/br>
    半龍男子渾身戰(zhàn)栗，烏金瞳仁亮得灼人，自情欲難耐的亢奮中浮起幾分畏懼。

    來者邀功般掰著手指細(xì)數(shù)：“內(nèi)丹挖給你吃了，腦髓叫我吸干了，血rou今日已拿去喂了狗……這仇報得可還滿意？”

    男子聽見“腦髓”二字，打了個哆嗦，臉上血色失了大半，似是極為忌憚，眸光鋒利如刀，死死盯住來人。

    來人是一只犼。

    據(jù)載，犼形似白兔，與訛獸沾親帶故，性情狡詐善欺，以戲耍玩弄無辜生靈為樂。正所謂一物降一物，犼原形貌似孱弱，卻自有一套狩龍的本領(lǐng)，嗜吸龍腦髓，民間有一犼可斗三龍二蛟之說，蛟龍之流見了犼，正如兔子見了鷹，除去驚惶逃命別無他法。

    好在龍族亦分三六九等，如螭、虺、虬、蛟，它們雖隸屬龍族，位階上卻只算是靈獸，化不出人形，亦無元神轉(zhuǎn)世的本事，犼將它們敲骨吸髓，就好比凡人吃豬腦花。應(yīng)龍、青龍、燭龍之類才算得上龍族神獸，神獸元神不死不滅，記憶世代傳承，同為神獸，犼不會將他們列入獵食范疇。

    但不愿吃與不能吃是兩回事兒，天曉得那嗜吸腦髓的惡獸會不會忽地兇性大發(fā)，亂殺一氣，因此龍族神獸見了犼仍舊會驚得兩股戰(zhàn)戰(zhàn)，瑟瑟發(fā)抖。

    被龍筋五花大綁的男子真身是條應(yīng)龍，名叫景霖，并非由虺一步步修煉而成，而是脫胎自天地靈氣，得洪荒時期諸神封賜，受命統(tǒng)御黃河水脈，保黎民安居樂業(yè)。他自詡血統(tǒng)純正，受萬民敬拜，萬獸景仰，自視甚高，桀驁狂妄，瞧不上那些在沼澤泥潭中打著滾修煉成應(yīng)龍的毒虺，更別提區(qū)區(qū)一條小蛟。人一旦傲慢得失了分寸，陰溝里翻船也就是遲早的事了。

    可任誰也想不到，這船能翻得這么狠。

    內(nèi)丹受損事小，修回來便是，被天敵趁機(jī)擄去囿于牢籠，日夜……才是天大的禍?zhǔn)隆?/br>
    那只犼忽地伸手，覆住景霖龍尾。

    龍尾正中有一道縱向裂隙，并不起眼。

    覆在裂隙周圍的鱗片較其他部位鱗片輕薄小巧，且柔軟異常。外觀是鋒銳鱗片，可手指輕輕一捏就彎，柔如羽毛。

    這地方讓人碰了，景霖如蝦子般猛一弓背，劇烈彈躍，躲男子的手，驚懼慘白的面孔騰地紅了回去，紅得像個懷春少女。

    男子卻像沒留意到景霖的激烈反應(yīng)，容色如常，嘴上還說著不咸不淡的廢話：“還有什么要求，你盡管提。”

    “放肆！”景霖扭著龍尾拼命往床角縮，喉結(jié)滾動，半是恐懼，半是情熱，卻仍端起架子喝罵道，“哪來的狗膽？！敢對本座動手動腳！”

    “是我僭越了?！蹦凶虞p巧地收回手，起身，放下幃幔，溫和道，“你好好養(yǎng)傷。”

    “……滾回來！”片刻安靜后，帳子里那人咆哮。

    男子一撩帳簾，烏黑眼珠直直掃過去，片刻前端方和善的假象一掃而空，唯余熾烈貪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