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弈漸漸覺得，家里有了桃桃和丁丁入住后，自己也變得舒心起來。

    丁丁是rou做的。成弈下晚班回家，門剛推開，丁丁就會冒著自己的小橘腦袋在她的拖鞋上撒嬌，有幾個晚上，還會跟著成弈進臥室，趁她不注意時跳到床上。成弈其實很慚愧，她第一所想是毛毛會粘在被窩上?？墒撬矔旖青咦⌒o奈搖搖頭，架著丁丁軟乎乎的身子，拍著她的屁股送進被窩中。

    她很確定，愛上了熱鬧感。這種熱鬧是一月一次回家的成子由，沒法給的。除夕一天天臨近，成弈對新的一年有了新的計劃，把家里剩下的兩間空房都掛成民宿，西城這幾年網(wǎng)紅城市營銷的厲害，再加上成弈住的小區(qū)在地鐵線上，其實想想，不差的，一周要是開一單，qia隕石拿鐵的錢也就到位了。再精細化一點，加奶油的錢，也就跟著到位了。

    周五是公司年會，她早上去會議室見了專程而來的COO和CTO，其實倒也沒什么太大的幺蛾子，畢竟有些事情Johnny已經(jīng)幫忙打通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當(dāng)時面試最后一關(guān)，是和COO聊的，去年緊要關(guān)頭鬧辭職，最后也是COO親自打電話留的。成弈也沒覺得這個事情有多難以啟齒，當(dāng)初冒險打了小算盤，不如直接讓老板看的清清楚楚。她從往事結(jié)出的經(jīng)驗之一，會哭的孩子就是有奶吃，不哭，那就慢慢等吧。心中期待有多大，老板給你畫的餅就有多撐。

    張愛玲還說出名要趁早呢。

    令她意外的是，午休時間Lily主動找她說了明年升職的事情。

    她倆都畫著厚厚的眼線，刷著俏俏的睫毛，手里握著熱牛奶和拿鐵，并排坐在休息區(qū)的長椅上。兩人的沉默和這天氣一樣折磨人，風(fēng)時不時把綠植都吹得一副快要死掉的樣子。

    成弈薅著自己高領(lǐng)縮了縮脖子，貼在臉上的紙杯更緊了：“怎么就想到提這事了？”

    “說不上，看了那么多人下來，正如Johnny所說，你最靠譜?！盠ily舉著自己的紙杯示意cheers。

    嘖嘖，說話果然是一門藝術(shù)。Lily這話一講，就好像自己的名額是經(jīng)她手才爭取上的。

    成弈擺出一副深知自己幾斤幾兩的感激樣子，點了點杯子，“感謝全民制作人pick我，我不是愛豆，我的房子永遠不會塌?！?/br>
    Lily這時候笑得如同長輩：“所以啊，你得看看美國那邊多少雙眼睛盯著你?！?/br>
    “Bella算一個吧，和Monica成天在線監(jiān)工?！背赊暮攘艘豢?，嘴上吐著青煙，其實她和dy也就半斤八兩好不到哪里去。

    反倒是轉(zhuǎn)了個話題：“別惦記美國那邊了，Lily。你不如在Johnny面前多側(cè)重國內(nèi)的市場。”

    成弈瞇著眼睛，突然笑起來：“但是呢，我很不想你下次再對我說，how e  you  are  still  here？”

    “Sorry.”Lily確是一臉抱歉，沒想到自己的玩笑話在成弈生下芥蒂。

    “沒關(guān)系的。”成弈聳聳肩。

    “晚上年會不知道又出什么花樣？”

    “哪知道，我只關(guān)心我能不能抽終極大獎?！?/br>
    想到去年只拿了個戴森全套，成弈想著隔壁桌捧著現(xiàn)金出門的技術(shù)小哥，羨慕的要死，回頭把戴森全轉(zhuǎn)手換現(xiàn)了。

    我們是什么時候依賴折現(xiàn)來判定實物價值的呢？包括所思所想。對了，當(dāng)出現(xiàn)第一筆交易的時候。

    成弈回到工位靠著賴在椅子上看著樓外思忖，回身盯著自己對面的可可。

    “看我干嘛？”

    “你想回美國嗎？”

    “不想了，我剛和前男友分手，就剛剛。”

    可可那雙失落的眸子，在成弈遞上紙巾之前，迅速幻化玫瑰湖。

    *

    年會不外乎是通篇的致辭開場，黃聞嘉結(jié)婚后連著叁年都走這一流程。早就沒了第一次上臺那年還屬于年輕人該有的期盼和悸動?？粗_下坐著的叔叔伯伯兄弟年輕人，他先深深鞠了一躬，起身后才落笑叁分。

    幾大BG收益中消費部門占了一半之多，能走到現(xiàn)在這個人人都要海豹式鼓掌的局面，黃聞嘉這個全球消費部CEO，值得每天被打在頭條上。他也算是整個行業(yè)中從2G跨到4G，沖向5G的見證者之一，一路能走到今日的智能終端大國，他的稿子里沒有出現(xiàn)過華麗冠冕的萬千吹捧，字里行間，錚錚信言。

    “今年移動終端給整個業(yè)務(wù)部創(chuàng)造了太多的驚喜，既是在我們的規(guī)劃之中，也是在我們的意料之外?！?/br>
    “我記得我還是產(chǎn)品經(jīng)理那會兒，12年吧，去A大做講座，有個女孩兒提問，問我公司有沒有考慮過女性市場。那時候4G才剛發(fā)牌照，整個智能終端要怎么發(fā)展怎么定義，我們假設(shè)了好多條路，唯一沒有專屬女性市場的路。當(dāng)然時至今日，我們被譽為直男公司，也沒碰過女性市場。”

    全堂發(fā)出哄笑。

    “不過這話，最近又給了我新靈感。公關(guān)部的朋友們應(yīng)該很熟悉雜志金九銀十推封這一說法，要不明年咱們也爭取上上五大？”

    堂下有稀稀疏疏的笑聲，公關(guān)部的同事們笑的輕松又靦腆。

    “不過話又說話來，這話當(dāng)時給我和老張很多警醒，低、中、高端叁個市場，我們做的怎么樣了？每一年，叁個檔次的市場份額，都發(fā)生著變動，發(fā)生著擠壓。5G時代將全面展開，所有的消費者都會和智能終端產(chǎn)品一起，進入全場景時代，個人生活、工作都將全部圍繞其中展開，那這叁個端口又應(yīng)該對應(yīng)出怎么樣的變化呢？這是我們應(yīng)該思考的另一個問題?！?/br>
    “我站在這里發(fā)言已經(jīng)叁年了。自然年的計數(shù)里，我的每一根神經(jīng)都是緊繃不能懈怠的，新春不一樣，在他特有的指引下，就算過同樣的365個十二時辰，我跨到新一歲時，總會找到歸屬感。我們企業(yè)本質(zhì)是服務(wù)業(yè)，希望大家仍然都能秉著服務(wù)精神來開展新的工作，能讓整個產(chǎn)業(yè)在一種健康的環(huán)境下快速發(fā)展，走向新的臺階。新的時代里，整個產(chǎn)業(yè)會煥出新生，而我們國家，也將在去全球市場中博得更高的地位和話語權(quán)，不管是我還是我們，讓這個行業(yè)有歸宿感，讓這個時代有歸屬感，讓這個國家有歸屬感，讓每一個客戶都有歸屬感，雖遠即近?！?/br>
    “謝謝?！?/br>
    黃聞嘉再次深深鞠了個躬。這一鞠躬，也是在感謝這一年的自己。

    結(jié)婚后入董事會叁年，抓產(chǎn)品就每停下來過，單單是海外市場同比增長60%來說，把收益提前跨過里程碑。但這已經(jīng)是明確預(yù)判下所面臨的緩慢增長困難表現(xiàn)。終究是一個沒有回頭路的持久戰(zhàn)，他也在尋找合適的人選，能幫忙承擔(dān)終端目前所面臨的困局，不管是預(yù)知，還是隱患。

    他是狠，沒有意外，候補董事都是他拿著尺子卡進來的。這事情不用黃司長不用周正仁教他，年少的時候擔(dān)心自己會成為長戚戚的君子，現(xiàn)在大步流星朝著不惑之年走近時，接受自己是個坦蕩蕩的小人。承認(rèn)時光牽引自己順勢而下自然吸引力，雙鬢偶爾冒出的銀絲，眼下舒展不開的細紋，微微泛濁的目光。還有很黏他的小姑娘。

    莊董、莊雯、黃一一都在等他入座。公眾場合里，黃聞嘉莊雯相敬如賓，莊董也很享受在鏡頭前的天倫之樂。黃聞嘉從莊雯手里接過黃一一，一只手扶著小姑娘的腰，側(cè)坐在自己腿上。

    “想吃嗎？”黃聞嘉順著黃一一的目光看過去，她對莊董面前的小糕點流連忘返。

    “要。”小姑娘點著頭，兩只小羊角辮跟著擺動。

    “想拿著玩兒還是餓了想吃？”黃聞嘉掌著她的腦袋。

    “玩玩?！毙」媚锖苷\實，雙手合十表示感謝。她辨別場合的本領(lǐng)也是從娘胎里帶來的，今天穿著那天蜜色的背帶百褶裙，套著黑色小皮鞋，連說話都是貼在黃聞嘉耳邊放低，就是一懂事的小公主。

    “你問過外公了嗎？”他說這話的時候，將聲音抬高，腿一外敞開，變將小姑娘轉(zhuǎn)到身邊的莊董面前。

    “吃吃?！毙」媚锏尿\對上快七旬的老人，小軟指指向小蛋糕。

    莊董推了一塊到她面前，“小饞貓。”

    黃一一坐起身子伸手拿碟子里的蛋糕時，黃聞嘉把它推的更遠，黃一一急得困惑看著他，小腿開始撲騰，嘴里嬌嬌地念著，“要呀，爸爸?！?/br>
    “臺上的叔叔正在講話呢，所以你現(xiàn)在不能吃。”又揉了揉她的臉，繼續(xù)小聲問她，“一一怎么能撒謊呢？”

    小姑娘的眼淚已經(jīng)在無邪的眼眶中打轉(zhuǎn)轉(zhuǎn)了，就快要哭出來，她的詞匯量，支撐不了她夾著奶音講“我沒有”叁個字。

    撲了撲自己的小腿，雙手撲空表示自己生氣了，要一個人坐兒童座椅。

    莊雯前身從黃聞嘉腿上抱走，她一邊拿著紙巾吸著眼眶中的還沒溢出的眼淚一邊搖著腿說：“stance不可以哭哦?！?/br>
    小姑娘有點坐不住，小奶音委屈的顫巍巍，“姑姑。”說完伸手讓黃聞嘉抱，黃聞嘉偏偏不抱，把她晾在莊雯身上。很快小姑娘的眼淚就簌簌落下來了，對著黃聞嘉噘著嘴沒發(fā)出聲，這副小樣是專屬黃聞嘉的置氣。

    坐在一邊的莊董看不下去，開始發(fā)話：“今天這個場合就不要逗小孩了。”

    黃聞嘉就當(dāng)做聽了訓(xùn)一般，實際是看到小姑娘開始和自己置氣了，便又抱回自己腿上安慰，悶笑一聲掌著她的肩膀，低頭問她，“瞧你這小樣兒，現(xiàn)在是要找姑姑還是玩兒蛋糕？”

    生小孩，你一定要先懂得怎么玩她，再去學(xué)怎么和她玩。這話，還是那晚成弈開導(dǎo)他時講的大道理。

    小姑娘雙手插在腰間，理直氣壯說：“找姑姑?！?/br>
    “姑姑今天有事，只能找mama。姑姑提前給爸爸說過，一一不能太多蛋糕，不然睡一覺起來，牙齒會長黑洞洞的?！?/br>
    “黑洞洞？”

    “姑姑沒呢？”聽小姑娘一問，黃聞嘉知道這就止住了，松松眉頭，親姑娘真是好哄的。

    “你坐到mama腿上去問mama，為什么你的牙齒會長黑洞洞?！秉S聞嘉拿著她的小水壺給喂了兩口水，抱到莊雯腿上。

    自己轉(zhuǎn)身手臂搭在椅子上，在光的沖擊下，莊重侃侃而談，被光分裂開。

    *

    這邊坐在臺下的成弈，以同樣的姿勢，正靠在椅子上聽著COO的致辭。

    她今天涂了小金條09，也就覺得這顏色好適合今晚。

    她盯著屏幕，又開始發(fā)呆。夸張的水鉆耳夾隨著她的氣息開始折射出精彩萬分的回憶，和包住的淚水一樣。這兩年來自己掙扎過什么，在哪里無助過，哪個夜晚崩潰過，她得到過什么，她又丟掉了什么，她可惜過什么，她滿足過什么，終究沒有像電影一樣能有頭有尾地放映，但那些不起眼不想忘記的瞬間，歷歷在目。

    之前黃艾嘉和她置氣，好好的決策人不做跑去給別人跑狗腿，為的是什么。

    她給了只給了兩個理由，沒有先后之分：我爸媽終于離婚了，我得回去照顧我弟弟；我對框架化體系化的東西，有迷之向往。她內(nèi)心還留著一個喪失自我的理由，如果不離開，她會控制不住自己，貼上黃聞嘉。

    最后，她還是小小成功了。她沒有恒久的戰(zhàn)袍，包包口紅外套鞋子會喜新厭舊，但卻擁有一件永久的武器，就是逼自己。

    屏幕上突然出現(xiàn)自己Team的大合照，又聽到COO念著自己的名字，她在小伙伴的羨慕中站起來往臺上走去。

    “沒想到今年還真拿了個小獎杯，說實話，沉甸甸的。”她舉著這個水晶杯，光從棱角中折射出來。

    “來這里和大家成為一家人的時間不長，也就兩年多一點點。但對于職場新人來說，兩年是漫長又焦急的等待，還是無時無刻的自我質(zhì)疑。不過，還好有強大又堅實的團隊，幫我解決了這些煩惱?！?/br>
    “感謝兩年前David和Johnny把我?guī)У竭@里，很感謝Lily這兩年的循循善導(dǎo)，還有一直遷就著我固執(zhí)和脾氣的同伴，love  you  all。希望明年我們相聚在這里的時候，KPI又創(chuàng)新高?！?/br>
    她舉著小獎杯朝著自己那桌的方向擺晃兩下，可可覺得那是誠心誠意分享給她的，而Lily認(rèn)為那是十足地宣戰(zhàn)和挑釁。

    岸上和對岸的人，不需要知道，我是暫時躲一躲離開，還是想要來到對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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