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這一天,在拍賣場發(fā)生的一幕只是其中一個極小的縮影。當月威和穆小虎正圍著阿夏哄她睡覺的時候，這個城市里的許多地方正有巨大的爆炸聲和連續(xù)不斷的槍聲不斷奪走鮮活的生命，慘叫，怒吼,掙扎，追逐，死亡。

    直到深夜,所有的聲音都漸漸平息，只剩下讓人心悸的死寂。

    很多人都低估了林青司，先是低估了他的能力，再是低估了他的狠絕。

    林青司和許多三觀正常的人一樣,對這世界上的很多事都看不慣，無法容忍。只不過，有些人選擇了忍無可忍之時，還要繼續(xù)再忍；有些人選擇了同流合污，以利己身；有些人選擇掌握一定的勢力以后努力地獲得一些話語權(quán)，想要讓當權(quán)者看到一個種族的苦難和社會的畸形，想要由下而上地去改變這個世界。

    而林青司的想法更極端一些。他認為,那樣的改變太緩慢,太長久,如同鈍刀子割rou，雖然短時間里沒有那么疼，但卻要忍受更長久的折磨，與其如此,不如快刀斬亂麻。

    最快、最徹底地改變一種社會痼有頑疾的方式，就是舊有體制中的所有載體都殺得干干凈凈，沒有了人，任何制度自然都無法延續(xù)下去。

    林青司的理念得到了許多人的追隨和認同，但這個世界上當然還有更多的人無法接受這么殘暴而蠻不講理的殺戮。因此他假裝遇刺，暫時性地退出了這個舞臺，暗中煽動其他各方勢力粉墨登場，然而準備不足卻面臨著眾多敵人的各方勢力在倉促中為了攫取更大的利益，顧不上給自己帶一張偽善或者正義的面孔，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展示了自己的愚蠢、貪婪、殘暴、野心和冷酷。

    ——當然，如果最終有一方勢力能在這熔爐中百煉成鋼、脫穎而出，那么他自然會將自己的過去粉飾地干凈又純潔，然后將其他人都扔進爛泥坑里去。但可惜的是，林青司沒有給任何人留下這個洗白自己的機會，他們注定要以一個小丑般可笑又恥辱的形象刻錄在歷史中，成為這個時代蕩滌風云的那一人的背景板。

    從這一天起，戰(zhàn)火如同一朵怒放的鮮花一般，從帝都開始向四周綻放。身著黑衣黑甲的特偵司部隊裝備著超越時代的武器向各方突擊，從地下深處隧道鉆出的深黑色戰(zhàn)斗機如同從地獄中釋放出來的惡魔一般，趁著濃黑的夜色將死亡播撒四方，縱然敵人的數(shù)量是特偵司的十倍甚至百倍，卻依然近乎毫無反抗之力地倒在強大到超出他們想象的武器下，短短不到三天的時光，物換星移，江河易幟，眾多野心勃勃之輩甚至在臨死的一刻仍然不明白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剿滅了大部分的反抗勢力以后，郁金香帝國已經(jīng)在事實上完全在林青司的掌控下，但他既沒有如同下屬或者眾多投機之輩所請愿的一樣就任帝國元首，也沒有停下自己的屠刀。在執(zhí)掌特偵司的七年時光中，林青司不僅將這個黑暗中的機構(gòu)發(fā)展到無比龐大的地步，還秘密收集了大量的個人犯罪信息——賣國的、發(fā)國難財?shù)摹⑸縿討?zhàn)爭的、偷盜殺人的、施暴虐待的、買賣人口的、貪贓枉法的、恃強凌弱的、散布謠言的、囤積居奇的、摻雜使假的、草菅人命的……其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帝國的高官、豪商、貴族以及他們的七大姑八大姨之類有關(guān)系的人。過去，受限于權(quán)勢、律法、職責等等，林青司不能將那些人繩之以法，只能忍耐。但如今，這個世界上已經(jīng)沒有人能讓他繼續(xù)忍耐了，于是他毫不客氣地用槍和血將整個帝國梳理了一遍又一遍。

    許多人或許正在睡夢中，或許正在宴客時，或許正在工作，突然間一群黑衣人破門而入，滿臉殺氣的特偵司官員拿著薄薄的名冊按名索驥，凡是登記在名冊上的統(tǒng)統(tǒng)帶走，經(jīng)過簡單的審判之后只有少部分人得到了坐牢的待遇，大多數(shù)人拉出審判廳以后就直接被送進了處決場。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將那些黑衣的死亡使者偷偷稱為黑魔鬼，但即便在私下里都不敢發(fā)表任何反對的言論，唯恐自己落得和那些被抓走的人一個下場。不是沒有人想要反抗，但當初遍布全國的數(shù)十支武裝勢力都在短短三天中被林青司徹底鏟除之后，這個國家已經(jīng)沒有任何可以跟他作對的力量，任何試圖反抗的人最后只能算是提前為自己找好了墓地，以“死給你看”這種無力又決絕的方式宣示自己對暴權(quán)的反對態(tài)度。

    不說這些普通人，就連鄰國也對林青司勢力的強大而感到膽顫心驚，在沒有能夠?qū)⑵鋸膔ou體到精神都徹底消滅的把握之前，他們只能祈禱那個暴君沒有侵略別國的興趣，根本不敢干涉郁金香的內(nèi)政，甚至還把自己曾經(jīng)派遣到郁金香的密諜都召回了大部分。

    在長達數(shù)月的時間中，整個國家都沉浸在這種黑色的恐怖當中，沒有娛樂，沒有婚宴，甚至連消費的欲望都不高，絕大多數(shù)店鋪生意慘淡得瀕臨倒閉。人們將大多數(shù)精力都用來拼命工作上，以這種方式證明自己是有價值的，不應(yīng)該被當做垃圾一樣處理掉。除了心思單純的小孩子，幾乎沒有人能在這樣死氣沉沉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氣氛中露出笑容。

    而在此期間，林青司并沒有隔絕信息交流的平臺，只是進行了更加嚴厲的管制。在新聞媒體和網(wǎng)絡(luò)上，依然有大量的時事新聞，甚至還有一些明星和政客的緋聞八卦之類的內(nèi)容。但人們此時最關(guān)心的，自然不是那些相隔十萬八千里的陌生男女戀愛或者分手之類的瑣事，而是與自己生死攸關(guān)的各種政策和變化。

    林青司的特偵司雖然一直是行走在黑暗中的機構(gòu)，但他本人并不奉行神秘主義，神秘固然會帶來更深的敬畏，但也會引起不必要的恐懼和猜疑。因此，在林青司的授意下，每天的新聞中都會有最新的政策變化，官員任免，政府機構(gòu)變動等等，還安排了專業(yè)人員進行講解，告訴人們從今以后社會中有哪些法律政策發(fā)生了變化，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某個大眾從沒有聽說過的人為什么能夠擔當重任，某某高官又是因為什么而被免職入罪等等。雖然沒有激昂的鼓勵，沒有聲情并茂的回顧歷史，沒有涕淚俱下的控訴，但人們卻被切實地安撫下來了。

    雖然很多人都對林青司的殘暴很是怨憤，卻也不得不承認——林青司以及他所統(tǒng)領(lǐng)下的郁金香政府是一個講規(guī)矩的領(lǐng)導者，很多事情都被劃下了一條明明白白的線，只要你不越過這條線，不管你是人類還是異族都能得到政府的保護，犯了錯的人也不論身份如何，都會得到制裁。

    過去的帝國并非沒有法律，但那法律只是特權(quán)階級用來保護自己的工具而已，那漏洞多得像篩子一樣的憲法并沒有多少人將其當回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人類、尤其是貴族即便觸犯了法律，也多得是辦法讓自己逃脫罪責，最多不過是耗費一些錢財而已。而沒有身份的異族則是“嚴刑峻法”，稍有犯錯，便會面臨極其嚴苛的懲罰。

    但如今，人類不會在虐待異族之后免除懲罰，而異族也不可能因為反抗人類而被推崇為英雄，罪犯就是罪犯，無論身份如何，種族如何，所有人都必須明白，這個國家最神圣也最不可違逆的，是至高無上的帝國新憲法。

    過去的帝國憲法只是規(guī)定了一個大方向，具體到什么程度算是觸犯了法律，犯法之后應(yīng)該怎么處罰等等都有很大的彈性。但如今新憲卻一下增加了上千條，幾乎把方方面面都約束到了，聽說在京都新成立的立法司還有許多著名的學者正在討論新的法律法規(guī)，沒過兩三天新聞頻道中就會宣讀一兩條新的法律，大到殺人放火、賣國謀私，小到隨地吐痰、口舌之爭等都有所規(guī)定。剛開始的時候，人們覺得很難接受，一些過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行為現(xiàn)在都被管制約束著，好像脖子上套了一層枷鎖一樣不自由。但漸漸地，在習慣了這種約束之后，人們又開始感覺到這樣做的好處來，至少現(xiàn)在，街道變得整潔干凈了，莫名其妙發(fā)生的紛爭和混亂已經(jīng)很少見了，也不需要在每一次目送家人離開的時候都擔心這便是永別了。

    于是在經(jīng)過了數(shù)月的混亂以后，人們又開始自發(fā)地回到公司去上班，孩子們也回到學校開始繼續(xù)上學，酒吧、舞廳、游樂場等地方也試探性地開始營業(yè)了。異族們忐忑地走上街道，雖然還是面臨著許多人厭惡或者畏懼的眼神，卻已經(jīng)不會遭受突如其來的毆打甚至殺害了。

    目光如鷹隼般冷峻凌厲的特偵司不光威懾著所有人，也保護著所有人。

    第154章

    洛爾沿著小河邊慢慢走著,河水潺潺，清可見底，幾條小魚在河底的石頭間自由穿梭著，不遠處的一顆大樹上,幾只飛鳥虎視眈眈地盯著水面，就等著某條魚兒探出頭來的一瞬間。

    倏忽之間，三年已經(jīng)過去。起初決定留在鐘吾星的時候,洛爾沒想到自己能在這個落后的地方待這么長的時間；而如今似乎已經(jīng)到了該要離開的時候，心中又覺得不舍。

    不遠處的一家福利院中，林青歌正在給一些孩子講故事，將近二十的青年臉上沒有曾經(jīng)的天真和稚嫩,但笑容溫柔干凈一如往昔。

    三年前的那些紛爭雖然整體上始終都在帝國的控制之下，國土未失一寸，戰(zhàn)火也并未蔓延到全國，但傷亡依然極其慘重。事后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在那期間整個國家死亡的人數(shù)接近百萬，失蹤人口也有數(shù)十萬，大約多半也都是死了。大量的死亡造成這個土地上多了許多無家可歸的孤兒，也使得這兩年類似這種的福利院遍地開花,國家對于收養(yǎng)孤兒的政策限制也放寬了許多。

    雖然林青司已經(jīng)成為了這個國家的現(xiàn)任元首,但林青歌卻并沒有因為兄長大權(quán)在握而變成另外一個人,他的性子依然是干凈簡單的，依然還在學校里認真地學習，課余時間則盡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很多人因為當年的混亂失去了親人朋友，對在那場變故中登頂?shù)牧智嗨竞退男值芏汲錆M敵意,但這個青年從未曾因為那些怨恨或者謾罵而改變自己，堅定不移地做著他認為正確的事。

    當年洛爾和林青歌成為朋友是因為覺得相處愉快，沒有太大的壓力，在心底里并不覺得對方多么了不起，甚至因為他是落后星球的土著而隱隱有些輕視；但如今他卻覺得在很多方面，自己是不如這個朋友的，林青歌遠比表面上看起來的更加強大，也更加堅強。

    事實上，在一年多以前，林青歌承受著遠超一般人能夠想象的壓力。因為他的兄長已經(jīng)成為了這個國家的實際掌控者，并且據(jù)說林青司本人并沒有結(jié)婚并延續(xù)自身血脈的意愿。鐘吾星的元首和貴族之位歷來都是世襲制，因此很多人都自然而然地將林青歌視為國家下一任的繼承人，有人討好他，有人畏懼他，他的世界好像在一瞬間都變成了一個陌生的模樣。甚至在一年半以前，一場精心策劃的刺殺險些讓這個始終無害的青年命喪黃泉。那件事以后，林青司震怒，極為血腥地清洗了一大批人，其中甚至包括一些從最開始就追隨他的下屬。

    林青歌原本就對政事不感興趣，在那之后更是明確地宣布放棄元首之位的繼承權(quán)。不久之后，林青司就頒布了一個聞所未聞的新法——選舉法。在他退位或者身亡之前，會指定數(shù)名繼承人，帝國議院、各省代表及政府官員等將共同選舉出一人成為國家新的元首，并且這一制度將成為定法，今后國家的領(lǐng)袖將始終遵循這一法規(guī)進行選舉。

    鐘吾星從古至今，不管是異族還是人類都遵循著父死子承、兄終弟及的世襲制度，選舉法的出臺可以說是猶如一枚核彈扔進了大海里，震出了驚天動地的海浪。一時間所有人熱議的焦點都是選舉法，新聞媒體、各大院校、政府單位、街頭巷尾……每個地方都掀起了熱烈的討論，不乏有人為此大打出手。有人哭求帝都廢除此法，認為會壞了國家的根基，破壞好不容易才得來的穩(wěn)定。但更多的人看到了其中的好處，甚至為此完全忘記了之前對林青司的恐懼和怨恨，大力鼓吹選舉法是多么的英明，林青司是多么偉大、多么胸懷寬廣、多么目光長遠的領(lǐng)袖。

    林青歌被徹底地忘到了腦后。也因此，他才獲得了現(xiàn)在平靜的生活。

    “嘿，洛爾！”